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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这是一个多么无奈,而又多么悲凉的词。
当聂音落终于踏进了聂家的时候,她这么想着。
如今已是永和三十七年,她还记得她初初穿越而来的时候,不过是永和十年,而今,竟是已经过了整整二十七个年头。
前世今生的年纪加起来,她早已应是一个垂暮老人,可是在这里,她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
二十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于她而言,这二十七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终于梦醒的时候,她却已是孑然一身。
聂音落踏着这些早已枯萎的落花残叶,看着那般熟悉的景象,往昔种种依次在眼前浮现,可是她的心,却是再也不复当年。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聂音落多么希望这二十七年不过是一场梦,可是终究,它并不是。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聂音落看着坐在青篱居内的人,一身红衣,面具除去,即便是脸上遍布疤痕也是一身潇洒风流之态,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聂音灏。
聂音落突然有些恍惚,却是最终在看到他手中端着的酒时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聂音灏,不是她的死妖孽,不是天生将星的聂家三子,他只是无殷,是害了她和宋临照的人,是屠了宋国数十座城池的人。
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人。
“晓巽死了,阿妙死了,宋临照死了,似乎,我们身边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聂音落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看着面前这个面上平静实际不知内心如何忐忑的人,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你早已不是聂家人,我也马上要脱离聂家。我们之间,更是再无关系。”
她看到他垂下的双手和瞬间黯淡的眼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可是,他们真的回不去了啊,无论他有什么原因,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从他害死宋临照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回不去了。
所以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今日你没带紫微枪,我亦没带。你我也是应该都不愿让这个地方再染上鲜血了。一月之后,祁连山顶,我等你前来。”
聂音落的眼神依旧无波无澜,似乎不包含任何感情,可是聂音灏却是看得出来,她极力压制的痛苦和悲伤。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竟是只能如此?
止住心中将要漫出来的悲伤,聂音灏也是强自镇定,轻声应了一句,“好。”
聂音落听他应了,也是点了点头,抬脚离开了这里。
聂音灏,你要记得,我们之间,即便不是不死不休,也再不可能成为兄妹了,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都是不再可能。
你,早已不是我的死妖孽。
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小丫头。
如今把话说清楚,我们就在这个缘起的地方,等待缘灭吧。
聂音落离开了聂府,却是没有看到聂音灏把手中的酒都倒在了青篱居的地上。
然后,他便也离开了这里。
这一日,名扬四国的聂家本居中,烈火燃烧了整整一晚,晕染了长安城的整片天空。
有人想要去救火,却是根本冲不进去。
就这样,屹立在长安城几代的聂家,消失地悄无声息,正如当年那一夜之间便全军覆没的聂家军,永远地消失在了长安城中。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一个永安将军在多年之后带着聂家之名归来,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不过,怕是不能了吧。
永安将军最后,还是只要了这么一个将军的职位,拒不接受新皇赐予的郡主封号和所有的赏赐,同时,她也拒绝了所有百姓和官员希望她留下来的请求,孤身一人离开了长安。
终究,聂家的将星,聂家所向披靡的聂家军,也是慢慢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可是,他们所有的故事都被史书工笔所记,留给后人一个传说。
但是,史书上的那些,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却是无人知晓了。
聂音落知道聂家已然化为了一片灰烬,可是她却是已经不在乎了。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每个聂家人都是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尘世的,那么也便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吧。
守护这么一片土地真的太累,就这样让聂家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吧。从此以后,每一个聂家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而不会再顶着将星之名按照别人早已规划好的路走,这,也是历代聂家人的心愿吧。
“子卿,我找回了紫髓筱荷,就差最后的那样东西了,是不是,终有一日,你定是可以醒过来?”
聂音落拉开宋临照的棺盖,右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眼中尽是眷恋和哀伤。
“子卿,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去与聂音灏做个了断了,他害了你,害了我,也害过恒儿,害了至少百万宋国人,我不能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可是,我心里真的好难受,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子卿,你听,是杜鹃鸟的叫声,在我们那里,它不是还叫子规吗?一生所泣,只为归去,可是如今,我却是无处可归了。”
聂音落说到这里,终于是有泪簌簌落下。
归去来兮,昨非今是,旧菊都荒,新松老矣,吾年今已如此。
归去来兮,忘我忘世,草木欣荣,幽人感此,吾生行且休矣。
归去来兮,你何时可以归来?我又何时可以与你一同归去?
白发越来越多了,聂音落知道,再这么下去,或许等不到宋临照醒来,她的一头青丝便会尽数成白。
只是,她也是不在意了。
“子卿,你一定要早点醒过来,不要等到我老的时候,可好?”
宋临照依旧是不可能回答她,聂音落也不失望,把棺盖盖上之后,留恋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如今她以长发及腰,那么子卿归来的日子,怕是也应该不远了吧?
握了握手中的紫微枪,聂音落终是离开了沧獠山,提前前往那个她执念已久的岐陵,当然,还有祁连山。
一月之后。
聂音灏来到祁连山的时候已近黄昏,看着站在祁连山顶上一身红衣的聂音落,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个梦。
那个在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无殷的时候的那一场梦,两个红衣男女,各执一枪,相对而立,似乎是彼此命中注定的敌人一般。
只是,他却是在想起自己的身份之后忘记了那场梦的结局。
即便如此,他现在面临这样的场景,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安慰自己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让人心伤。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解释清楚,可是在看到她的决绝之后,却是已经不打算再解释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做了就是做了,他害了聂恒,害了她,害了她最爱的人,害了百万宋国人,即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终是无甚用处了。
记忆中那个年纪尚小,却是有些成熟得过分的孩子,他的小丫头,此刻终于是长大了。只是,他错过了她长大的过程,也丧失了陪着她变老的机会。
终究,他们还是应了关于聂家的预言,聂家若有兄妹降生,两者必然一生一死,成为宿敌。
父亲和聂蕤是这样,他和他的小丫头,也终于变成了这样。
聂家是玄隐帝君的后代,却是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诅咒,竟然世世代代都是血脉中的男女不能共存,这样的结局,怕是所有起初最是亲密无间的兄妹在一开始都未曾想到过的吧。
聂音落这么想着,然后便看到了提着紫微枪的聂音灏向着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他一如既往,每次在面对她的时候都会穿那一身红衣,连上面的绣法和金线都是与那天他们离开聂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她,亦是穿起了平常基本不会穿的红衣,正是那日抢亲之时穿的衣服,也敲是当年他们两人还小的时候,聂音灏特意让曦云给她绣的那一件。只不过,这一件比当初的大了一些而已。
“你来了。”
聂音落看了他一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是终究还是化为了这样的一句,如同普通的打招呼一般的话。
聂音灏看了她一眼,只是轻声叹了口气。面上表情依旧无波心中却是早已泛起了滔天巨浪。
聂音落看着他的样子,看着那熟悉的红衣,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天下的预言吗?”
聂音灏的心被她的笑声猛地刺激得一痛,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是那个‘破军天狼,将帅成双。四国共商,天下无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聂音灏的声音在最后的时候低了下来,的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为破军,她为天狼,两人都是注定的将星,却是此刻成双,自然只能留一人。
而那“四国共商”指的便是他们聂家全灭之事,确实是四国人都参与了的。“天下无梁”,怕是指的就是赵苻吧,自那场仗后,所有拥有东梁血脉的人都被他们找了出来,一个没留。东梁再无后人,自然便是“天下无梁”。
两人就这样站在祁连山顶,红衣似血,染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