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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青石台侧好一会儿,瑾瓛还觉得双颊发烧,这是在夜澜面前...怎么能在夜澜面前丢人?简直是太丢人了...
她微微低着头,越想越觉得难过,不是想好了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的吗?
“方才阿瑾不是说有惊喜要给我嘛?怎么不说话了?”
瑾瓛一怔,看着对面夜澜满眸笑意的看着自己,她微微抿唇,“倒是有惊喜的。”
她拂起素白的袖子,伸出手掌,两盏青竹杯盛在手心,“这是方才在竹林时候编的,我见竹林里的青竹长的实在繁盛,就想着用它来饮酒,想来自有一段清凉。”
“酒?”夜澜环顾四周,“这里除了青竹,青石台,唯一有的便是那把七弦琴了,何来的酒啊?”
瑾瓛唇一扬,“我当然是有备而来。”
说着,她轻手从怀中取出一樽青釉秋水纹花的瓷瓶,摇了摇手,“这不是酒吗?”
“哦?”夜澜徐徐荡着折扇,“是何酒?”
“梦回。”
“梦回?”
“对,是梦回,我亲手酿的。去年三月时节入引,一直前些时日,才算把该用的酿材准备齐全。前日你说要带我出来赏景,我想着你素来贪酒,便把它带在身上,给你一品。”
“‘梦回荒馆月笼秋,何处砧声唤客愁。’阿瑾倒是有心了。”夜澜眸色低垂,“不知这酒阿瑾是如何酿的?”
“这可说来话长了。”她眯眼一笑,“不过我长话短说。”
她执起一旁的酒樽,“酿造此酒时,取材要用开的正盛的繁花,并且必须为无根之花。而清酒入引时,更要用繁茂的青竹才行。”
“那何为无根的繁花?何为入引的茂竹呢?”
“之于繁花嘛,分别为九嶷山的白芍,苍梧山的紫薇,不周山的芙蓉,丹穴山的玉簪,昆吾山的蔷薇,蓬莱山的白梅,羽山的海棠,外加合虚山的美人蕉。”瑾瓛顿了顿,接着道:
“不可采摘树上的花枝,不可捡拾落土的花瓣,唯独繁花飘落的时候,接到榣山青竹所编的篮子中,方为无根之花。”
夜澜轻轻的点头,“还真是费了些心思。”他轻笑,“那饮酒之人又有什么讲究呢?”
“嗯?”瑾瓛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当然是有讲究的。我这梦回清酒,也不过只有这一樽而已,所谓空前绝后。饮酒之人,必定是知音才行。”
“知音?”夜澜徐徐摇着折扇,“那夜澜还真是三生有幸了。”
“夜澜你言重了。”
瑾瓛轻手把梦回酒倒入青竹杯中,递到夜澜面前,盈盈的清酒衬得竹叶极幽。
夜澜接过酒杯,一双冰冷的眸子映在酒中更显得清凉。
他看着酒杯虽是竹叶所编,而梦回酒倒入之后,却滴酒不漏。
凉薄的唇一挑,开口道:“还真是奇,阿瑾果然素心脱俗。”
瑾瓛盈盈一笑,“夜澜过奖了,不过是一樽酒而已。”
她执起青釉秋水纹花的瓷樽,也给自己满上一盏,“旁边这七弦琴可是夜澜的?”
“是我的,一直放在这里,很久了。”
“夜澜可否为阿瑾弹奏一曲呢?”瑾瓛一口将杯中的梦回饮尽,眸子定定的看着夜澜。
“已经是很久不曾弹琴,如今更没有了当年的性情。”
“当时我在宫宴上为皇上献过一舞,便是凤兮为我奏乐。他不愿为我抚琴,还是我好生勉强了他。”
“哦?”夜澜抬起眸子,“如何勉强的他?”
“我当时对他说,‘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现在想来,自己着实是冒失了。”
“如若是我,便不认同这番言辞。”夜澜广袖一挥,又为自己斟了杯梦回。
瑾瓛不解的看他,“为何?”
