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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侍女恭谨地接过,从容地去了。
另一名侍女则是奉上一盏刚烹好的茶,待文子衿啜饮完后又接了下来,随即从小侍女的手中取过泛着兰花香的湿帕子,仔仔细细地帮文子衿拭起雪白的纤纤十指。
文太傅府中乃是百年诗书礼仪世家,连训练出来的侍女都是行止有度,娴雅端方,更遑论身为嫡女的文子衿了。
年方十五的文子衿在七岁那年便以一部“谈礼论”驰名京城,而后行赋写词无数,句句皆是惊艳四座,十三岁以秀女之姿进宫,虽从未侍寝,却在入宫第三天,于晋见君上一面后便获封“贤嫔”。
虽然这两年不曾再出过风头,但从无人敢小看这位贤嫔娘娘。
其实她只是在等身子骨长成再侍寝于君榻——年纪太小,生子风险太大,弄得一个不好便是血崩不止,母子俱亡。
性情清傲的文子衿看中的可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唯一凤座,又怎么可能做那等心急抢吃热豆腐的蠢事儿?就由着那些肤浅愚蠢的女人去做死、去撞得头破血流吧!
后宫里,头一个死的从来都是没有耐心的人……
“娘娘,您要出手了吗?!”侍女轻声问。
“本宫是不得不出手了。”文子衿将文房四宝收起,漫声道:“现下太后吃了大闷亏,后宫人人噤若寒蝉,若是可以,本宫也不想在此时剑走偏锋。可是本宫等得,阿父和叔伯们已等不得了,更别说如今宫中多了那个南梁来的娘娘……阿皎,本宫有不好的预感,若再不出手,恐怕就迟了。”
“君上虽然始终于女色厌戒十分,但对娘娘还是另眼相看的。”侍女阿皎浅笑开口,“太傅大人是君上恩师,娘娘如同君上的师妹,又是自幼相熟的,冲着这情分,君上若是起了心念,第一个召寝的必定是您呀——”
“住口!”文子衿眸色一冷,轻斥道:“本宫和君上岂是你这婢奴拿来说嘴的?”
“阿皎该死!”侍女阿皎一凛,忙跪下,熟练地狠狠自掌了十记耳光。
文子衿淡淡地看着,平静道:“记着,后宫之中耳目众多,莫以为殿中都是我府亲信就可胡言乱语,再有下次,你就别在本宫跟前伺候了。”
“奴下知错。”阿皎背心窜过栗然寒意。
不得主子用的婢奴,自然只有个死。
片刻后,方才去送雪笺的侍女回来了,秀丽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欢喜。
“禀娘娘,君上允了,让您明日午时到碧波亭请见。”
殿内众人大喜,文子衿镇定如故,仅有淡樱色的唇瓣微微一勾,显露出她的好心情。
“知道了。”
呵,她就知道,意在纵横天下的霸主宇文堂,是绝对不会错失这部百年奇谋兵书的。
争媚斗妍不过是下九流的手段,对宇文堂这样的男人来说,如何能匡助他稳坐江山、开疆拓土,成为当世之主,得像她这样内外兼具的女子,才能够进得了他的眼中。
第9章(1)
小麦一石,溃一宿,炊,卧之,令生黄衣。
以水一石六斗,盐三升,煮作卤,澄取八斗,着瓮中。
炊小麦投之,授令调均。覆着日中,十曰可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麦酱法》
“再喝一口吧?”宇文堂舀了一匙的鸡汤送到正在专心拟奏折的赵妃子嘴边,哄诱道。
“不喝了,太撑了。”她脸上有些苦恼之色,忍不住抬起头踩了他一眼,咕哝道:“好不容易诸闺先生说我昨儿做的那篇功课极好,要我今儿拟成正式的奏折禀给您的,偏生您又来乱……我字都写圆了。”
可怜她拚老命练出的这一手秀气小楷啊啊啊!
