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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便随了乐凌轩去云府,特地找了套灰布衣衫套上,挽了个包子头顶在头顶,一副小药童的模样。上次来这里时出于情况紧急,都没顾上好好看看,此番再上府才仔细端详,竟是别样的大气恢弘,比过彭城祁家,更比过穆苏的府邸。
抬眼复道行空,脚下穿廊而过,由丫鬟领着来到云叆的闺房前,从屋里正好走出来红绡,低垂着眉眼忧心忡忡的样子。见着我们,红绡抬眼回望了一眼房里,复双眼微红的看向乐凌轩,略显欣喜的说道:“乐大人,您来了。主子在房里,已经好久都不肯用膳了,奴婢真怕······”红绡顿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已经几天不曾吃饭了,云叆她是要绝食吗?因为要进宫做世子夫人,还是不能嫁给穆苏,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妻子,所以宁肯绝食反抗,即便是死,也不肯委曲求全吗?
她怎么这么拧呢。我抬头望了眼身旁的乐凌轩,伸手想要扯他衣袖,说我不想进去了。心下一梗,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面对这样的事实。
穆苏在王城里替君主办事,云叆的父亲也是替君主办事,云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的女儿,而穆苏是王室贵族之子,宋国的公子,他们两个,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相貌才学,哪样不是那样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能与穆苏可以平肩的,永远都只能是远远的望着他而已。又何况云叆与穆苏,早前便是认识的,或许他们早前便相慕相悦了,是我平白无故的插了进来,又平白无故的搅乱这原本看起来该是那样美好的一桩亲事,还自怨自艾伤心情绝的欲生欲死了好一阵子,却不过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从一开始便是错了罢。
乐凌轩斜眼瞥向我,手掌忽然轻轻的握住我正欲扯他的手,嘴唇轻扬鼓励道:“进去看看吧。”
我目光闪了闪,依言跟在他身后进了房。
云叆依旧一袭素色衣裙,正坐在窗前对着窗外的一树芭蕉出了神,光线照在她原本就很白皙的皮肤上,近乎是要透了过来,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憔悴了好多。她忽然咳嗽起来,呼吸声愈见急促,胸腔间发出的气鸣声犹似那日旧疾复发时。
红绡连忙拿了件薄的披风上去为她披上,忧心的说道:“主人,怎么又不听劝,坐在这里吹风呢?”
云叆一声不吭的望着外面,蝉鸣声渐起又渐歇,好似在与她诉说着什么。她顾自缓缓的说道:“红绡,夏天到了,秋天是不是也不远了?等到落叶枯尽,我是不是······也就没了?”
红绡顿时哽咽不能自已,“主人······怎的又说这些胡话呢。”随即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泪,说道:“主人,乐大人来看你了,还有雪婴姑娘呢。”
云叆悠悠的转头看了过来,捂着口鼻又是一阵咳嗽。
“最近身子可有好些,我听红绡说,你最近很是厌食,可要我下次带些你爱吃的吃食儿过来?”
我接过乐凌轩放下来的药箱,搁在桌上一处,埋眼盯着地面。
只听云叆幽幽叹息道:“下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还能不能再见,再见着你给我带吃食过来。”
说罢又是一阵沉默。我能感觉到云叆的炙热的目光投向我身上,欲言又止。随即转身绕过她跟前,走到窗前将窗子拉上了一些,退回来不咸不淡的说道:“起风了,容易咳嗽。”
云叆看着我,良久才缓缓说道:“如果真的,我与司徒大人成亲了,雪婴你会恨我吗?”言语停顿之间,还禁不住喘着气,呼啦呼啦的响着。
我不置一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许久,鼻尖莫名的有些酸楚,抬头望向窗外顾自说道:“恨。我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事实,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你那些所谓的苦衷。”我转眼看向她,无比认真的说道:“你喜欢穆苏哥哥吗?”
她定定的望着我,随即偏头避过我的目光,看着别处不再说话。
“以前有人跟我说,要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为什么不喜欢穆苏哥哥,却要嫁给穆苏哥哥呢?”
要我去争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事实,是想让我介入,便可以不用嫁给穆苏了吗?
