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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翎雪随手从盒中捻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嫣红似血的唇瓣,却仿佛自始至终都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夏以沫望着她姿态娴雅的做着这一切的动作,却只觉双眼如针刺,涩涩的痛。
恶心欲呕,酸梅……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搁在桌案上的双手,不自禁的被夏以沫绞紧,她想向对面女子的小腹看去,一双眼睛,却胀的生疼,挪不动半分。
或者,她只是不敢。
上官翎雪却仿佛她不存在一般,慢条斯理的小口嚼着嘴里的梅子,然后,女子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从锦盒中又捻起一颗酸梅,却是盈盈浅笑着递给面前的夏以沫,“沫儿妹妹,你要不要吃?”
夏以沫死死盯着她捻着蜜饯的莹白指尖,只觉一双眼睛涩痛如火烧。
眼见着她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愿,上官翎雪仿佛也不恼,倒是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轻声媚笑,“哦,本宫差点忘了,沫儿妹妹你一向不爱吃酸……”
将指尖捻着的梅子,随意的放回盒中,上官翎雪从一旁服侍的丫鬟手中接过手绢,携了携手上的糖渍,唇畔笑靥轻绽如花,“本宫从前也不爱吃酸……不过,自从有孕之后,却是连口味都变了……”
一句“有孕”,从她口中闲闲提起,自然的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甚好一般,夏以沫低头听着,手指不觉将杯子攥的死紧。
滚烫的茶水,将杯壁烫的亦是一片炙热,她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一般,只觉心底凉意,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一点一点的渗进骨髓里。
有孕?……上官翎雪她果然怀孕了吗?怀上了宇文熠城的骨肉?
夏以沫怔住,许久,心噗的一疼,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撕了一道口子般,她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嗓音,轻声询问,“你说,你怀孕了?”
低低呢喃,却不知是在向面前的女子确认,还是自言自语。
“已经快三个月了……”
上官翎雪眼梢荡过妩媚笑意,遮去瞳底一闪而过的阴霾,斜斜睨向对面的女子,“……也不怪沫儿妹妹你不知道……本宫也是之前不久才察觉到自己有孕的,说起来,就在沫儿妹妹你搬至这别苑的前两日……”
就在她搬到这京郊别苑的前两日?
“宇文熠城……”
夏以沫舌底碾过浓重的苦涩,“……他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吗?……”
上官翎雪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一般,媚声一笑,“那是自然……”
女子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姿态说不出的好整以暇,“……本宫腹中怀的是陛下的龙裔,太医确诊之后,本宫自然迫不及待的就将这件喜事,告诉了陛下……”
夏以沫想起那日,因为抱琴的事情,她与那个男人正闹的不可开交,后来王公公求见,说上官翎雪邀他相见,而后王公公趴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现在想来,是告诉他,上官翎雪怀上了他的骨肉这件事吧?
所以,他后来才会那么急匆匆的丢下她,出了缀锦阁……
夏以沫心中一苦。目光怔怔的随着上官翎雪落在小腹处的纤纤玉手望去……女子一袭浅紫衣衫,将那纤细的腰身勾的一派窈窕,小腹仍平坦如镜,瞧不出有孕的迹象……
是呀,还不到三个月,自是不到显怀的时候……
可是,夏以沫却仍觉得刺眼无比。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子,戳进她的眼底一般。
她不禁想象着,当那个男人,蓦地知道面前的女子有孕之时,是怎样的感受?一定是欣喜若狂的吧?
毕竟,之前上官翎雪假孕的那一回,她已经见识过他是如何在乎她腹中的那个不存在的孩儿……而这一次,没有牵机草,面前的女子,应当是切切实实的有孕了吧?
宇文熠城的孩儿……
夏以沫低着头,攥在茶杯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近乎痉挛般的疼痛。
上官翎雪眸底抹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悠悠笑道,“沫儿妹妹,本宫如今怀上了陛下的骨肉,你不打算恭喜本宫吗?”
攥在指尖的青瓷茶盏,再也握不紧,被夏以沫一推,杯中碧青色的雨前龙井,瞬时在桌上洒了一滩。
“俪妃娘娘,你炫耀够了吗?”
缓缓抬眸,夏以沫对上面前女子碾着毫不掩饰笑意的明眸,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淬了冰凌般的镇静,蜷在衣袖里的手势,却死死紧握着,被方才打翻的茶水溅湿的指尖,已是冰凉一片,即便那样用力的握紧,却仍是止不住那股从心底涌上来的轻颤。
上官翎雪明眸若水,却只漫不经心的环了她一眼,轻笑如莲,“沫儿妹妹觉得本宫是在炫耀吗?不,本宫只不过在说一件事实……事实就是本宫的的确确怀了陛下的骨肉,陛下唯一的子嗣……”
女子轻媚嗓音,宛如莺啭,不急不缓,甚至没有丝毫的讽刺,更非炫耀……就诚如她自己所说,她说的只不过是事实……
是呀,事实。
多么好笑的事实。
那个男人,一直身体力行的在逼迫着她,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可是,一转头,怀上他骨肉的人,却是面前的上官翎雪……
多么可笑。
多么可笑的自己。
这一刻,夏以沫真的很想笑。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说的就是如此的情况吧?