见她哀怨的小脸蛋,他不由一阵忍俊不住,险险笑了出来。
“你还笑还笑!”她都快气到跺脚了。
中午他下朝后,看她明明都用过午膳了,还硬是要她陪着他再用一次膳,然后陪着陪着,他不知怎的又把大部分的菜肴喂进她嘴巴里,撑得她肚子滚圆得像球一样,现在还堵得慌。
好不容易稍微松散一些,她也兴致浓厚的要把昨日那篇“以工代赈,开荒储粮”的功课默出来写成奏折上禀,帮忙解决近日因北夷大雪成灾,投奔至大周国境的流民问题。
可他喂完了上顿还来下顿……是有完没完哪?!
“臣妾纵然是豚,也得张嘴换口气吧?”小肉球也翻脸了。
“噗咳咳咳……”他一个没忍住。
美若谪仙狠似修罗的宇文堂毫无形象地趴在案上大笑,生生吓坏了满殿伺候的人。
内侍统领急忙把目瞪口呆的小兔崽子们全撵出殿外去,只留下两个素来服侍娘
娘的暗影侍女“随机应变”,免得君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帝王形象全面崩坏,一怒之下灭了所有伺候的奴下。
这年头臣下奴下第一主攻的当是忠心耿耿,可千万必须副修的就是“识看眼色”这第二专长了。
赵妃子傻傻地看着他笑得肩头猛耸,一脸困惑,干脆低头继续写她的奏折去了。
好半晌,宇文堂方止住了笑,眸中笑意仍像是管不住又要溢出般,光彩潋涟地瞅着她。
其实昨日她写的那篇早早就被诸阖上呈给他御览过了,他万万没想到成日记挂着吃喝的小肉球竟然也有此番见地,虽然仍旧是跟吃脱不了干系,其中有些措施也稍嫌青涩简陋了些,可大方向却是极其发人深省。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乘。
他当初将北夷打得七零八落,至今元气尚未恢复,本想着趁北方大雪成灾,精练多时的强兵已可派出,此战当可将大周疆土足足推进五百里以上。
可是赵妃子看到的却是北夷雪灾,流民四散,如果能将大批逃向大周的北夷平民安置收为大周子民,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即可降伏四夷,壮大大周。
他那张俊美脸庞渐渐严肃起来,看着她小心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眼神难掩复杂之情。
仁者,天下无敌。
“……做大官干大事都是上位者想要的,可百姓只想能吃碗饱饭,能够一家和乐,日日有个盼头。”赵妃子侧首偷瞄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俊容,心下有些揣揣不安,可想到了多年前曾在南梁街头看见的那一幕人间惨况,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阿妃没什么治国之才,也不是聪慧过人的才女,如果说错了,还请君上指正,但阿妃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太平盛世之时,君王仁心当是万民之福,可值此乱世,枭雄才活得长久。”宇文堂淡然地道,“人心难测,一味论仁,只会将自己置于必败之地。阿妃,难道你忘了将女之死给你的教训吗?”
她心一震——果然,自己还是令他失望了吗?
赵妃子鼻头酸楚起来,咬住下唇,硬生生把泪意给憋了回去。
不,她并非忘了那惨烈万分的教训,也不是执意当个迂腐冬烘的东郭先生,她只是想在学会心机阳谋之后,也还能谨记本心、念存宽厚,为了那些值得被照顾的好人。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圆脸上已然恢复了常色,只有微颤的尾音流露出一丝心情的波动。
“是阿妃想得不够周全,这份奏折暂且容我拿回去做更改,请君上再给我一次机会,阿妃定会想出一个威德并施、刚柔并济的好条陈的!”
“孤允了。”他凝视着她,倏然笑了。
“谢君上。”她大喜若狂,伏首行了一个完美的大礼。
赵妃子欢喜太过,全然没有发觉他眸底掠过的那抹赞赏和引以为傲。
若帝王有威权,皇后有仁心,当是大周之福吧?
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宠溺温暖了。
“看来,孤发掘了一枚珍贵无双的璞玉。”他低不可闻地自喃。
隔日。
初雪过后的碧波亭,已然被勤快的宫人们打理得一尘不染,四周挂上了霞影纱幕,既透亮又能遮住自湖面而来的寒气。
远远的,一身白衣胜雪的文子衿拢着件绣花狐围大氅,清雅端庄中带着袅袅婷婷之态,衬得面色如娇花,身形如烟波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