夜澜轻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
他轻轻的吐出口,语调韵律有致,宛若吟诗。虽然他自己漫不经心,一旁的瑾瓛却是点头称好。
“看来夜澜更是识琴之人,纵然凤兮将琴弹出了空无之境,而你,却把琴作为知音。”
“可是,”瑾瓛秀美一蹙,“说到底,你倒是愿不愿意为我弹?”
夜澜一愣,“还真是一个倔强的娃儿。”
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琴固然是能弹,只可惜浮世不解清欢,知音半多寥落,如今却更怕弦断无人听。”
夜澜缓缓将一樽梦回饮入口中,眸子却定定的看着远处,半晌再未言语。
一袭清冷的白衣曳地,身边有簌簌竹叶,流过清风。
他徐徐摇着折扇,碧玉的扇坠椅在袖前更显幽冷。一句话,竟说的无比寥落。
一双如星的眸子低垂,全身皆笼罩在无尽的悲伤之中,清冷的身姿更是多了几分她从未读懂的惆怅。
默然清冷,风流不减,是他在世人眼中的样子。
而今日,她竟从他眸中看到那无止境的悲伤和疼痛。
堪杯自饮,江湖独行,这是她所不知也不懂的夜澜。
不知为何,也不过是一瞬间,心居然也像针刺般,跟着疼起来。
半晌,她缓缓行到他跟前,话也说的异常温柔,“我不是孩子,不要你哄我。”
微微低下头,和他靠的更近,“竹之潇然兮,君子风范。生死之交也,不畏断弦。你是我的知音,你是我的高山流水。所以、这一曲你是弹定了。”
夜澜身子一怔,转瞬面色清净如初。
他微微抬起头,却正撞上她一双若水的眸子,坚定而忧伤。
轻轻拽过她的手,眸子有几分清冷,“除了为自己,我不曾为任何人抚过琴。”
他悄然的叹了口气,忽而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子竟高出她一头。
“今天,我便为阿瑾弹上一曲。”
言罢,他缓缓转身,向一旁的七弦琴走去。
竹光掠影中,他步子踱的风雅却极慢,有阳光打在他的白衣长袍上,寥落的背影分外单薄。
瑾瓛怔怔的看着他,眸子不知为何,竟有些发酸。
就是这一眼,一个太寻常不过的转身,她却仿若看见了他们之间阻隔的时光,那么远,那么长。
白衣若水,他广袖轻拂,顷刻,氤氲的曲调已在琴上缓缓流淌。
没有欢悦,没有高亢,一曲“寒衣调”在他指下,如泣如诉,分外悲伤。
瑾瓛在一旁怔了好一会儿,一袭素底白芍的长裙才慢慢舞开,随着他的琴音,她步子舞的极慢,仿若一个停顿便要倾倒。
她微微的闭上眸子,口中清音缓缓跟随曲调唱出,隔着竹林,悠远缠绵。
虽是不去看他,心头却一下一下被他琴声击痛。
她想。
该是如何悲伤的人才能谱出这样的曲调?该是如何的寂寥才能让他如此,仿若置身世外清霄。
以前经常听人说,相见恨晚。
她那时觉得,遇见便是遇见了,已然是缘分,又如何相见恨晚呢?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不亲历不懂得。
原来,她真的遗憾,遗憾自己这人世十六年里没有他。曾经一度以为十六载太短暂,可今天再遇见他时,她还是觉得迟了。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她想。
一壶月光,半两荷风,这凡尘二十载,他是否一直这样单薄的身影,从日暮到晨昏?
一曲“寒衣调”,一曲半生飘摇。
那些她不曾经历不曾体会不曾陪伴的日子,每当他如此心伤时,又是怀着一副怎样的心情奏出曲调?
她缓缓睁开眼眸,一袭白衣清冷依旧的他就那样映在她的眼眸。
待他琴音渐消,她收起袖袂舞姿也敛。
还未等他起身,她便缓缓开口,音调低喃听不出情绪,眼角却有一片晶莹。
“夜澜。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红尘如此寂寥,我再也不忍心让你一个人。”
她抿唇低眸,顿了顿道:“阿瑾只愿、这一生,酒醒人愁,只与你一人醉饮。这一世,声嘶力竭,亦只为你一人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