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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竟敢连话也不回,连声解释也没有就走掉?可恶!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刘常君的存在?

「好,走就走,谁希罕!」他憋了一整天的浊气再也忍不住爆发开来,破口骂道:「什麽小乞丐,丑八怪──」

「大少爷,您误会秀小姐了!」拎着待洗衣衫桶子的奶娘站在不远处,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误会她什麽?」他气愤道:「难道我有说错吗?就是她,成天把自己搞得像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小姐是为了家计才铰掉头发的。」奶娘眼圈儿微红。

「什麽?」他所有烦燥的怒火刹那间恍若被当头冰水一浇,全熄了,「奶娘,您说什麽?」

「今儿晌午,回春堂的刘大夫来催收药钱,家里钱不够,秀小姐就铰掉了自己一头黑鸦鸦的青丝,拿去舖子卖了三两银子,这才有钱还人家的。」奶娘边说边拭泪,哽咽道:「大少爷,您想想,头发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可秀小姐为了夫人,想也不想就……」

奶娘接下来说些什麽刘常君不知道,他整个人僵立在当场,全然无法思考,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浮现方才的那一幕──

她苍白脸上的自卑与仓皇,短得凄清可怜的发在肩上轻晃着……

他闭上双眼,心口像是有一角崩塌了。

晚间,饭桌上。

三个人对坐着,桌上有两盘炒青菜,一盘肉丝炒笋丝,还有一碗汤,就是他们的晚餐了。

自丰衣足食到缩衣节食,这世道人生好似同刘家开了一个大玩笑。

桌上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饭,刘夫人病痛缠身,本就没精神,刘惜秀则是从头至尾都很沉默,低着头,只扒着碗里的米饭。

刘常君胸口一直堵塞着,纠闷着,他偷偷觑着她的一举一动,悬着一颗心。

她还在生气吗?

终于,漫长得像是坐苦牢的晚饭终了,刘惜秀站起来,俐落地收拾起碗筷盘碟。

「娘,秀儿先把碗筷收到灶下,待会儿泡杯茶让您暖暖胃。」

「嗯。」刘夫人在奶娘的搀扶下,慢慢走回房。

刘惜秀捧起略显沉重的托盘,转身往外走去。

夜里黑,可为了省灯油蜡烛钱,所以屋外花廊都不再悬挂灯笼了,她却早已习惯了就着月色,一步一步地往灶房方向走。

可今晚,他为什么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背后?

她可以感受到身后他那锐利的目光,就这么直盯盯地跟着她,让她颈子后头阵阵刺痒。

他是在看她的短发吗?

刘惜秀心一紧,一股酸涩泛了开来。

没错,他一定是想更仔细看清楚,她到底有多丑、多难看。

可她不想自己在他心底是这样的。

刘惜秀加快了脚步,试图甩脱开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逃以一个见不着人的角落,躲到地老天荒……至少也得等她头发再度留长了为止。

常君哥哥,我真的不想你见到我这么丑、这么丑……

好不容易奔到灶下,她颤抖地将托盘往桌上一放,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刘惜秀一惊,来不及隐藏的泪光在睫间闪闪,惊悸地望着他。

「我有话要对你说。」刘常君浓眉蹙得紧紧的。

她咬了咬唇瓣,有些防备地小声问:「你、你还想说我什么?」

他眼神里掠过一抹困扰,伫立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突然别扭地摸摸她的头。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剪了。」

刘惜秀浑身僵住了,圆圆的大眼睛傻傻地望着他,心跳先是一停,随即卜通卜通疯狂跳动起来。

他、他摸了她的头,还对她说……说……

刘常君惊觉到自己的举动,闪电般缩回了手,俊秀脸庞跟着涨红,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就这样。」话说完,他几近狼狈地掉头就走。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刘惜秀微颤着手,在他刚刚碰触过的地方,轻轻摸了摸。

这是梦吧?

