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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笙堇袍微旋,踱步不缓。一双鸦青色的长靴踩在木板上,留下倥侗的回声。越是往楼上走,瑾瓛的声音越是听着清明。
他抿了下唇,待看见二楼雅阁门前半卷的水晶帘时,一颗空悬的心仿若瞬间沉静。
温润的眸子低垂,闪过一丝犹豫。想了半晌,指尖才挑起眼前的水晶帘。
帘角相撞,就在指尖触及水晶帘的那一刹,发出清脆的声响。阁中的人闻声狐疑的转头,正对上他一双不悲不喜的眸子。
雅阁中,瑾瓛执杯的手不禁一顿,还未待她微怔的面色缓和,一旁的君陌颜已经笑着迎了出来。
一袭水蓝的袍子金丝描边,看着爽朗如旧,“阿笙。你怎么来了?”
他右手极其自然的搭在白慕笙的肩头,“今晨我还向白夙打听你近来可好?说来,你朝中之事繁忙,都无暇一同叙旧。”
还未待白慕笙答话,靠在檀木桌旁的夜澜嘴角一挑,清冷的眸子不带分毫笑意,“还真是有人不请自来。”
他话说的冷然,白慕笙却微微一笑,“不请自来,实属在下冒昧。但说来也事出有因,慕笙不过是寻着阿瑾的声音而来。若扰了尔等清幽,还望公子见谅。”
“不扰,不扰,我看慕笙来的正好。”瑾瓛回头笑着对夜澜说,“方才我们谈论佛道之异同,一时未果。如今慕笙来了,无疑是涸泽思想的一道源泉。”
她上前拉过白慕笙的衣袖,示意他坐在一旁,“是从白府来还是玉府?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白慕笙笑的温润,“是从白府。今晨素璃说你一早便出来了,还以为你去哪儿玩了。”
瑾瓛微微一笑,“方才我们闲来无事,一时谈佛论道,如今你来了,夜澜和子辰也不会再争论不休。”
她转身对一旁的闻人子辰说,“难得慕笙也是个博古通今的能人,现下你们不妨交汇思想,也算是一桩妙事。”
闻人子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惯有的高傲,他一袭紫袍描五行印八卦,清嘉着身,“所谓道,即为法,为规则,修静主内,以柔为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银色的发丝低垂,“想来白大人也知晓,我闻人子辰自小昆吾山求道,半生爱好清修。今朝能为月支国当朝太史令,也算分得半分缘由。而今日与夜澜汇聚于此,一时心生聊赖,也欲参他那口中佛宗禅意。不知白大人可有雅兴,奉陪我等?”
白慕笙微微一笑,“如此,也甚好。不过,既然夜澜谈佛,太史大人论道,若我此时参加其中一方,都未免有窃思之嫌。自古至今,佛道儒三教鼎力,不若今日便再加一道儒门,也算是不负圣人恩泽。”
待白慕笙的话说完,一旁的君陌颜连忙拍手称妙,他几步踱到雅阁清角的凤兮身旁,“凤兮,如今他们三人谈佛论道品儒,你可有兴趣一同参悟?”
坐在清角的凤兮原本一直垂眸不语,他一袭红袍曳地,火狐镶珠的木簪在阳光下熠熠成辉,“我若参加其中,唯恐我这太古遗音孤身寂寞。”
他轻抬素手,一调筝筝谐音。指尖在如丝的弦上且走且停,曲调氤氲而生。
瑾瓛看他面色如旧高冷,唇一扬,“这太古遗音能得凤兮你此般相惜,也是它难得的造化。不过,你手中所弹的这首曲子,本为‘云水禅心’,如此说来,是否也算凤兮倾心佛禅?”
“用我手,弹我心。任何曲调,除了为我心念,再不为任何。”凤兮眸色冷艳,语调高冷。“佛说,一切法为渡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须一切法?”
他青丝入鬓,梳的极其规整,整个人看上去有说不出的高贵脱尘。言罢,再不理会周遭众人。
“一粒微尘可见十方净土。”夜澜抿了口杯盏的茶,幽幽开口,“所谓佛法,即非佛法。离一切相,即一切法。”
他白衣若水,手中的描金镶玉折扇徐徐荡在胸前,“天上天下,唯我为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
一旁深思的闻人子辰听他如此言说,鼻息轻哼出声,嘴角划过一丝不屑,“夜澜,你说这话,未免夸大了海口。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长生?”夜澜缓缓瞥向他,“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白慕笙看两人争论不让,他嘴角一扬也不心急,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润,“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唇一扬,“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瑾瓛见他笑的温润,也不禁秀眉轻舒,“愿听其详。”
白慕笙一拂袖袂,堇袍流裳旋空,“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原来是此。”瑾瓛微微点头,“那如此说来,你三人也不必争论。”
“哦?”夜澜凉薄的唇一挑。
瑾瓛朝他柔柔一笑,“古人有言,‘外示儒学,而内用黄老。’在根上,我认为三者并不相违。”
她唇一抿,试探的询问夜澜,“我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夜澜微微点头,话道的温软几分,“那是自然。想说什么,阿瑾尽管说来便是。”
“嗯。我这一番论调,不过仗着年少轻狂,若是谬论有悖,你可莫笑我。”
她垂眸想了想,才悠悠开口,“佛,中观,在于治心。道,规中,在于治身。儒,中庸,在于治世。而佛为仁,为和气,主外。道为法,为规则,主内。儒为礼,为根本,主全局。三者相辅相成,分毫不悖。”
“阿瑾这话说的倒是极妙。”白慕笙缓缓点头,神色若有所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闻人子辰嘴角一扯,碧色的眸子也是划过一抹赞许,“是有几分道理。说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瑾瓛微微点头,见众人赞许她也不骄,眸子缓缓瞥向一旁的夜澜,抿着唇带着几分紧张,等着他开口。
夜澜悠悠摇着手中折扇,面色清幽,“人一生,始于一声婴啼,休于一声叹息。我言佛,可没有你们口中那些措辞。一不为救世,二不为渡人。我只求这一世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瑾瓛本是心中还有些许期许,听他这么一说,眸子不禁一暗就垂了下去。
一旁的君陌颜用胳膊轻拄了一下她,“阿瑾,别在意,夜澜他一向清冷惯了。我觉的你一番见解说的甚好,当真不让须眉。还有什么想法,不妨一起说出来?”
