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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暖暖的屋子一踏出外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冷。」
她下意识拢紧身上的衣衫,可她顾不得多添件外衣,又赶着到灶房剁菜剁肉,擀皮包饺子去了。
在老旧的灶房里,刘惜秀动作老练地生好了火,可方才一冷,现在又遇热气一乍,她不禁再度喷嚏连连。
顾不得两鬓微疼,她先将大夫嘱咐要隔水熬炖的药放在大锅里,这才卷起衣袖,切起大白菜来。
她没有注意到一个修长身影静静伫立在门边,眉心紧蹙,面色凝重。
深夜。
「咳咳咳……」刘惜秀蜷缩在被子里,手紧捂住嘴,却怎么也抑不住剧烈的咳嗽。「咳咳……」
好冷,头好痛,浑身沉重得像被石头压住,又软绵绵得像无一丝力气。
突然,门无声地被轻推开了。
咳得天昏地暗的刘惜秀未曾察觉有人走近,直到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起来。」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头昏脑胀到听错了。「咳咳……常、常君哥哥?」
刘常君长臂一伸,将她连人带棉被环坐了起来,不悦地看见她苍白得像鬼的小脸,「你脑子有病吗?」
她迷惑茫然地望着他,努力眨眼想看更清楚些。「我?」
「张口。」他把手上端着的热姜汤送到她嘴边,命令道。
鼻端闻着阵阵辛辣姜香,刘惜秀昏沉的脑门渐渐明白了过来。「你……咳咳!你给我熬姜汤来?」
「你到底喝不喝?」刘常君浓眉紧蹙的瞪着她。
她眼眶渐渐湿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第4章(2)
他深幽眸底掠过一丝心痛,声音还是紧绷冷硬,「盯着我发呆,病就会好了吗?这么要死不活的,到底做给谁看?」
「我喝,我喝。」刘惜秀如梦初醒,赶紧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却不留神烫得险些掉泪。「嘶——」
「你就不会先吹凉了再喝?」他一时情急,忍不住恶声恶气,「为什么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对不起。」她瑟缩了一下。
刘常君满心纠结烦乱,想干脆起身就走,远离这个令他又气恨又牵挂的大麻烦,可偏偏双脚却又自有意识,牢牢钉在原地哪儿也去不了。
「快点喝完,快去睡觉。」片刻后,他低头吹着姜汤,嘴上还是说得硬。「别叫娘还得为你担心。」
「……好。」她怔怔地望着他的动作,心底微微泛甜了起来。
「喝。」将姜汤吹凉了些,刘常君将碗再次凑近她嘴边,神情专注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
那碗热辣辣的姜汤,刘惜秀喝得很慢很慢,生怕喝得太快,这难得的幸福时光又转眼即逝。
春去夏至,当播下的菜籽才刚刚破土发芽,刘夫人却越发病重不起了。
她自知来日无多,这天早上便召来一双儿女在榻前。
「君儿、秀儿。」刘夫人左手抓着儿子,右手握着义女,枯槁消瘦的脸庞极力挤出慈祥笑容。「娘今日叫你们来……咳咳咳……是有话要对你们俩说……」
「是。」刘常君凝视着气色灰败的母亲,强忍悲伤。「请娘教诲。」
刘惜秀坐在床沿,被握着的手心几乎比娘的还冰凉,她只能牢牢地注视着娘亲,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无法开口,不能应声,她只恐一张口,绝望和痛苦又将翻江倒海而来,彻底将她吞噬得尸骨无存。
「你们都是爹娘的好孩子,往后刘家……就指望你俩重振家门了,咳咳……」刘夫人挣扎着喘气,惨白的脸庞浮起了病态的腥红之色,字字坚定道:「有件事,娘希望能亲眼看着……你们办好……」
刘常君心先是一跳,随即又直直向下沉去——这样不祥的口吻,娘明显就是想交代后事。
他闭了闭眼,强忍住椎心剧痛。
「娘……」刘惜秀紧紧握着刘夫人的手,努力挤出笑来,「娘说什么呢,您身子会好起来的,不管要办什么事,将来等您好了,秀儿都帮您。」
「傻孩子……」刘夫人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听娘说,娘这辈子没什么大心愿,只求你和君儿俩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娘。」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生生地抑下了。「如果是常君哥哥的事,您尽管放心,秀儿一定会尽心尽力,决计不会教您担心的。」
「有秀儿在,娘不担心……」刘夫人虚弱却满足地笑了,断断续续道:「娘、娘很安心……」
刘常君胸口痛苦烧灼,伸手将娘亲颊畔微乱的发顺拢到耳后,努力保持声线平稳,「娘,您的意思,儿子明白了。」
「那、那君儿,今天……」刘夫人黯淡的双目望向儿子,盈满巴巴儿的祈求和盼望。「你和秀儿……就在娘跟前拜堂完婚吧。」
刘惜秀脑门轰地一声。
拜、拜堂完婚?
