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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长达五个小时的沉默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相对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医生带来的消息。
五个小时以后。
工作服上沾有血迹的医生走出重症监护室,他摘下口罩对他们说:“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目前情况很不稳定,还需要在这里观察两天,你们可以轮流探视,请问现在你们谁要进去看看她?”
“我!”欧洛霆激动地说:“我是她老公。”
医生看了看眉宇紧拧,沉默不语的夜祺,对欧洛霆说,“你跟我来吧。”
很快,欧洛霆换好了探视服,跟着医生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透过探视窗,夜祺看到病床上,那个双目轻闭,浑身插满管子的女孩,他能想像到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肉体上的,以及心灵上的。
重症监护室里。
笛安安脸色苍白得跟墙壁的颜色一样,但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安详的表情,不是笑容,却也不是愁容,很平静,看不见一丝痛苦,就像一尊沉睡的陶瓷娃娃。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谁也没有办法想像到病服下那些伤口有多惨烈。
“你只有五分钟的探视时间。”旁边忙碌的医生善意地提醒,“我们马上要进行整体消毒。”
欧洛霆没有理会医生,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望着鼻孔里嘴里插了管子的她,“对不起……”艰难地开口,这三个字又激起了他故意忘记的痛,这三个字,他对她说过很多很多遍。他好痛恨自己,除了说对不起,还能干嘛?
“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厦门,我再也不要考虑别人感受,带着你离开就好。”他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是最为坚定的承诺。
很快,探视时间到了。
医生让欧洛霆出去等消息,下次探视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可以是他来,也可以换成别人。
重症监护室外,隔着一扇门,欧洛霆久久站在那里,僵直的身体,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与痛苦,仿佛这里,才是离安安最近的地方。
往日的点滴现于脑海,肆意地侵略着他的身体,“夜祺,你在这里陪她吧。”过了很久,他终于启唇,主动跟夜祺说话。
夜祺闻声看他,四目相对,仿佛交递着无数情感,欧洛霆说:“我去找我妈妈。”
夜祺观察到他裤兜边紧揣的拳头以及越来越危险的眸光,他劝说道,“你别太冲动,要冷静处理,如果你觉得可以,就走法律途径,千万不要用暴力解决。”
“闭嘴。”欧洛霆不悦的目光看他,然后转身离开。
夜祺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忧自不平地摇头,在走廊的长椅里坐下来。
当欧洛霆赶回家的时候,韩美萍还保持着昨天的姿势,她神情呆滞地蜷缩在沙发里,头发凌乱,从事发以来,她就滴水未进。
带着满腔的怒意冲入客厅,欧洛霆站定在她面前,阴冷的眸光如剑般直射她身上。
顺着面前那双锃亮的皮鞋,韩美萍缓缓地抬眸,对上儿子的目光,“洛霆……”她努力收回涣散的意志。
“为什么?!”欧洛霆眸沉如冰,恨恨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我……”思绪呆滞的韩美萍答不上来。
欧洛霆眸光灼灼,声音喑哑,“我爸原来是被你软禁了18年?你给他服用了慢性毒药对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你失去了人性?!!让你变得这么残忍!!”
韩美萍脸色惨白,听着他的质问与指责,睫毛扑闪着,微微颤抖,她委屈地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伤害你爸爸……你听谁说的?”
“……”欧洛霆质疑地紧凝着她,“我知道你从小就讨厌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笛安安,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残忍地要致她于死地!”
“她……她怎么样了?”韩美萍头脑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欧洛霆喉咙梗塞,坚定地说:“我一定要你偿命!”这一刻,他已经不顾及母子情了。
儿子的态度让韩美萍心沉谷底,在这之前,她一直在揣测,这一刻,她终于听到了。
然后,韩美萍看到洛霆愤怒握着手机,死寂的客厅里,她清楚地听见了三个按键音,韩美萍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却迟迟没有听见儿子讲电话的声音。
欧洛霆内心挣扎着,110报警电话要不要拨通,他紧盯着屏幕,泪水滚落下来……
啊——
一声痛苦的狂吼——
挥舞着手臂,欧洛霆将手机重重地摔在玻璃茶几上!