瑾瓛微微抿唇,话到了嘴边却是顿了顿,见一旁的夜澜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她悄然的点了下头。
“佛,修寂,旨悟万法皆空。道,修静,讲求无为而治。而儒,修己,主张仁礼安邦。《金刚经》第七品中说道,‘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道德经》中也有言,‘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为。为无为,则无不治矣。’《中庸》中更是常语,‘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所谓万象同宗,万法同源。故以我认为,三者并不相违。”
她一番见解徐徐道完,自己不觉如何高深,众人却皆是心头一惊,连同夜澜也向她缓缓点头。
她也无暇把旁人赞许放在心上,见夜澜貌似认可了自己的观念,不禁娇唇一抿,竟是无名的喜悦。
正在众人细品瑾瓛口中的话时,只听一声“咚——”的声响,破空传来,在原本幽静的雅阁中,格外彻耳。
瑾瓛闻声缓缓向发声的方向瞥去,她眸子不禁一怔,丝毫不掩面上惊诧。
原来——竟是凤兮太古遗音断弦之声。
“凤兮,你...”
“抱歉。”凤兮眸子低垂,不动声色的开口。他轻旋朱袍,堪堪站起身子,也不同众人知会,泰然的抱起太古遗音便往外走。
显是心中若有所思,他步子踱的极慢,一袭长袍曳地,悠悠缓缓,只留给众人一个高贵冷艳的背身。
瑾瓛秀美微蹙,不解的开口,“凤兮他是怎么了?他一向将太古遗音视作命根,今朝怎会断弦...?”
“呵呵。这有何奇。”夜澜嘴角一挑,“弦为知音而断。他定是把阿瑾当做知音了。”
“把我看做知音?”瑾瓛不解的抬头。
夜澜嘴角潜着一抹笑意,兀自的饮着茶,也不答她的疑问。
瑾瓛秀眉微蹙,“凤兮一向寡言,如何会和我...心意相通呢?”
“谁和阿瑾说凤兮一向寡言?”白慕笙轻笑。“许是你对他不甚了解,他那不是寡言,而是高冷。”
“高冷?”
“嗯。”
“那凤兮原本是何身份?为何却成了月支国的第一琴师呢?”瑾瓛转头问一旁的白慕笙。
“这可说来话长了。”不待白慕笙回答,君陌颜便笑着踱到她跟前,他手搭在瑾瓛肩膀,眸子堆满了笑意,“要不要七皇子我给你说说?”
“那是当然。”瑾瓛连连点头。
夜澜看一旁君陌颜一脸笑意,和瑾瓛靠的极近,顿时眸子更是冰冷几分,“有何好奇的?任是谁人也有个过往不是?阿瑾不知也罢。”说着,牵过瑾瓛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跟前。
白慕笙见他手上动作,不禁眉微蹙着,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悦,可一向温雅如他,却只是站在一旁,抿着唇掩饰的极好。
听夜澜如此说,瑾瓛微微点头,即便心中满是疑惑,可也没有了再追问下去的打算。
见瑾瓛在夜澜面前,事事皆听从他的意见,有着说不出的乖巧。君陌颜朝白慕笙轻轻的摇摇头,显然一脸无奈。
一旁的闻人子辰嘴角一挑,把几人的行为看在眼里,可却是丝毫不愿掺在其中。
他碧色的眸子闪过一抹傲然,语调也不免添了几分清诩,“今日有幸得见阿瑾风采,说来也是我闻人子辰今生幸事。”
“子辰自是廖赞了,可阿瑾不解,何来风采之谈?”瑾瓛转头问道。
闻人子辰的唇角一勾,“方才阿瑾的佛道儒一番见解让在下很是讶然,想不到女子之中也有如此贤人,佩服佩服。”
他一向清高傲然,睥睨凡尘,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中。今日能如此称赞瑾瓛,可见是多么难得。
“阿瑾自然是兰质蕙心,目光深远,何须你来夸赞?”夜澜冷冷的开口,眸子带着几分不悦。
闻人子辰不屑的轻哼,“我和阿瑾说话,哪里又轮得到你置喙?”
“阿瑾也是你叫的?”夜澜唇一勾,一抹轻笑入眸,“太史令大人一向对女人深恶痛疾,何时这般欣赏我们阿瑾了?”
他不急不缓的开口,徐徐的摇着折扇,即便是挖苦人的话,却也说的极为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