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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过了许久,夏以沫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宇文熠城……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问出这句话的女子,甚至不敢抬头多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宇文熠城一双墨眸,却静静的凝视住她,濯黑瞳仁,像是要就此要望到她的心底去一般。
“夏以沫,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男人嗓音极轻,却又极沉,仿佛一潭湖水般静静地压在夏以沫的心上,让她丝毫不敢动弹,唯恐一个不小心湖水就会决堤而下,将她狠狠淹没。
她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一个男人,不顾性命的舍身救一个女子,这是为什么,不应当是不言而喻的吗?
也许夏以沫早知道那个答案,只不过不肯面对罢了。
于她而言,那样的可能,太过沉重,她要不起。
即便没有抬眸,夏以沫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此刻,对面的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灼灼视线,炽烈的,像是要就此将她融化了,揉到他的眼底,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般。
一刹那间,夏以沫的心,跳得飞快。
撇过头去,避开男人幽邃的眸子,夏以沫端起放在桌案上的青花斗彩海水云龙纹碗盏,小心的抿了一口盏中盛着的乌黑药汁,然后将勺子递到了他的面前,“先喝药吧,已经不烫了……”
宇文熠城沉淡的眸子,淡淡扫过女子擎着勺子的纤纤手势,却并没有喝她递过来的汤药。
夏以沫动作僵了僵。送到他唇边的勺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不由略微懊恼的望住他。
宇文熠城却赶在她开口之前,轻声唤道:“夏以沫……”
清清冷冷的三个字,却仿佛浸了无数千回百转的柔情似水,一点一点的缠绕住夏以沫。
男人微带薄凉的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压的极低的声线,从男人微微张翕的唇瓣里,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咬出,似逼迫、又似乞求,像是将自己低到了尘土里去一般,那样的卑微,又那样的期待。
夏以沫但觉一刹那间,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对面的男人,就那样望着她,深邃的目光,顿在她眼睛上,像是要烙印进她眸底一样,令她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将他从她的眼中抹去。
她的心里,有他吗?
她不知道。
她允许自己的心中,住上一个他吗?
夏以沫亦不知道。
她想逃避,她知道自己应该逃避,知道自己不应该被他蛊惑,不应该被他占据……
可是,她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这些日子的缱绻缠绵,他待她的好,他对她的纵容,他不顾一切的舍身相救……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无力拒绝……
他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落雨一般,不容分说的闯进了她的心底,在那里生根发芽,茁壮生长,像是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再也难以拔除。
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不管夏以沫承不承认,这都是由不得她不面对的一个事实。
心,狠狠一疼。
垂眸,敛尽瞳仁里滚烫而灼热的酸涩之感,夏以沫再次将勺子递到了男人的唇边,“喝药吧……”
始终不给他一个回答。
宇文熠城朗俊的眉眼,微微一皱,薄唇轻掀,吐出两个字来,“不喝……”
活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孝儿。
夏以沫默默望了他许久,然后低声道,“等你好起来……”
女子嗓音极轻,说到后来,几不可闻。
宇文熠城瞥了她一眼,一贯冷峻的眉眼,此时此刻,却缓缓浮起一抹笑意,“等我好起来,你待怎样?”
那份神情,活像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猫。
夏以沫抬头,狠狠瞪向他,“等你好起来再说……”
一壁说着,女子一壁将手中的勺子赌上了他的唇边,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更没羞没躁的话来一般,“快喝药……”
宇文熠城抬起眼,幽幽的凝视住她,“夏以沫,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刚刚才舍身救过你性命的夫君吗?……等我好起来……”
说到这儿,男人语声故意一顿。
她先前的一句“等你好起来”,如今被他反过来,用在了她身上……夏以沫只觉一张脸,瞬时浮起一层热意,烧的她白皙的双颊,如染了上好的胭脂一般,漫出抹似是而非的嫣色。
宇文熠城眸中含了几分深幽,静静的凝视着她。
夏以沫只觉心底刹那间,似掠过无数的情绪,每一种,最后都化作面前男人的名讳,将她一点一点的全部占满。
心中柔情满溢,情不自禁,夏以沫轻轻抱住近在咫尺的男子,依恋般的伏在他的肩头,浅浅嗓音,柔如叹息,“宇文熠城,你要早些好起来……”
语声一顿,轻不可闻,“我等你好起来……”
一灯如豆。摇曳的烛火,映着榻上轻轻相拥的两个人,影影绰绰,如同一趁梦,轻轻一推,便会碎了。
夜色凄迷。
……
“查出了什么?”