他与她几乎夜夜痴缠,却始终未能有孕,但面前的女子,却已有孕快三个月了……
很讽刺,不是吗?
或者这一刻,夏以沫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怀上那个男人的骨肉……况且,她本来就不想怀上他的孩子,与他之间有着再也牵扯不清的关系,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当听到面前的女子,有了他的骨肉之后,她还是会感觉如此的痛苦呢?
心底疼痛,如同被人生生的将本已千疮百孔的伤口,重又撕裂,撒上盐一般,如此的清晰,疼痛入骨。
这一刻,夏以沫甚至连自欺都做不到。
“俪妃娘娘方才说,宇文熠城是在我搬到别苑之前,得知你怀了他的骨肉……”抬眸,夏以沫缓缓望向对面的女子,紧抿的唇,此刻却抹开一缕讽笑,“……只是,你有孕,他为何不留在宫中陪你,反而要巴巴的与我留在这京郊别苑里呢?……”
话出口,夏以沫便即后悔。
她这是怎么了?
当真在妒忌吗?
竟连这等争风吃醋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与上官翎雪特意来告诉她,她怀上了那个男人的骨肉的举动,又有什么分别呢?
为着那样一个男人……夏以沫,你真的要让自己变得如此悲惨吗?
阖眸,逼尽眼底的涩意,夏以沫唇角终不由的缓缓扯开一抹讽笑。
只是,这一次,笑的却是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可悲,如此的可怜。
微微垂着眸,夏以沫甚至羞于从对面的女子眼中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她没有看到,对面的女子,在她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同时,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里,一瞬间碾过的浓重恨意。
那深入骨髓般的妒忌,只有比夏以沫更深更浓。
但旋即,上官翎雪便敛去了瞳仁里的一切狠戾,紧绷的精致面容,也漾出恰到好处的悠悠浅笑,一壁抬手往自己面前空了的杯盏斟着茶水,一壁曼声开口道,“沫儿妹妹你以为陛下除了早朝时间,都在这处别苑里陪你吗?……却不知每日早朝之后,陛下都会去我的寝宫一坐,询问太医,我的胎像可稳,嘱咐宫人们一定要将我照顾好,跟我一起推测,我腹中的孩儿,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说这话的女子,容光胜雪,娇艳无匹,一双似水明眸,更是悠悠转着不可逼视的艳光,唇畔浅笑绽放如花,深深刺痛着夏以沫的双眼。
是呀,上官翎雪说得对,那确是她不知道的一段时光……她一心一意,真的以为,那个男人连日奔波在朝堂与别苑之间,只在早朝的时间逗留,却不知道,原来他每日都会去上官翎雪的寝宫,跟她说那样一些体己话……
是呀,上官翎雪如今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对了……”
对面的上官翎雪,却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件极之有趣的事情一般,接着方才的话头,续道,“……前天夜里,陛下不是明明到了别苑里,然后又匆匆赶回了宫中吗?……”
一颗心刺痛如割的夏以沫,听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只觉心中瞬时又是一窒,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又闷又疼。
上官翎雪自是不会错过她眼角眉梢里难以遮掩的苦涩疼痛,嫣红似血的唇瓣,缓缓抹开满意笑靥,悠悠道,“……想必沫儿妹妹也不用本宫提醒,陛下当日是为着什么,才会那么着急的赶回宫中的吧?……”
语声一顿,柔媚嗓音,却是越发的轻慢,字里行间毫不掩饰溢满盈盈笑意,“……不过是本宫觉得身子稍稍不适罢了……哦,对了,陛下虽不在宫中,却命人时时将本宫的情况,向他汇报,唯恐本宫和腹中的龙裔,有什么不妥……毕竟,之前,沫儿妹妹你与迎霜妹妹,都未能保住陛下的骨肉,不是吗?……”
那失去的孩儿,是夏以沫心中不能提及的惨痛,即便明知面前的上官翎雪,不过是故意刺激她之语,她却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阵阵锥心刺骨一般的疼,从脚底一直漫延到头顶。
“既然宇文熠城像俪妃娘娘你说的一样,如此在乎你与腹中孩儿的安危……”
夏以沫嗓音生涩,“……他为何不直接留在宫中,保护你们?反而要多此一举的,陪我留在这京郊别苑呢?……”
说这话的她,心中甚至没有半分的讽刺,更没有半分的与面前的女子一较长短的意味,就仿佛她真的在好奇这个问题一般。
是呀,他既然那样关心上官翎雪与他们的孩儿,为何不直接留在宫中,贴身保护呢?
他千辛万苦的将她安排在这京郊别苑,每日的大部分时间,也陪在她身边,又是为何呢?
