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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霸天亦不知有何打算,镇日忙得不见人影,某天却晃到了兰亭巷──

“外头不安宁,今天起大伙儿就搬到霖园住去!”

楚霸天没头没脑地摞下话,嗓门之大,震得林裁缝家串门的简唐山和罗慕兰耳朵嗡嗡作响。

“两位老师,从明天起就在霖园担任教席,霖园里上至管家,下至仆佣,都得拨空读书,就连保镖也不例外。”

楚霸天说完,也不管人家反应如何,转身就走,留下丁雄与一干手下帮忙打包行李,林载缝夫妇和两位教席嘴张成了O字型,愣成四根柱子。

这突来的决定,让林家二老喜出望外,也解决了简唐山和罗慕兰困窘的经济问题。

林巧儿虽不免猜测楚霸天的用意──囚禁他们在此以便威胁她吗?但父母及恩师在此铜墙铁壁的保护下,锦衣玉食,受尽礼遇,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困在外头兵荒马乱强多了,不是吗?于是她也乐观其成,没说什么。

但霖园此时上上下下却在一片文风和煦中哀凄惨叫。

尤其那些保镖和仆役,向来是见了书本就头痛的,叫他们出拳头揍人容易,叫他们干粗活做苦工也非难事,但要教他们之乎者也,却几乎像是要命一样,捧起书本就猛打瞌睡,一首诗背了十来天还背不完全。

偏偏罗慕兰和简山教学向以认真出名,真个是有教无类,还因材施教,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教,加上二人还有以学生成绩互相较劲的心理,半步也不肯放松,真是整得大伙人仰马翻,个个叫苦连天。

每隔两三天,楚霸天得空,就会假装綍,借机到书房附近溜溜。

这日,林巧儿正倚在窗下,翻阅《元曲》,吟到卢挚的”蟾宫曲”:

“……风雨相催,兔死鸟飞,仔细沉吟──”语未歇,突闻有人在窗外接吟末句,声音亮如洪钟。

“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她抬头,果然是楚霸天,他又将那满面络腮胡给剃个精光,更显得方脸大耳,英挺刚正。但巧儿却瞧也不多瞧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更里边走,却不免疑惑他何时竟也能对答诗句了?但又想那末句粗浅或是碰巧蒙上的吧?

楚霸天嘿笑着,倒也不拦阻,独自在窗外坐了会儿,就走开了。

再隔几天,楚霸天正为一椿军火生意踌躇不定,在花园里搔着脑袋,踱来踱去的。

林巧儿不知他就在房外,正读着《醒世恒言》第六卷“小水湾天狐诒书”,对里头的警世打油诗句赞不绝口,不禁念了出来。

“得闭口时须闭口,得放手时须放手,若能放手和闭口,百岁安宁有八九。”

“说得对!”楚霸天猛然击掌,冲着窗内的她说了声“谢谢!”就跑得不见人影,吓了林巧儿一大跳。

未料她无心的词句,竟解决了楚霸天的难题,当下决定放弃那椿军火生意,从而也躲过一场危机。

之后几日,楚霸天都未曾现身,林巧儿偶尔会偷偷张望窗外,时闻风吹草动,也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只是仆役经过罢了,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失望。

她竟还会悬念着他吗?林巧儿红了眼眶,恨自己的不争气,竟挂念一个威胁要杀自己所有亲朋的恶汉,操心他日日在外胡闯瞎撞,会否惹上危险?

但每回楚霸天真又出现时,林巧儿却是一派冷漠,任他拉东扯西,不曾给予好脸色,亦不曾回过半句话。

这日,白雪霏霏,她多愁善感地抹着泪。

适巧,楚霸天经过,抛下几句,“白雪映玉阶,凭栏望空微,佳人独垂泪,不知心恨谁?”

林巧儿好生讶异地抬起泪眼,羞红满面,反问道:“你说呢?”

楚霸天却冲着她歪嘴一笑,他好乐,这是她吵着要离去以来,首度愿意正面和他说话耶!