窗前,男人高大身形,如芝兰玉树一般,毓秀挺拔的立在那儿。一袭月白常服,衬得他宽阔肩头,硬朗而坚毅。
早已不见不久之前的重伤。
而听到推门声的他,甚至没有费心回眸,便即冷声开口问道。
宇文烨华也没有拐弯抹角,“应该不是宇文彻所为……”
转身,宇文熠城一双寒眸,缓缓扫过站在不远之处的男人,“为何你认定不是他?”
“那头雪豹……”
宇文烨华回道,“是由他送给皇兄的……如果皇兄真的因此而有事的话,那么他一定难逃罪责……”
男人语声一顿,“况且,那头雪豹,是他自小养大的,与他感情十分的亲厚……当初皇兄向他索要之时,应该也能够看出他的不舍……若他真的打算利用那头雪豹对皇兄不利的话,那么他也该预料到,那头雪豹会有怎样的下场……依臣弟之见,彻儿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听得他口中不自觉般的用“彻儿”两个字来称呼那个男人,宇文熠城一双寒眸,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倒是信任他……”
宇文烨华微微一笑,“彻儿虽小我们一辈,但与臣弟和皇兄却是年龄相仿,臣弟犹记得,他未去武陵城之前,我们三人一向亲厚……”
“你也说那是他未去武陵城之前……”
宇文熠城一张朗俊的脸容上,殊无半分的表情,“那时我们年纪都还小,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怎知他未曾改变?”
宇文烨华抬眸,亦望了他一眼,薄唇却是依旧挂着一抹春风和煦的笑意,“臣弟对他是怎样的认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兄是否认定彻儿会谋害皇兄你……”
宇文熠城讳莫如深的瞥了瞥他,“当年若非身为储君的宇文烨庭过世的早,如今这离国的一国之君,或许便该是咱们的侄儿宇文彻了……”
宇文烨华一笑,“臣弟倒相信,天命所归,谁能成为一国之君,早有注定……就算大皇兄当年没有早早的离世,这离国的天下,也未必是他的……”
男人语声顿了顿,“至于彻儿……当初大皇兄英年早逝,父皇伤心不已,原本是打算直接改立他的嫡长子,也就是彻儿为新的储君的,但却被大皇嫂一口回绝,并且大皇嫂主动要求,带着年幼的彻儿分封至偏远的武陵城,为的就是远离宫中的腥风血雨……”
说到这儿,男人并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他相信,他说的这些,对面的一国之君,一定比他更加清楚。
宇文熠城自然明白他提及这些旧事的原因。
“大皇嫂的确是难得聪慧、而且看得清的女子……”
宇文熠城淡淡道,“彻儿有一位好母亲……”
宇文烨华亦是不由的神思一恍,“是呀……大皇兄那么多妻妾之中,无论是否生下子嗣,到得如今,唯一还与亲子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也惟有大皇嫂和彻儿了……”
不是不感慨的。
一时之间,两个人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须臾,宇文熠城道:“你既认定此事不是宇文彻所为……可还查出什么了……”
宇文烨华摇了摇头,“臣弟问过当时负责喂养雪豹的侍卫,他说那头雪豹,自从运来之后,一直很温驯,只是,不知中秋那天怎么的,就突然发了狂,不仅毁坏了笼子,还咬死了好几名侍卫,然后便跑了出去,及至遇到沫儿……”
想到当时的情形,男人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应当是对他口中的“沫儿”,不自禁的担心所致吧?
宇文熠城一双古潭般幽邃的寒眸,瞳色不由深了深。
“畜生就是畜生,就算被驯化的再好,突然狂性大发,也不是没有可能……”
寒眸一厉,有极锋锐的厉芒,从男人眼底一掠而起,宇文熠城嗓音如冰,渗出丝丝森寒之意,“但它的爪子上,不该带着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宇文烨华亦是神情凝重,“看来是有人特意在那头雪豹的爪子上喂了毒,想要取人性命……”
宇文熠城冷冷一笑,“想用这样的法子,置孤于死地,也未免太小看了孤……”
宇文烨华却是心中不由一动,“或者下毒之人,想要陷害的并非皇兄你,而是另有其人……”
宇文熠城浓黑眉目,微微皱了皱,“你是说,他真正想要的是夏以沫的性命?”
听着从对面的男人口中吐出“夏以沫”三个字,宇文烨华心中猝然动了动。男人在提到那个女子的名字之时,似迟疑了须臾,他不知道,那一刹那,他心中想到了什么,但他却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的男子,一瞬间冷冽如寒霜般濯黑眼瞳……
自小一起长大,宇文烨华自然明白,但对面的男人露出这样危险的神情之时,意味着什么。
他的心里,果真还是在意那个女子的吧?否则,也不会听到,那头被人下了毒的雪豹,很可能是为着对付她之时,如此的沉怒……
更何况,当日,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挡在那个女子面前,只怕,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就应该是那个女子了吧?