还有,他刻意向她隐瞒了上官翎雪怀有他的骨肉这件事,又是为什么呢?
似乎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那样的解释,夏以沫却不敢信,她甚至不敢想。
对面的上官翎雪,却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思一般,曼声笑道,“或者,陛下是怕沫儿妹妹你会伤害本宫腹中的孩儿吧?……瞒着沫儿妹妹,本宫怀有龙裔的消息,也是因为陛下不想在本宫胎儿未稳的情况下,让沫儿妹妹你知道这件事……唯恐有心之人,或会对本宫与腹中孩儿不利……”
夏以沫静静的听着上官翎雪给她的答案。
也许,惟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吧?
夏以沫不禁笑了笑。
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可笑。
“宇文熠城既然对俪妃娘娘你如此关怀备至,事事都为你考虑,唯恐旁人将娘娘你腹中的龙裔害了……”
抬眸,夏以沫蓦地望向对面的女子,眉间苍白,一张唇却是被咬的如血般饱满艳丽,“……俪妃娘娘你自己难道就不怕吗?……你现在有孕在身,还不辞辛苦的特意来别苑,将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透露给我……”
语声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夏以沫忽而一笑,那漾在饱满浓丽的唇畔的如花笑靥,在这一刹那,竟灿若星辰一般,如最明媚的烟火,上官翎雪竟是不由的心头一震。
便听夏以沫略带微哑的嗓音,缓缓在榴花满照的盛景中,轻慢响起,说的是,“……难道俪妃娘娘你就不怕,趁着宇文熠城如今不在这儿,本宫会对你和你腹中的龙裔,真的不利吗?……”
说到最后一句,夏以沫眼眉蓦地一抬,一双亮的惊人的眸子,竟是直直对向面前的女子,那澄澈的眼眸深处,像簇了一团火一般,竟令人不敢逼视。
上官翎雪心中不由的一慌。那捏在润瓷浮纹茶碗上的纤纤玉手,一下子被她打翻,淌出的茶水,润在石桌上,与先前桌上未干的茶渍摊在一起,如同泼墨一般。
夏以沫冷冷望着她,唇畔讽笑,淡如烟云。
缓缓站起,夏以沫即要送客。
对面的上官翎雪,此刻却已冷静下来,一张如画般精致的脸容,甚至亦漾出一抹笑,她就像是没有看到夏以沫起身一样,一壁将打翻的茶杯拾起,往空了的杯盏中复又斟满茶水,一壁媚笑出声,“沫儿妹妹你又焉知本宫不是特意将有孕的事情告诉你,挑起你的怒气,好让你一气之下,真的做出伤害本宫和腹中孩儿的举动呢?……”
夏以沫不意她竟会这样说,怔了一下。旋即却是唇畔抹开冷笑,“就像俪妃娘娘昔日对待向婉儿那样吗?……”
听她提起“向婉儿”,上官翎雪抬手递到唇边的茶盏,动作不由一顿,明眸深处更是极快的掠过一抹厉色。
但旋即,女子却又恢复了一贯盈盈浅笑的模样,漫不经心的道,“那样的手段,确实有效,不是吗?”
尽管明知,当初向婉儿的溺水身亡,是面前的上官翎雪所为,但当亲耳听到她承认,听到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谈及这件事,夏以沫心中却还是不由的一凛,竟不知是震荡多些,还是气愤多些。
“陷害向婉儿的时候,俪妃娘娘你是假孕……”
夏以沫唇畔漾着冷笑,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却像是刀刃一般锐利,紧紧的钉在对面的女子身上,“……但如今,若俪妃娘娘你仍想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夏以沫的话,是要真的不惜舍去自己腹中的孩儿吗?……”
语声一顿,垂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由被夏以沫紧握成拳,“……还是,俪妃娘娘只不过仍如上次一般,不过是假孕罢了……然后用当初陷害向婉儿的手段,故技重施的来对付本宫?……”
蜷在掌心的指尖,不由渗出丝丝冷汗,说些这些话的同时,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竟不由的跳的飞快,就像是在紧张一般。
或者,在她心底,她真的在期待,能够像她揣测的一般,面前的上官翎雪,只不过是再一次的假孕罢了……
可是,她的心底,又隐隐知道,不是的……面前的女子,这一次,真的切切实实的怀上了那个男人的骨肉……
一瞬间,心痛如绞。
夏以沫为自己感到如此的悲哀。
上官翎雪原本紧绷的一张丽容,在看到对面的女子眼底藏也藏不住的闪过的一抹痛色之时,缓缓漾开报复的快感,施施然的笑道,“只怕是沫儿妹妹你希望本宫是假孕吧?……”
被她戳穿心事,夏以沫眸中一涩,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只可惜……”
上官翎雪笑意越发婉转轻慢,眼角眉梢,尽是难掩的愉悦,“……这一次,本宫确确实实怀了陛下的骨肉……两个月前,陛下的一夜恩宠,令本宫今日有了腹中的这个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