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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恒的伸手替安随披上一件袍子,安随却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动作,然后走到客席上,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
二人之间的尴尬一闪而过,慕容恒将袍子收了回来,信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击掌三声,便有人将膳食端了上来,然后就退了出去。全程安随几乎没有听见一丝呼吸声,连脚步声都可以算作有若未闻。
“随儿,算起来,咱们已经有十六年没有见了。人生难得他乡遇故知,无论如何,饮了这一杯吧!”
安随的手放在酒杯上,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不止十六年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二十一年前,就是我父亲被追杀的前一夜,容珩!”
安随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对上慕容恒的,可是他从她的眼神里面什么都没有看到,犹如那平静的星夜,连风都没有一丝扰乱。
慕容恒的眼神透过安随,仿佛越过时光回到了那二十一年前的时光,那是他毕生里面少有的温暖。那样的温暖,即使是过了那么多年,依旧会让他如此怀念,虽然他没有权势,没有钱财。
他轻轻开口,仿佛对安随的揭露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气愤,“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喊过我容珩这个名字了,除了你,恐怕没有人再记得我还有这个名字。”
“是,因为除了我之外,知道你还叫容珩的人已经都死在了你的刀下。”安随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慕容恒仍旧没有生气,反而语气也是越发温柔,“随儿,你的性子仿佛变得清冷了很多,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月非昔时月,春非昔时春,岂道独物变,亦非昔时身。’这是小时候就教我的诗。难道你就没有变过吗?连名字都变了,身份也变了,人也变了。”
“随儿,如果是因为昨日我强行将你请到我这里让你觉得不高兴的话,我跟你道歉。你也知道,楼岚人性子爽直利落,向来不懂得先礼后兵,他们对你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你就别生气了!”慕容恒的眼神诚恳,何况他身为一国之君能够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安随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几分,慕容恒微微一笑,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心总是软得很,只要略略示弱,她便心软了下来。
安随微微垂下眼神,“你拦截使团,我不相信只是为了我和叙旧,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慕容恒看着安随,“如果说我要拿你当做是人质去和安胥做交换,就算安胥和你们大楚皇帝同意,这大楚的将士们也是绝对不肯的吧!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土地,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白白放弃。.如果说我要从你口中撬消息,你那么聪明又了解我,我最后得到的消息肯定也不会是真的。”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派人来拦截使团,两国交战,也不至于为难来往行李使者。”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要告诉你,我没有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当然我想要的那些利益里面不在其中,何况你也不能给我。我想要的只是见你一面。”慕容恒毫无预兆地突然靠近安随,眼神也开始变得有几分灼热,他的呼吸就这样拂过安随的面颊。
安随微微皱眉,往后退了一点,侧过头去,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这个解释同样不足以让人信服。”
慕容恒直起身子来,“随儿,我也是有感情的,你说我们已经二十一年没有见面了,其实不对。十六年前,你从晋地出发,前去京城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只是那个时候你没有看见我罢了。”
“那又如何?”安随反问慕容恒。
“我只想让你相信,我真的只是想要见你一面而已。后来你继承了你老师的事业,开始在朝中崭露头角,龟梓前王子的交锋到后来你成为鸿胪寺的佐翊,再后来在龟梓、乌杬、安喜这些国家辗转建立商埠和外交联盟,我不得不说,你和老师真的很像,一样执着,一样孤注一掷,也是一样厉害。”慕容恒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你的外交的确很厉害,甚至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如果你没有插手这件事情,也许如今这个时候整个北方就已经成为我的囊中之物了。区区大楚,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了。对你,我很头疼,不过我也一样很高兴,因为那个人是你。换了另一个人,也许他就死了。”
“那么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留我一条性命?”安随冷笑一声,“慕容恒,你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容珩了,我这次来,除了要平安送走另外一支使团之外,我还想要确认我父亲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我多么希望人人口中那个楼岚之主慕容恒不是当年的容珩。我父亲说过,如果容珩没死,那么歼灭使团的人就是容珩。我一直都不相信父亲的话,可是我如今才相信,父亲说的是对的。”
“随儿,我们那么多年没见,我不想谈这些往事,难道我们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吗?”
