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景初五年十月初十日，各地良家子入宫。

在太监们一声声的唱令中，良家子们在宫中女官的带领下缓缓从掖庭步入位于两仪殿后的萼华殿，一路来朱墙碧瓦映着冬阳熠熠生辉，只是宫墙折射下的光芒不知是寒冷还是火热的。

饶是活了一辈子，这样从掖庭走入皇宫还是头一次。不知为何君瑜似乎有些理解当年那些参加采选的世家女孩子们的心情，窄长而望不到头的宫道令人窒息，唯有头上一片青天才是广阔的，而只有飞上青天的人才能得到那宝贵的自由。也许，宫中女人的勾心斗角不过是为了头上那片青天罢了。

留在宫中成为皇帝的女人，亦或者由皇上与太后等人钦点姻缘，是入宫良家子们的唯一出路。进宫会有教养尚宫亲自训练良家子们两个半月。自腊月开始，良家子们就要开始各自的才艺练习，在元宵夜宴时要表演给皇帝与群臣看，若是有被皇帝看中者，即可获得册封。之后会各自被分配到各宫娘娘门下教养，至三月花神节后，被皇帝看上的人留宫等待册封，其余则由太后与各宫娘娘再定姻缘。运气好的人会被配给自己心仪的皇亲贵胄，运气差一点大概就是远嫁番邦也未可知。

萼华宫向来是良家子们进宫后的处所，即使在齐煊那朝也未曾变过。与每年三月进宫的家人子不同，良家子均是选自名门贵胄之家，入宫目的十分明确。而家子人则是选自普通身世清白的百姓人家，入宫多为宫女与女官，鲜少有人可以直接被提拔为妃嫔除非有所机缘得皇帝的倾心。因而，家人子们一般都会居住在宫人们住的掖庭，而非后宫两仪殿之后。

良家子入宫人数在当今皇帝后宫空虚之时也不过百人，若是这样中途选入一般不过五十人，这次放眼望去不过三四十人尔尔。偌大的萼华宫也算宽敞了，以往百人入宫时尚是稍显拥挤，需要三到四人同一间房，也常常有不和发生，均是教养尚宫手下的宫女们去调节，多少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些名门贵胄之后的女子本就自觉高人一等，有些在家中也是跋扈惯了，最后反之都是宫女受责罚息事宁人。好在这样的境况在齐煊着手粉碎盘踞在大胤的世家大族权力，皇权至上后，这些世家小姐也学会了收敛，不再像往年一般放肆了。好在这次大概就是两人一间用房，兴许运气好还会有一人一间的，这样彼此大概也会少些冲突了。

到了萼华宫有专门的引路宫人在分配良家子们的住处。站在君瑜身旁的是李雪晴，大约是头次入宫，她与其他女孩子一般眼中充满了好奇之色，总是瞅着机会就多看一眼。

而君瑜却看到队伍尽头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的身量较高，体态婀娜丰腴，与汉家女孩子不同的是她的五官更加立体饱满，有着一头在阳光下会泛着浅淡的绿色的亚麻色头发，眼睛与舒翰一般是浅浅的碧色但主色调却是黑色，很是好看。自然这是在西域浸淫许久的君瑜的眼光，而对于久居中原的汉家小姐，此种人为异类，尤其是那些高门大小姐们都是有几分看不起的。不难看出，从方才进宫，其余良家子们就与她刻意保持距离。君瑜感叹伊循城待所有人的平等，大胤若想要一统中原，怕是要摒弃此中藐视异族的眼光才能像海纳百川一般包容。

大约是为了公平起见，教养尚宫命人抽签选房，自己有事先行走了。君瑜上前抽了纸条，展开后，意外自己拿了单间，心底自是高兴还来不及，至少以后不必担忧与同寝的人有所矛盾，以她此次入宫，本是有许多担忧，自然是一人最好，喜乐她们也放得开。

“我家小姐素来不喜与人同寝室，更何况是夷人。且当朝丞相是我家小姐伯父，你们倒说是换还是不换。”尖酸刻薄的话语从一个彩衣小婢女的口中传出，她站在教养司典面前，趾高气昂。

教养司典是个年纪二十开外的女子，君瑜仔细看了过去，似乎有些眼熟，想了想不禁笑自己的记性，这教养司典不正是自己上辈子任命的教养尚宫，薛玲么。那时她看她年长持重，性子又有如流水，最是适合与这些大家小姐周旋。此时的薛玲似乎还是有些青涩，被当朝丞相家的小姐丫鬟便弄得有些下不了台。她却还不是最可怜的，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异族小姐才难堪呢。

“这位是司州都护夏将军之女，”薛玲似乎想要拿身份来震慑一下。

“不过是从五品官职罢了，司典该不会看不起丞相大人。”那彩衣小婢女继续道。

薛玲与那女孩脸色都有些苍白，君瑜不禁心中感叹王丞相能力自是不必说的，但说起来跋扈，比皇室还要猛烈三分，看他家人便可有所分晓。那谦谦有礼的王璟之真是王家特立独行的一株奇花异草。

“司典，我愿意将独室让给这位小姐。”君瑜缓缓上前，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薛玲。

“这。。”薛玲有些为难，眼神似乎在询问她是否愿意与夏都护的女儿住一间，即便她把房子让出来，被王家小姐奚落的孩子怕也是难以有人愿意与她同间房。

“算你有眼力。”彩衣小婢女抢走了薛玲手上的纸条，回到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华衣女子身旁。

那华衣女子斜睨了君瑜一眼，颇有看不起的味道，“不知是哪家寒门效，倒是与这夷人登对了。”

君瑜却认得她了，原是王丞相三弟光禄寺太卿之女王芙蓉。要是她没有记错，王芙蓉后来嫁了中书侍郎的儿子杨泰然，也就是这次与崔觐一起中甲的榜眼。不过，似乎是强嫁，那杨公子后来可是一点都不领情，王家没落时便一纸休书将她休回了娘家。

“司典，我愿与夏妹妹同住一间。”君瑜微微一笑，上前握住一直情绪低落的夏小姐。

薛玲总算松了口气，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便如此吧，来人带司徒小姐与夏小姐去她们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