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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莹跟顾倩走后,我们三男一女,沿着国道,开始颠颠撞撞的漫长寻亲路。
我知道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在地震后已经关闭,夏行川的航班估计也取消了。他这样一个内心柔情外表严谨的人,在知道中国发生了大地震之后,会是如何的焦躁和不安。行川,我有可能死与这场灾难了,我们有可能永世诀别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如同我一样,这般想到与我永世离别,而会伤心欲绝,疼痛难忍。
眼泪开始抑制不住的往下掉。
2008年5.12日晚上18.45分,我们已经在这条漫长的寻亲路上走了两个小时,路上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山风开始肆意狂啸,一阵冷意席卷全身。我的脚已经麻木,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子,割破了脸颊和手臂。长长的划痕触目惊心的裸露在空气中,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铃声响起,这是一个漂洋过海的电话,承载着长长的相思和隐忍的疼痛。
这个时候,不同于我们的漆黑昏暗,远在美国的费城,正在迎着朝阳,开始了新的而美好的一天。
打开手机,电源只剩下一格,我黝黑的眸子暗了暗,沙哑的声音,充斥在耳边,连自己都不忍听:“行川。”
“苏苏,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手机那头传来一阵急躁和不安的声音。
我抹着腮边的眼泪,平复哽咽的声音,用尽可能平常的声音,安静的说:“我在回家的路上。没事。”
“你是要急疯我不成,汶川那边,现在已经成为残埂败壁,道路封阻,余震不断,山石滚滚,就连救援的队伍都难能第一时间到达现场,你如何做到,你这是自寻死路。”手机那头一阵咆哮。
手机嘟嘟的响了几声,屏幕显示,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我有些眷恋的对着手机,安静而掷地有声的说:“行川,我爱你。”
手机屏幕瞬间变黑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夏行川有没听见我说的那三个字。如果没有,而我的生命又即将如此,丧与这条黄泉路上,我会死不瞑目。
想到生死,突然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
肝肠寸断,侯子旭,早上电话里还清楚的问我:“苏晴,你知道什么叫做肝肠寸断吗,我现在就是。”
我当时不知道,可是我现在想告诉他,告诉侯子旭,肝肠寸断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像有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心脏,然后一点一滴的收紧,再慢慢地旋转,慢慢地撕开,然后是遍布全身的疼……
地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搅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我们开始精疲力尽,前方的路况越来越差,每向前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危险和害怕。我们四个人摸索着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就这么相互搀扶一路攀爬。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用了整个前半夜的时间,才不过走了数十公里。道路太险阻,实在是崎岖难行。
2008年5.12日23.41分,韩生提议,为了安全,我们必须放弃继续前行。
我拿出随身带的几件衣服,披在身上。此时雨已经渐停,一阵山风而过,我蜷缩着身子,不禁瑟瑟发颤。漆黑的夜里,越发的孤寂和冷漠。它此刻正张着血盆大口,吞吐着这里的每一个漂浮的灵魂。肆意的孤独,像是生命里的绝望,正在潜滋暗长。不等我们休息片刻,强烈的余震再次随着地动山摇,侵袭而来。
我只觉得耳边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刹那间,身体像是被刺穿了一样,撕裂的疼痛。
我一个闷哼,就昏厥了过去。