“因为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她淡淡的说着,仿佛早已认命了一般。
可是她若肯轻易认命,又何必在明知道我喜欢穆苏哥哥的时候,要我去努力争取,那不是该是她的夫君吗?为什么一点也不阻止我,反倒还要鼓励我去夺走她的夫君呢。她若肯认命,又怎么会绝食也不肯乖乖进宫?折腾自己到了如今这幅地步。
我想不通,心里却更加梗塞。就让我单纯的一直恨着她不就好了吗?一直恨着她,忘了她,也忘了穆苏。
我没有再追问她什么,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我和她,都不能左右什么。
乐凌轩又为她诊了一次脉,可她连饭都不吃了,吃药又能治好什么。
离开时,云父突然请了乐凌轩过去。我也随了一道去,低头静静的守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
云父说了一堆的话,两人彼此聊着,乐凌轩却很少发言。
君上毫无预兆的将云叆赐婚世子,谁也不曾想过这一出,更何况云叆与穆苏早前便已经都有了婚约,此番竟颇有些夺人之妻的嫌疑。然而终究王室威严所在,几番华丽说辞之下,倒辟谣不少,终是不改初意,执意嫁娶。能与王室结亲,自然是无上光荣的一件事,并且不失为巩固地位的一种联系。权利越大,欲望盖天。
云父见得女儿不吃不喝的好些时日,眼见身子一天差过一天,原本便患有旧疾的身子更是越拖越显憔悴,越来越有日夕之照的势头,终是忧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便与乐凌轩说着:“叆儿她自小便与你一块玩耍着,整日‘凌轩哥哥凌轩哥哥’的叫前叫后,追着你到处跑。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还总说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凌轩哥哥做妻子,只可惜······眼下叆儿她,幸得世子垂怜,欲结百年之好,而那丫头却正随了她母亲,是个死心眼儿,一心一意还想着与凌轩侄儿你······”
云父顿了顿,看向乐凌轩一阵察言观色,遂探着口风又道:“叆儿病情愈加严重,我深知她是个认死理儿的人,认定的事儿从不会轻易改变,若再这样执拗下去,怕终有一天、人也会没了。然而君命难违,宫中又岂是安生之地,她这幅身子,又加上这性子,且不说她愿不愿意进宫,即便去了也必定······”说着又是长叹一声。“若是凌轩侄儿肯······叆儿她一定心情大悦,病情也会加倍病愈。”
云父的这些话便是我这个旁人听着,也约摸听出了几分别的味道来,看来他有意要将云靉许给师父。可纵使他云由大人的官位再高,权利再大,这门姻亲又能如此轻易随他想改便能改的吗?再者即便云父不忍看见自己女儿郁郁寡欢,病情加重以致于香消玉殒,可直接嫁与司徒大人岂不更省事,也更顺理成章,却何苦折腾一遭。
师父微微低着头,眉目少有波澜的盯着地面沉思着,未即刻回答云父。
我想师父他一定有办法应对,他该是比我清楚云父的意思,只是也不点破,并不作答,是并不愿娶云叆还是怎么?我默默的低着头,也不吭声。忽然便听见门外远远的响起了云叆虚弱又急促的声音,“我不嫁!”
云叆由着红绡搀扶着一路急匆匆跑了出来,弱柳扶风一般飘摇无定。跨门而入,急声道:“父亲这又是想将我推与谁?如今我这幅残败之身,还有谁会真的愿要我,父亲做这番说事不是叫女儿自取其辱吗?”
云父闭口不言,云叆转头看向我们,缓缓道:“雪婴,乐大人,谢谢你们。等再过几日云叆进宫了,便是连回家探亲的机会也再难有,遑论再见到你们,今日你们能来看云叆,云叆感激不尽,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愿,再无挂念了。”
仿佛她这一去不是进宫,而是进牢一般,竟像是在交代遗言,那么凄绝。她忽然别过头去,顾自扬起头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轩哥哥,你们走吧。”
云父看着云叆的目光闪了闪,低头强压制住心中的翻涌的情绪,平心静气的继续对乐凌轩说道:“叆儿这个丫头除了脾气有时倔了点,动静有法,惠心纨质,其他方面丝毫不亚于王城其他大家之子。虽然叆儿她自幼患了这个哮证,一时半会儿的虽不见得恢复过来,可凌轩你也说过好好调理的话,也并无大碍。凌轩侄儿,若我将叆儿托与你照顾一生,你可能好好待她一世?”
云父忽然挑明了话,直问乐凌轩说。
云叆忽然情绪异常激动,眼神中透射出浓浓的哀怨与愤怒,瞪视着云父嘶声道:“父亲!您当真当过我是你的女儿吗,还是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东西而已,可以随意送与这人送与那人?您其实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不过是觉得我是个累赘罢了,恨不得早早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