书轩外,幽篁静静。

刘惜秀提着装着早饭的食盒,脚步特意放轻,生怕惊扰了里头专注读书的刘常君。

来到门边,她着实犹豫了好些会儿。

送进去的时候,她可以顺口叮嘱常君哥哥苦读之余也该注意珍重身子吗?

经过昨晚,他对她的态度应该会好些了吧?

想起令她心跳的那一刹那,刘惜秀不禁脸红了,又摸了摸短发,突然间,她不再觉得自己的头发丑陋不堪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步出书轩。

咦?常君哥哥这么早不在屋里读书,难道又要出门了?

她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立刻把食盒放在地上,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

他怎么穿着普通的布衣,而且一出大门便戴上斗笠,背上还背了个用布巾包裹起来的物事,全然不似平时的打扮。

一路上,刘惜秀心底颇为矛盾挣扎,一方面怕被他发现了自己在跟踪,又会大发雷霆,破坏了昨晚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可是一方面她真的很好奇,他这些日子来连书都顾不得念,天天往外跑,到底是去哪儿了?

她也说了,要她多关心常君哥哥,万一常君哥哥被坏朋友给引诱了去做什么坏事,或是沉迷于赌博,那爹的心愿,娘的指望,刘家的未来,就全完了!

刘惜秀脸色因担忧而泛白,紧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这还得归功这十多年来跟在他屁股后头当小跟班的训练有素。她就这么跟着跟着,一路出了大门、穿过大街小巷,都没被发现。

越跟,她心下越纳闷,不明白他到这东大街上做什么?

热闹的东大街左右两边都是小贩子,有的卖假古董,有的卖旧书,有的是卖锅碗瓢盆的。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常君停在一处墙角,那里摆了张破旧桌子,他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将背上的包袱拿下来,打开包袱巾。

不。

刘惜秀手握拳头紧靠在嘴边,死命咬住了一声呜咽。

她的心好痛好痛,呼吸像有火烧般,却只能睁大了眼直直地望着他——她自小崇拜的常君哥哥、刘家出色骄傲的大少爷,在街边摆起了摊子。

一卷卷他珍爱的字画被展开,铺在破旧的桌子上,像不值钱的旧摊货般待价而沽。

有人来了,驻足看了几眼,随意批评了几句又走了,可更多更多的是,人们的视而不见。

第2章(2)

在斗笠下,刘常君的脸色越来越抑郁,他盯着自己一笔一画精心挥洒、书写而出的字画,被指指点点,还摸得雪白画纸一角微微脏污,却还是只得咽下骄傲、低着头,等待。

终于,又有人出现在他的摊子前。

「要哪一幅?」他低声问。

来人不说话,只是沉默。

「到底要哪——」他不悦地抬起头,随即僵住了。

刘惜秀苍白脸上泪水滑落,正默默地瞅着他。

他心一痛,随即惊怒低吼:「你——你跟踪我?!」

她没有回答,只是颊上泪珠断了线似的越滚越多。

刘常君脸色难看,目光藏不住羞惭伤痛——他死也不想被她看见这一切。

时光仿佛凝结在这一瞬,漫长得像是在永无止境的地狱里,直到一声低弱的哀求响起——

「……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一震,错愕地瞪着她。

「常君哥哥,」刘惜秀小手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呜咽不成声。「你不该是在这儿的人,我们……我们回家。」

他颊上一阵红辣辣,感到四周人都在看,简直羞愧到了极点。他想压低声音,却还是抑不住粗声粗气的低嚷:「什么回不回的?该回去的人是你才对!」

「常君哥哥,这些都是你最喜欢的字画,也是爹娘最珍重的宝贝……」她一手紧紧抓着他,泪眼婆娑。「不要卖,求求你不要卖。」

「你放开我,别再给我找麻烦了。」刘常君想甩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冷得像冰,所有恼羞成怒的反抗冲动霎时化为流水。

「就算是十年寒窗,也要完成爹爹的心愿。」她脸上盛满哀求之色,望着他,嗓音哽咽破碎,「求求你,常君哥哥,求你回家吧,家计我会想办法,我不要你在这儿摆摊,还、还贱卖你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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