噩梦开始狂妄不堪。在一片静谧的森林里,有着明媚的阳光,和大大小小的一垛一垛的坟墓。我光着脚丫子,一身素衣长裙,头发凌乱,手捧焚香,每到一座坟头,就开始扣头跪拜,默默祈祷,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直到全身置身与一片香火烟熏中,呛的口鼻不能呼吸,我才惶然无措的扔掉手中的香炉,像风一样开始四处逃窜。无论我跑的有多快,依然逃脱不了鬼魅一样的香薰,它时刻缠绕着我的全身,我开始呼吸急促而又困难,我艰难的倚靠着一座长满青苔的墓碑,大口大口的吸气,没等我多作喘息,一条碗口粗的青髭巨蟒不知何时从坟墓里钻了出来,吐着舌头,瞬间向我扑了过来。巨蟒似乎可以感受到我心跳位置,它从我腰间向心脏周边开始越缠越紧,越紧越缠。我扭动着身体,开始挣扎,就在我以为心脏就要停止跳动的时候,巨蟒突然扭过头来,吞吐着长长的口水,邪魅的看了我一眼,拖着我,一个跃身,飞上了树梢,然后,摇曳着尾巴,全身放松,一阵天旋地转,狠狠的将我摔在了地面上。肆意的疼痛开始灌满全身。
“苏晴,苏晴,苏晴,醒醒……”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
我努力的睁开双眼,天已经大亮,山石碎片,遍地狼藉。
“你醒了,太好了,先喝口水。”是韩生的声音。我歪着脑袋斜靠在韩生的怀里,仰头喝起刘勇递过来的水。
“你受伤了,被石头砸中了身体。好在醒了过来。”韩生皱着眉头,表情忧伤而又疲惫。
我尝试着坐直了身子,直感觉胸口闷哼疼痛。我背过身子,埋头看向胸口,硕大的一片青紫上泛着已经干透了的血迹,咧开的血口子,像极了婴儿一张一翕的嘴巴。
我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安慰的笑了起来,似是开心的说:“皮外伤,没事。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现在只剩下这瓶可乐了。你实在饿的难受,勉强喝两口吧。”刘勇从身后的包包里拿出可乐,递了过来。
我一边扯着嗓子喝了几口,一边看向四周,对面的山头断裂出长长的大口子,山下的居民楼早已破败不堪。不远处,几辆翻身跃下的机动车正被石头团团困住。
我疑惑的看着刘勇和韩生,下意识的问:“怎么不见吴京,吴京哪去了。”
“他没了,余震的时候,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中,从这里滚了下去。”
我顺着韩生手指的方向,看向身后的千沟万壑。触目惊心的泥石流依着山势顺流而下的狂奔着。
我将可乐瓶盖,拧紧打开又拧紧,那个不爱说话,瘦小的,年仅22岁的孩子,叫吴京,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走了,连个尸首也没有留下。
我怅然若失的看向身后红了眼眶的刘勇,此刻正是灰头土脸的他,在看到我幽暗的目光时,艰难的笑了起来,一口龅牙龇露在空气里,竟是如此的可爱而又光彩夺目。原来,青涩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成熟并不是人在变老,而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在微笑。
我们此刻就像是难兄难弟,惺惺相惜。寻亲与求生的欲望,让我们生命变得更加的坚强而又富有张力。
“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活口。过去看看。”我指着前方被山石围困住的车子,平静的说着。
“你一个女孩子,皮娇肉嫩,却也能挨得住吃苦受累,伤的这么重,还能顾忌别人的生死,倒叫我另眼相看了。”韩生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行李,走过来搀扶着我,不可置信的说着。
“在生命面前,无贵贱,无先后,如若能力所能及的救死扶伤,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我神采奕奕的看向身边上的韩生,笑着说。
“韩生,我就说苏晴没事儿,你看她还笑得出来。呵呵”刘勇从后面跟了过来,暂时放下了疲惫,气氛没了先前的悲伤,瞬时阳光满溢,活了起来。
在这山河破碎的现实面前,面对着前途渺茫,生死无畏的道路中,有这样一个两个守着生死的人,何尝不是件令人满足和高兴的事情。
“救命”一个柔弱如蚊虫的声音,从石头缝里传出。
我停止搬运石头的双手,紧紧的贴着石头缝,探寻声音的来源地。
“韩生,刘勇,你们快过来。这下面有活的。”我大声兴奋的对着不远处的韩生和刘勇叫唤,声音扯的胸口伤口阵阵丝疼。
“在哪?在这下面吗?苏晴,你起开,在边上休息会,让我跟刘勇来。”韩生弯着身子,开始一下又一下的拨开石头,刘勇则从另一边迎头掏着石块。不多会,一个绿色衣角显露了出来。是个年轻的姑娘。姑娘除了脸被擦伤了以外,两条腿已经完全血肉模糊,其中一只脚黏贴着一丝皮肉垂挂在空气里,那样子怵目惊心,疼痛至极。
姑娘似乎还有一丝力气,留着眼泪,带着些许绝望的说:“我的家人还在吗?我的腿还在吗?”
我不忍直视,伏在姑娘的耳朵边,小声的说:“都在,放心吧,救援的队伍很快就来了。”
姑娘安静的闭上眼睛,沉沉的开始睡去。我顺手拿出一件衣服,盖在她的身上,眼泪却止不住的开始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