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泉阁

一层薄如蛋壳的模糊青云渐渐向明月移去，一点一滴遮挡住空中皎白玉盘的光芒。小巧的步子踩过低垂的柳枝，她看着那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门帷，停住了脚步。

几回魂梦，犹恐相逢是梦中。

素心平缓了一下呼吸，慢慢伸出手拂开厚实的门帷。可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时，她忽然不自觉的倒退了几步，一阵慌乱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她脸上的惊异是那么明显。

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她心里猛然激烈的跳动起来，害怕与冷寂弥漫了她的全身。素心站在那儿，看着空空荡荡的马车车厢，蓦地转身往清泉宅里跑去。按照约定，韵兰应该早就把父亲带到这儿才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会发生什么？难道是秦子楚突然回来了？

依着来时的路径，素心带着满脑子的疑虑与焦急赶到了宅子的大门口。

那墨黑的门依旧紧闭，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她又看了一下宅子周围，没有马匹声响起，低声喃喃道，“他应该还没有回来……”素心推开大门，往前望去，宅子里没有灯火是一片漆黑。

韵兰曾悄悄告诉过她地窖的位置，这宅子格局不十分复杂，地窖在一方小院子里，位于清泉宅里的东北方。她看了一下大概方位，而院子里因为月光的黯淡显得越加深沉，素心只好在这黑暗中一步一步摸索着，径自往地窖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个石亭旁时，月亮就完全失去了踪影，四周的黑影都忽然不见了，只剩下漫天满眼的黑暗。她扶着石亭的柱子，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她已经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着不能慌乱。

素心抬脚继续往前走时，不知道此刻在她的面前就有一个土陶瓷做的山茶花盆栽，“啊！”她撞倒了那瓶子，只听璞啦一声，那山茶花盆倒地砸碎了，素心也扑向了那满地碎片。

一丝抽痛声响起，她倒在地上，发现自己的手臂好像擦出了血，因为那里有一些粘稠的液体在流着。忽然在黑暗中，素心的右侧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阿心吗？”

她趴在地上，一下子惊愕了，听到那人有些颤抖的声音继续问道，“你是不是阿心？阿心……是我。”

“阿爷！是你吗？”那是素心父亲的熟悉声音，即使是两年后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她依旧能马上认出那是父亲。

此刻夜空里的一些星星忽然闪烁，浮云也遮挡不住明月的光辉，清亮的光芒照清了素心四周的光景，她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映出了那人，眼泪越积越多，蓦地像泉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的流了出来。

那是父亲……

他正坐靠在石亭旁，嘴唇黯淡无颜色，头发凌乱，在这萧瑟的二月里，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看上去是那么苍白寒冷，可他却有着世间最温暖的笑容。父亲柔和的看着素心，脸上的笑容从听到女儿声音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消失过。

“阿爷……”，素心猛地起身，往素及习那儿奔去，她哽咽着，“阿爷！你可知，女儿有多么想你……”她蹲下身，忽然扑向父亲的怀抱紧紧的抱住了父亲，而此刻不可抑制的激动令她浑身颤抖。

素及习抱住素心，只是轻轻地拍着素心的瘦弱的背，使她平缓呼吸，让她颤抖的身子慢慢安宁下来，“阿心……你受苦了。是阿爷不好，阿爷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委屈了。”

素心闻言，再也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父女两年多未见，此时再多的话语在真挚的感情面前，只会显得无比的苍白。

过了一会儿，父亲看素心情绪稍稍稳定了，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他开口道，“阿心，韵兰被人抓走了。”

“什么？”素心讶异的问，“她被什么人抓走了？”此时她才注意到父亲躺在这儿有些不正常，“先前韵兰与我约定，将阿爷送到宅子的东面等我，她怎么会被人抓走呢？”

那时韵兰扶着素及习出了地窖，他们刚刚走到这个石亭边时，就看到前面有火光。

“那是？”素及习刚刚开口想要问韵兰，却看到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异常。

韵兰站在素及习身侧，左手持着火折子，眼神冷漠，在火光的映衬下，她的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甚至还有一丝僵硬。韵兰将素及习扶到石亭旁让他坐下，然后轻声对着素及习道，“阿伯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一下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出声。”

说完，韵兰就利落的起身向着火光走去。

素及习因为才从禁锢中解脱身子虚弱，也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只好依照韵兰的意思坐在那儿。过了几息，他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那像是一个女子又像一个男子在说话，“赫莲，你隐藏的功夫又见长了，居然能在这乡野里藏着掖着，害我们找了半年才找到。你可真真藏得好，能大张旗鼓的在秦府当上了婢女，也只有你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赫莲是谁？难道是韵兰？