剧烈的响声,吓得韩美萍尖叫着捂头!脆响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韩美萍在万分惊恐中恍过神来,她看见了儿子离去的身影,惊恐的眸光缓缓收回,她看见玻璃茶几被砸出了明显的裂痕,而手机砸成三四块,散落在面前……
恐惧将她包裹。
室外的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暗淡的天空低落着银色的雨点,密密麻麻……
雨点拍打着沃尔沃的车窗,林荫道上,欧洛霆将车靠边停下,走下车,靠在车身,任凭越下越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浇湿他的衣裳,仰头闭目,冰凉的冲洗感让他越发清醒。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一遍遍地回荡在脑海里,拼命地压抑着几乎硬醉咙的酸意,心底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闪过她微笑时的容颜……
世界变得那么虚幻,欧洛霆突然失去了方向,最后的理智与全身奔涌的恨意,让他在冰与火的炼狱中挣扎着……
一边是心爱的女孩。
一边是自己的妈妈……
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
当欧洛霆出现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时候,夜祺被他浑身湿透近乎崩溃的样子吓到了。
“……”夜祺站在他面前,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紧紧地望着他。
“是我对不起她。”欧洛霆靠在墙壁,有些颓然,情绪低落地说,“等她好了,我就带她离开厦门,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过平静的日子。”
“……”夜祺黯然地开口,“祈祷她快点醒来,早日走出失去孩子的阴影。”他伸手握住了欧洛霆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欧洛霆缓缓地站定身体,迟疑地看向他,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
大约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的苏向晚赶到了医院,是安雅开着夜祺的车送她来的。
这个时候,笛安安还处在昏迷中没有醒来。
医生传递而来的消息仍然是不容乐观。
这让大家原本沉重的心情都覆上了一层阴霾。
在苏向晚的执意要求下,夜祺回到了木屋轮流休息。
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里,只有衣裳刚被体温烘干眼泛血丝的欧洛霆,和状态稍好的苏向晚。
“洛霆,早在两个月以前,欧叔叔向安安求救,后来安安去见过叔叔几次,并拍下了视频,在许多疑惑面前,经过我们细心推断,叔叔是被人故意伤害才导致今天这样,所以我们请来了顾之,他在医学界是很有权威的教授,我们借机把他请到家里为叔叔诊断,后来确定叔叔被下毒这个事实,并且偷偷换掉了床头柜里的药。”苏向晚说着说着,鼻子微酸,“看着叔叔一天天好转,我们都很高兴,这也就是安安挨了鞭子,也不愿离开的原因,她说,救人必须救到底,如果连她都走了,几乎没了让顾老师给叔叔再次诊断的可能。”
她的话让欧洛霆一时间难以接受,只是眉心紧拧,心里堆积的愤懑渐渐占据着整个心扉,他更加相信向晚说的是事实。更加怀疑妈妈。
“我估计是你妈知道了这件事情。”苏向晚分析着,“不然安安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不会对我说必须救叔叔,不会在救护车上的时候还打电话向顾老师求救,或许是阿姨知道了,所以才对安安痛下杀手,如果不是我在,我想,安安很有可能没命了,如果不是顾老师及时感到,你爸或许也没命了……”
听着听着,欧洛霆的心凉透了,当时客厅里的惨状,他也看到了,而且安安的情况,他也知道。心中对妈妈的痛恨又增剧几分。
她怀着孩子,妈妈怎么下得了手?
洛霆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这难道就是妈妈一直不让爸爸去国外治疗的真正原因?因为妈妈恨爸爸,所以连带自己和安安也不喜欢了?
那她对爷爷的感情是真的吗?
她会伤害爷爷吗?
这是欧洛霆很关心的问题,从小到大,他跟爷爷感情最深,妈妈杀了吴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爷爷?
笛安安手术后第一次睁眼,是在第三天以后的下午。
当时,夜祺和苏向晚还有欧洛霆都在。
隔着那扇门,她们看到医生在监护室里仔细地给安安做检查。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
门被打开。
他们仨紧张地围上去,“医生!她怎么样了?有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异口同声地询问。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苏向晚有些失控地握住医生手腕,夜祺理智地拉开了她,并单手紧握她双肩,希望她冷静。
苏向晚眼里泛起泪花,从门的缝隙往里看。
医生看了看手中的记录本,对他们说,“病人目前各项体征平稳,已经苏醒,流失的血液也已经补上,但是腹部的伤口和腰间的伤口还是主要疼痛的来源,麻药已经散去,大约一个礼拜都会动弹不得,会很痛,所以你们去看她的时候,应该尽量避免跟她说话,让她得到足够的休息,这样有利于恢复。”顿了顿,医生又继续补充,“当然,心灵的创伤,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愈合的,需要时间,也需要你们大家的努力。”
“她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吗?”夜祺询问,“您放心,我们会注意的!”
“可以。”
很快,她们看到输着点滴的笛安安用担架推出来,她睁着双眼,缓缓看过第一个人,面容苍白,却平静安详,然后在大家的护送下,她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身体上那钟钻心的痛让笛安安稍稍动一下都能有深刻的体会,望着疼痛难忍已经平坦的腹部,她难过地流下了眼泪。她知道,孩子没有了。
“安安……”苏向晚吸吸鼻子,咬紧了下唇。能体会到她的难过。
笛安安也难过地咬住了下唇,她知道,孩子没有了,哭也哭不回来。可她就是难过,她好恨,好恨韩美萍,好恨自己,好恨这个世界……绝望的泪水再次滚落。
“安安,别哭了,先把身体养好。”夜祺凝视着她,害怕她因情绪失控哭泣的时候会牵扯到伤口,“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共度难关的。”
笛安安闭上了眼睛,她只觉世界已天昏地暗,身体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痛。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的声音很虚弱,“洛霆,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然后,苏向晚和夜祺在一种悲痛的氛围里走出了病房,虽然他们都想陪着安安。
洁白的病床上,笛安安轻闭双眼,眼角流出的泪水还未干涸。
欧洛霆站在床前,难过地看着她,眼睛里涌着黯沉的自责与懊悔。
在听到关门声后,笛安安睁开了眼,微微侧目,看向床前一脸自责的男人,缓缓地移动床边的手,唇角扬起一丝苍白无力的浅笑,“洛霆。”
心中的梗塞开始蔓延,欧洛霆双膝弯曲,毫无预兆地跪在她的床前,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无声的沉默里,笛安安咬唇闭眼,泪水再次夺框而出,她能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温度。
“安安,对不起。”欧洛霆痛苦地将头抵在床沿,喃喃呓语,“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应该和向晚两个人承担的。”
“你在怪我吗?”她的声音很虚弱,面无表情地凝着他。
欧洛霆心里的梗塞开始蔓延,他抬眸看着面色苍白的她,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我是心疼你,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