这样为一个女子不顾性命,宇文烨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即便是上官翎雪,都不曾有过。
宇文烨华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当日换作是上官翎雪,面前的男人,还会不会像那天一样,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住她,宁愿自己被雪豹所伤呢?
这样的话,他并没有问出口。
终究,关心这个问题的,应该是上官翎雪,而不是他。
他没有那个立场。
那是面前这个男人、上官翎雪、夏以沫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一念及此,宇文烨华一双清眸,刹时闪过无数讳莫的情绪,敛去了,什么都没有。
“这只是臣弟的揣测……”
宇文烨华沉声道,“毕竟,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巧合,偏偏在沫儿回缀锦阁必经的道路上,遇到了那头发狂的雪豹……若不是皇兄当时跟了上去,只怕沫儿当场就要惨死在那畜生的爪下了……”
宇文熠城没有接口。一双寒眸,在摇曳烛火映照下,有如鬼影幢幢。
“为什么是夏以沫?”
许久,男人问道。
宇文烨华望了他一眼,“皇兄这些日子以来,独宠沫儿,想必是因此,令什么怨恨上了沫儿……才想到这样的法子,想要致她于死地……”
宇文熠城冷眸一凛,“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男人淡淡扫过他。
宇文烨华心中却是沉了沉。一时,无法揣测对面的男人,是怎样的想法,只道,“没有证据,臣弟不敢妄言……”
宇文熠城深深瞥了他一眼,一双古潭般幽邃的眸子,此时此刻,倒越发深沉,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皇兄可需臣弟继续查下去?”
半响,宇文烨华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宇文熠城没有马上回答。顿了许久,方道,“这件事,暂且搁下……”
语声停了停,“还有,孤不想夏以沫知道,孤与你今日所说的这一切……”
这不是嘱咐,而是命令。
其间的差别,宇文烨华自然知晓。
“臣弟明白……”
男人躬身行了一礼,顿了顿,续道,“对沫儿来说,这就是一场意外……想来,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宇文熠城濯黑瞳底,有如剑锐芒,一划而过。
“孤倒是要多谢这一场意外……”
男人削薄唇瓣,缓缓扯开一抹凉笑。说不清真心,还是假意。
宇文烨华心中却是蓦然一动。
“当皇兄被雪豹所伤,昏迷不醒之时……”
男人语声平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臣弟看的出来,沫儿十分担心皇兄……”
宇文熠城瞥了他一眼,“她确实舍不得孤死……”
宇文烨华笑了笑,“皇兄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救得沫儿的性命,纵饶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宇文熠城一双寒眸,淡淡在他身上掠过,“孤说过,总有一天,那夏以沫的人,她的心,都会归孤所有……而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说这话的男子,语声平静,却是毋庸置疑的势在必得。
面前神情冷峻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捕捉猎物的一只豹,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宇文烨华脑海里忽而闪过那个女子的身影。她为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情形,她那么平静,却又那么坚决的说出,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也不活了……
她已经深陷进去了吧?
就像面前这个男人所说,总有一天,她的人,她的心,都会被他占有……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走到那个地步,沫儿,你会怎么样?
宇文烨华忽然不敢想下去。
宇文熠城望着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清俊脸容上,此时此刻,却不受控制般掠过的大片大片未明的情绪,冷峻眉眼,眸光危险的一黯。
“七弟难道不替孤高兴吗?”
男人突如其来的清冽嗓音,打断了宇文烨华的所有思绪。
回过神来,男人望向对面的宇文熠城,“若有朝一日,皇兄真的得偿所愿,臣弟自然为皇兄感到高兴……”
语声一顿,男人终究还是不由的开口道,“臣弟亦希望,皇兄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乃是真心相待于沫儿……”
宇文熠城疏淡一笑,“她是孤的女人……是否真心相待,也只是她与孤之间的事情,无需七弟你在此耿耿于怀……”
“是臣弟僭越了……”
男人恭谨的行了一礼。
宇文熠城淡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应声。
宇文烨华只得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房间里有诡异的沉默。
菱花房门,却在这个时候,忽而被推开,伴随着阵阵轻风袭来的,是女子清越如檐下风铃的嗓音,“宇文熠城,你该吃药了……”
当那一袭鹅黄衣衫的女子,如风拂柳一般,出现在房中之时,宇文烨华清楚的看到,对面的男人,凉薄唇瓣,缓缓浮起的一抹柔情笑意。
只是,那笑,只淡淡绕在唇间,远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