韵兰的熟悉声音果然响起了，平日里柔和曼妙的嗓音此刻带着狠厉，“你们来干什么？我早在半年前就脱离了凡泉阁，从我离开那一日起，你们就与我毫无干系了。快滚！否则我别怪我不客气！”

“哎呦！不过才半年不见，赫莲的脾气见长啊，我可还记得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哭爷喊娘的跪在那儿，那么可怜，怎么现在长大了学了些招式功夫，杀了几个人，就敢与我们这样不客气了？”此刻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她的声音极为动听，仿佛天山上的雪水融化，一切冰凌一切坚硬都随着她的声音渐渐消逝不见。

素及习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惊心，原来这个韵兰是凡泉阁的人！

他一生醉心山野田园，从不过问世事，可即使如此，年少时也听说过江湖上的两大帮派，一是岠鬼，二就是这凡泉阁。两大组织都是以暗里与权贵勾结为营生。素及习曾听人说，岠鬼一门，只要有人出钱想夺人性命，且希望极为干净利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的话，就常常找他们。

而凡泉阁，世人只知那里面的人，男子皆是俊美无比，女子尽为貌美如花，可他们杀人的手段却极其残忍，死者往往被人将头悬挂与城门之上，或是在夜禁后被人斩断双手双脚扔弃于市井之中。但若是要说那组织杀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怕只有与他们接触过的死人才只会知道。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素及习才摸清原来一共来了三人。一听那人开口就知那是个男子，他声音醇厚，带有磁性，好像比先前那两人与韵兰要更加熟稔，“赫莲，你是从小在阁里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阁里的规矩？没有阁主的同意，任何人擅自脱离组织皆不会有好下场。你还是与我们回去吧，若不是因为阁主对你格外疼爱，怎么会只派我们三人前来寻你？如果是别人，恐怕如今早就死无全尸。”

他们说的是生死存活的事，却仿佛在说如何将一盏茶喝得更有味道，去何处能欣赏世间最美的风景。

“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回去的。我的父亲因为凡泉阁而死，我没有向你们报杀父之仇就是对你们的仁慈了！”韵兰声音有些哽咽，好像是触及到内心深处的痛楚，她忽然厉声说道，“快走！”

一女子开口道，“怎么，那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更何况你是凡泉阁的人，还好意思去说什么仁心仁义吗？你杀过的冤魂恐怕早就将你养父拖进了地狱！”

“你这个贱人，谁准你侮辱他？”韵兰厉声向那女子喊道。一阵长鞭呼啸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子好像与韵兰打了起来。

素及习在这边，汗水一滴一滴的在额头流过，此时他若是出去，凭他这样的状况只能给韵兰添乱。

一旁男子磁性的声音响起，“阿静，听我一句话，如今你是斗不过我们三人的。阁主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半年的时间已是他的极限，若是你固执己见，我们二人也只好动手了！”

阿静又是谁？听那个人的口气，好像也是韵兰的名字。

“不要叫我阿静！褚家早就灭亡，我的父亲是黎如示。我是不会回去的，废话少说，要来就来！”韵兰的声音传来。

素及习见到韵兰时，她身上好像没有什么武器在身，怎么能斗得过那三人呢？他呼出一口气，悄声靠着石亭往前看去。

正当他看见前方火光下的身影时，前面一女子白衫忽然倒地，她痛呼一声，“啊！”那是韵兰，长鞭正要往她脸上抽去。

那一鞭下去，韵兰不是毁容了吗？那个女子可真是狠毒。

“哎，你可是想毁了她？”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素及习看向声音的开远处，那人脸上戴着一张黑白的面具，看上去有点像男子的身形，挺拔如玉树，他手上的长剑迅速拦住了鞭子，缓缓的道，“若是毁了脸，就不能在阁里留下了。”

那男子走向韵兰，蓦地伸手打晕了她，然后突然向素及习这边看去。

素及习赶紧躲了回去，以为男子看到了他，他伏在石亭后，暗自思忖，韵兰如今要被那些人劫走了，他该如何救她？不过几息，火光一下子就消失在院子里，又是一片黑暗充斥了周围，院子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阿心……”，素及习望向黑暗里看不清模样的素心，“韵兰她……”

此时若不是黑夜，父亲就能清楚看到素心脸上的惨白，只听她在一边，自顾自声音颤抖着，“她原名叫褚静？她……她是不是……”

“是谁？阿心你在说什么？”素及习诧异的盯着女儿，不知道她说的褚静是何人。素心焦急的道，“怎么办？万一她就是褚静怎么办？怎么会如此巧合……”

这次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与父亲一起逃离，为何上苍要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