可刘常君却像是早料到母亲会有此一说。「是,孩儿从命。」
「什么?!」刘惜秀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常君哥哥,你——」
他他他答应了?!
「好,好。」刘夫人欣慰地吁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笑了,闭了闭眼。「那娘到九泉之下……也有脸面可见你爹了……」
「可、可是……」刘惜秀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刘夫人微愣。「难道……秀儿不愿意嫁给常君吗?」
她心慌意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挤不出来。
嫁给常君哥哥吗?
刘常君冷眼旁观着她震愕呆住的表情,心下翻腾提紧了的怒气,渐渐冰凉……
所以,她不愿。
「秀儿……」刘夫人难掩哀伤,语带颤抖泣音,「你答应了娘吧,娘也就只剩这个心愿了……否则娘就算去了,也不得安心,更没脸见你们爹啊,咳咳咳……」
见娘亲咳得剧烈,刘惜秀一慌,心痛如绞,忙点头如捣蒜。
「我嫁!我嫁!」
「真、真的吗?」刘夫人咳得脸都涨得通红,神情却大感安慰,牢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唯恐她后悔。「好、好,果然是娘的好孩子。君儿,快……咳咳咳!快去张罗……婚、婚事……」
「是。」刘常君恭敬应道,冰冷的目光却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那专注地帮母亲拍背的刘惜秀。
那匆匆贴在窗上的双喜字,还是她亲自剪的。
也许,世上再无人像她一样,婚事决定得如此匆促,连成亲都得由自己处处打点。
刘惜秀人还在晕眩迷惘,可不知怎的,忐忑不安的心底却又有一丝异样的甜。
只是嘴角的浅浅笑意,在看见布庄老板捧出的衣衫后,一瞬间又消失无踪。
她面前,一边是喜气洋洋的红嫁衣,另一边却是凄凉得触目惊心的白丧服。
是刘常君交代的,喜服和丧服都要同时办妥,以免来不及。
她心底涌现一股深深的悲哀。
仿佛遭受了永生的诅咒,好似她人在哪儿,哪儿就有死亡。
刘惜秀双手冰凉得微微发抖了起来。
「姑娘,你真的确定这么做吗?」布庄老板忍不住问。
她失神地喃喃:「不,我……不确定。」
「是呀,这喜衣和丧服同一天买,可不是好兆头,姑娘还是三思啊。」布庄老板好心劝道。
刘惜秀闭上眼,冰冷的恐惧像蛇般悄悄扑上了心头。
她不怕自身吉凶,只怕行差踏错一步,又害苦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可娘还强撑着一口气,等着她回去拜堂……
「老板,就这两件。」她指尖微颤地自怀里掏出银子。「劳烦帮我包起来。」
布庄老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遵照吩咐,快手快脚地包裹妥当。
刘惜秀失魂落魄地离开布庄,在回家的路上,始终举步维艰。
刘常君已经帮他娘换上了昔日那一套最华贵雍容的衣衫,也亲手为娘亲梳好了发髻,打点得十二分精神。
刘夫人脸上病容被喜悦之情取代了,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还是当年那个人人敬重、美丽大方的刘府官夫人。
就连刘常君也换上了不久前,刘惜秀帮他添置的那一袭新袍子——那本是预备着他高中状元后,好换上祭祀告慰列祖列宗的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