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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序对自己的学识还是有一定信心的,然而楚国的科考偏偏在这一年改了革,取消了王序所熟悉的明经一类而增添了经义策论。其间所涉及的各种文治武功,王序更是见所未见。
乱世之中样样东西都讲究于国家强盛有益,考卷之中也多询问治国之道,作为受正统教育的士人,王序的答案自然是为政以德,而这一任楚候偏偏喜好武力扩张,将这些主和派的士人纷纷除了名。
楚候一心要做天下霸主,更愿意养一批懂得富国强兵的奇才。而王序,虽作得好文章,却并不是这一类的奇才。
发榜那一日王序并不同他人一样早早就涌至公告处。待到午后,日头正烈,他缓步渡至皇榜前头,一开始并不睁眼去看那上头的信息,而是闭了眼睛。
良久,缓缓睁眼,从下往上逐字逐句看去,看到了头,又从上往下读了一遍。
心中一阵凉意,他愧然转身,望着不远处苍翠的巨树,忽然就难过的不能自已。
那女子青衣窈窕,现下是在做什么呢?她会不会,会不会站在莲池边上翘首以待,待她的郎君,身着墨蓝官袍,骑高头大马去接她?
王序喟然长叹,缓步而去的身影寂寥若冬日里落了叶的红枫。
之后两年更像是一种循环,做题,做工,应考,落榜。一次次失意,一次次怯懦。要怎样去面对呢?当年的雄心壮志与信誓旦旦,以及,以及那人好不容易软了的眉眼。
湖边公子羞相见,这一日,竟是完全倒转了人称。这公子,哪还有脸去见那轻摇莲舟的姑娘?
羞相见,怕相见,想见几重怨。风低翠叶菡萏现,却道人不似旧年。
王序三年间从未给家里捎过任何信,颇有功业未成则不思还家的意思。只是青碧终于等得慌了。寄来的信里面写了他教她的《青衿》: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是青碧要他回家。
王序突然就落了泪,三年间种种坚持在刹那间分崩离析,功也好名也罢,哪里抵得上那人在身旁?
回家!哪怕回去后依旧生活清贫遭人白眼,哪怕不像离开时承诺的那样从此金玉满堂,可是有她在身旁,有她红袖添香。
有她的地方是他的心安之处,而他甘愿在心安之处做一个贫贱打渔人。
临走前王序将几年来所做的书画拿在街上摆了个地摊以筹得回家的盘缠。这一摆不要紧,摆出了要他性命的桃花运。
皇城陈家向来有权有势,陈家家主也是朝中要员,然而陈要员的儿女却并不像他那样有着能在政治上与人周旋的头脑。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陈渊成日与一帮所谓的得道仙人鬼混;女儿原本只是不善女工,可在夫君李池死后心性大变,暴戾阴骘,一个不开心将奴仆们打到半死不活也是常有的事。
这一日陈家小姐的轿子停在了王序的书画摊前,摊上的书画全被一锭拳头大小的金子换到了马车上。王序为自己的书画终于有人赏识了而感动,连连向那轿中人拱手道谢。
回到住处王序拿着一早就收好了的行李出门,却被人请到了陈府。
陈家小姐长得挺好看,薄唇轻启,却是要他做她的夫君。王序自然不愿,一阵推脱后终于拿出自己小心收藏着的采莲图,指着图上青衣寥落的女子:“这是我的娘子,王某此生只愿与她一人拜天地高堂。”
王序渐渐远去,而画面却仍停留在陈家小姐的房内。陈小姐的面上显出无尽薄凉,喘息着就要晕死过去,一旁的小丫鬟急急拿了个玉瓶儿放在她鼻下,这才缓了过来。
陈渊将陈家小姐抱在怀里,眼睛里是无尽怜惜。陈小姐凉飕飕的声音像一条灵蛇爬进陈渊的耳中:“哥哥,我见不得他的心里住着别的人,我再也不要见着心里住着别人的他。这一次,哥哥,你帮我。”
陈渊重重点头,陈小姐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夫君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若是有别的人抢过了我,我宁愿毁了他不要。”
陈小姐的房子里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那人的面貌与王序七分相似,画像一角的蝇头小楷工整清秀:夫君李池。
陈渊带着一帮家丁赶在了王序前面,陈小姐也换了男装掺杂其间。他们在路上逡巡一阵,终于选了一块人烟稀少的山崖。
山崖旁边草木颓败,一方矮矮的石头上刻的“唤郎”二字微有漫漶,不仔细看决不能辨认出来。陈小姐看着那块石头,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又看向四方:“唤郎,这可真是一个好地方。”
王序在亥时到达唤郎崖,以他的脚程来算,该是一路风尘不曾停歇。陈渊拦住他的去路:“你是王序?”
王序不解,眼前人锦衣玉冠正是陈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陈渊,于是温言答道:“正是。”
陈渊开门见山,见王序丝毫没有考虑与他妹妹永结同好的意思,长剑一挑挑走他身上的行李。陈小姐面上蒙着黑纱,从行李中找出一副采莲图看着陈渊。陈渊下中一凛,长剑一挥便斩断了王序的左臂。
对上陈小姐不解的眼神,陈渊解释道:“右手作画,左手怀人。”又望了望痛到瘫倒在地的王序,“他今后怕是再也不会上皇城了,让家丁们收拾一顿咱们就回去好吗?”
陈小姐笑笑:“好啊!”于是第一个上了前,其他人见了,自然紧随其后。
密密麻麻的拳脚渐次落下,王序惶恐不已。这一翅祸在他意料之外,即便是在意料之中,他也无力应对这么多剽悍的家丁。
左臂断处血流不止,每一次断臂被人踢到,都会痛到极致。然而他不愿死,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强自镇静下来。痛时会呻.吟,眉头会紧皱,意识却在这疼痛中清醒异常。
目光寸寸向上,陈渊腰间的羊脂白玉牌纯净到能倒映出自己血迹斑斑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