“可是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和你谈些什么。”安随站起来,“我是大楚的使者,你是楼岚的君主。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共同的立惩语言。”
慕容恒看了安随一眼,仿佛颇为无奈,只能道,“既然你无心和我叙旧,当初的事情的确是我对不住你,我也尽力想要弥补些什么。我让人先带你下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说。”
慕容恒让人再搭建了一个帐子在他的帐子旁边,让安随独独住在其中,并让人从军营的军妓中找了一个会说大楚话的妇人来伺候安随。除了自由以外,慕容恒倒是凡事都不吝啬相许,送入帐子中的也都是楼岚最好的东西。据那伺候的妇人惠农的说法,那都是从慕容恒的份例里面分出来给安随用的。
又过了几日,慕容恒一直都没有出现,听军中人议论,仿佛是因为慕容恒要主动进攻函金关的缘故,一众将军都要在帐中讨论军事。安随住在慕容恒的营帐旁边,虽然听不到他们讨论的内容,却常常能听见夜间时候慕容恒的咳嗽声。
安随起身点起灯来,惠农就睡在安随的旁边的榻上,安随推了推田蕊,“惠农,你们大王身子不好吗?怎么夜间咳得这样厉害?”
惠农擦了擦眼睛,翻了个身道,“我以前也不伺候大王,哪里知道他身子好不好,就算不好,和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要是吵到姑娘了,姑娘就多担待吧!毕竟大王吵到你了,总不能去叫大王闭嘴吧!”
说吧,惠农又翻了个身,拉了拉被子继续睡去了。
安随见不能从惠农的口中知道什么消息,只好起身穿衣,“那我去看看吧!你先睡着,一会儿我就会回来的。”
惠农也不知道是听见了没有,也没回声,安随掀开帘子便出去了。
守着慕容恒营帐的士兵安随并不认识,但那士兵却认得安随,见到是安随来了,便直接放行让安随进去了。
那士兵这样做便是慕容恒的意思,只是安随不明白,为何慕容恒就那么放心她,如果她有心要来行刺,那么他也一点都不防备吗?
慕容恒的睡榻很容易就能找到,循着那咳嗽声便能见到,安随走进去的时候,慕容恒也的确没有睡着,看见那火光映着的面庞,轻声道,“你来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安随没有点头,用蜡烛将帐中的一盏油灯点亮,那帐子中便顿时亮了一些,慕容恒略显苍白的脸也就明了许多。慕容恒有些尴尬,“如今入了冬日,这是旧疾了,倒是吵到你了。”慕容恒拍拍身边的空位,“你坐下来吧!”
安随也没有拒绝,“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吗?”
慕容恒抚上胸口的位置,他的衣衫有些凌乱,露出了那里的一道伤疤。他身上有很多伤疤,唯有这一道特别明显,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其余的伤疤都渐渐淡去,身上也有许多伤痕增加,可只有那一道伤疤是最最显眼,安随一眼就能认出那一道疤是因为她才留下来的。
“难道这么多年了,楼岚的密医都没能为你治好吗?”安随问。
“你是在关心我吗?”
安随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慕容恒又咳了几声,“本来也不是治不好,只是错过了那个时候,也就难了,几百年这么多年了,密医也没能全然根治,如今只是在冬日里发作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安随却不明白。
慕容恒道,“我重新回到父王身边之后,父王已经快要不行了,那时候慕容萧和慕容孟都在父王的位置虎视眈眈,论起来他们是我的兄长,在楼岚也有很大的势力,那时候我只有堂兄一个人支持,所及即便我父王很想要把位置传给我,我也不得不时刻防备着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何况是要找一个密医来给我医治。而且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身体有疾病,我就会彻底失去父王继承人的资格。”
慕容恒说得十分平静,那语气里仿佛是在述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可是安随能够听得出来,那时候他一定很辛苦。
慕容恒笑了一下,“等我成为楼岚的君主之后,虽然有了密医给我医治,可是成日里劳心劳力的,也没能保养好,落下病根也是在所难免的。好在也不算太严重,只是到了冬日的时候有些难受而已。”
安随想了想,“既然密医解决不了你的病情,不妨用中医试试看吧,用川贝炖冰梨,也许会有些效果。太晚了,我回去了。”
慕容恒点头,“好,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