那副干净的熊笑模样,让林巧儿心里一阵温暖,却故意嘟起小嘴掩饰上扬的笑意,转身就走了开去。

楚霸天趴在窗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发了一会儿呆。

“报告主子,好爽哦,今天每个兄弟的功课都过关,诗词也都背出来了,兄弟们呃……是想说,推我这个督导来请示看看,能不能放一天大假……”

丁雄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向他致敬后就哇啦哇啦地报告一堆,颇有邀功的意味。

楚霸天回过神,瞄了瞄丁雄,突然清了清喉咙说:“就放一天假,但是你,传话下去,以后霖园里不准再听见一句粗话!连‘好爽’这样的话也少说!”

“啊?”

丁雄张大了嘴,还想再说什么,楚霸天却已大步迈开。

学诗学文他都不怕,他原就识字能读,也挺爱看闲书,但要不讲粗话,这这这可就大大苦恼了,绝对会粉痛苦粉痛苦,尤其脾气一来、心里火大的时候,用家乡粗话开骂,如黄河溃堤,滔滔不绝,整个人马上心凉脾透开,就别提有多过瘾了!

不能骂粗话,岂非像拿条绳子勒住他的脖子?那多悲惨啊!

但主子的命令,喊水会结冰,不照办也不行。

丁雄哭丧着脸,把话传下去。果然府邸上上下下,哀鸿遍野,弟兄们先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继而神容枯槁,面如死灰,只差没有抱头痛哭了。

丁雄憋憋憋忍忍忍了数天,满腹“干”字诀的三字经、五字经,乃至七字经九字经都快哽到喉咙了,最后实在憋不住,在大伙儿的推派下,决定暂充烈士,寻了个机会,直接在书房外的花园里找主子娘求情去。

“说粗话真有那般过瘾吗?”

丁雄那苦苦哀求的模样,让正在剪玫瑰花的林巧儿好生疑惑──楚霸天也是开口闭口满嘴粗言,不是吗?想起他,林巧儿又叹了口气。不过他最近很奇怪,老说些文诌诌的话,听是顺耳,但实在挺不习惯的。

“真的很爽──呃,很过瘾,不信你说说看!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丁雄猛点头,加强语气,努力怂恿着,若主子娘都说粗话,没道理下人不能说嘛,是不是?

“嗯……那试试看──但说什么好呢?”

最近她的尽情舒坦多了,不再那么窒闷得痛苦,也有玩笑的兴致了。

“就说……就说……哪来的烂货?杜烂!敢到老娘地盘上撒野,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我操!”丁雄唱作俱佳地手叉腰作茶壶状。

林巧儿一时顽性被激起来,努力学舌,一句“哪里来的烂货,杜烂!”咬在嘴里半天,就烂不出来,伏在假山旁的岩石上笑得几乎岔气。

平日,对于这些血性汉子们的粗话,只要不是太超过太低俗,她其实都还能忍受,甚至因渐渐习惯,对他们的心直口快,见怪不怪,听了也不觉逆耳,瞧丁雄打恭作揖地,求得几乎声泪俱下,也只好将事揽上身来。

最近楚霸天几乎是每天都“碰巧”会到书房外的花园“散步”,林巧儿遇见了,有时理理他,有时还是不理他。

林巧儿原打算今夜若楚霸天饭后又“例行散步”到书房外时,就请他进屋喝杯菊花茶吧,她甚至连糖炒栗子都备妥了,放在火笼里保温。

但等到半夜,楚霸天却没出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往后数天,楚霸天仍是夜不归营,就连丁雄等心腹大将也都不见踪影,霖园里充满诡异的紧张气氛。

☆☆☆

“完了,完了,糟糕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下人们都跑光,整个府邸像座空城!只剩几个保镖现在在前厅和人打得你死我活,就要杀进来……”

那个午后,罗慕兰突然奔进书房惊慌失措地嚷嚷着,简唐山也随后冲进来,要林巧儿赶紧收拾细软逃命。

“不行,我不能走,霸天他──还有我爹和我娘──”

“你父母已经在车上等了,快点,留得命在,有缘他日自能重逢啊!”

简唐山不由分说地拉起林巧儿就往外跑,情急下,林巧儿只来得及将珍爱的那套木鱼带在身上。

罗慕兰却又冲了回去,眼明手快地款了一大包珠宝金锭银圆,才跟上来,嘴里嚷着。“巧儿,这我先帮你收着,或许以后用得着啊!”林巧儿也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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