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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沿着台阶缓缓而下,看守的侍卫警惕地望过去,
来者是两名男子,走在前方的身材不算高大,穿着赭色长衫,腰间挎着一柄乌金刀,口鼻处以黑巾遮掩,只露出一双满含算计的眼。
走在后面的却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单薄,青丝束起,脸上一只镂空的玉质面具遮掩住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漆黑到深不见底的双眸,以及唇线分明的薄唇、线条优美的下颔,不染纤尘的雪白长袍更加衬托他体态修长,行走间下摆飘逸,如步步生莲。
像这种谪仙似的人物,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有着「乘长风而来,载明月以归”的悠闲自在,哪怕是此时身处于阴暗恐怖的狱牢,偏像游玩于花间柳巷、琴台楼阁般从容优雅。
“大人。”黑衣铁甲的侍卫们一见二人出现,便齐齐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赭衣人是会随时过来视察的上峰,为人言行诡诈、心狠手辣,众侍卫见了无不头皮发麻。
后面那位白衣男子却是最近才偶尔出现的人物,谁也不清楚他真实的面貌、身分是什么,只隐约听闻此人是主子极重视的幕僚,武功极高,性情却刁钻乖僻,据知情人称其奸诈似鬼蜮、狡猾像狐鼠,一时锋头强劲,无人敢惹。
赭衫人一抬手,示意看守们退下,白衣男子却不紧不慢地踱到其中一间狱牢外,隔着一根根长柱,负手不动声色地瞧着正蜷缩在墙角的纤细身子。
这里面关着的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她已经待在这里两年了。
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被侍卫从关押的囚室拖出去扔进水牢,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泡到全身麻木,再带去刑讯室受刑,之后会被再次丢进这里。
这里的人没有很快弄死她,应该说他们不会轻易地要了她的命,而是让她留着一口气,她一日不说出他们梦寐以求的那个秘密,就一日不会死掉。
谁知这女孩却是个少见的硬骨头,年纪不大,脾气执拗得很,宁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嘴巴像缝了针似的,不肯吐出半个字。
锐利的眸光落到她的脸上,男子目光幽幽,看不清喜怒,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牢狱顶上有一个极小的透气木窗,今夜有月光,银灰色的光冷冷地洒进来,一缕光线恰敲落在缩成一团的少女周身,如同一个小小的光圈,将她整个包围住。
两年的光景足以让少女吃尽苦头,不仅人瘦得皮包骨,从那身破烂的囚衣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纤细的四肢上,全部都是可怕的青紫伤痕以及交错杂乱的鞭伤。
满头凌乱的发丝蓬头垢面,将巴掌大、沾了血污和泥灰的小脸掩去了一大半,秀气的眉难受地蹙着,双眼紧紧闭起,双颊却有着古怪的晕红,她就像一只受了许多磨难的小猫,连叫一声的气力都没有了,而且她好像正在生着病……
可怜身处此地,就连生病也不可能逃脱残酷的刑罚。
牢门被“砰”的打开了,两名虎背熊腰的守卫进去将少女粗鲁地拖了出来,朝着刑室方向去了。
“可想看看?”赭衣人笑问白衣男子,语气无情而略带兴奋。
“有何不可。”白衣男子淡淡回答,讥诮的声音冷且邪。
刑室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皮鞭、夹板、火筷、火钩、通条、茶碗口粗的木棍……仅仅看着就足以令人胆颤心惊。
更别提屋子中央的大火炉里,还烧着通红的烙铁。
少女被沉重的铁炼绑在木桩上,先是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了几十鞭子,刚长好的新肉又被打得血肉模糊,她却一声都没吭。
“这丫头的嘴还真硬,看来打了两年也被打惯了,不如今儿试试别的法子?”有人狞笑着建议。
少女无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盯着不远处,那个正将烧得通红的烙铁从火盆里拿出来的赭衣人,眼眸里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和不屈。
原本她有个幸福无比的家,原本她的亲人们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可就是这些丧心病狂的恶人们,为了一己私利贪欲,处心积虑地害死了他们!
她无数次暗暗发誓,若自己还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定会让仇人们血债血偿!
少女紧紧地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哪怕因恐惧和愤怒而紧张至极的心像鼓点一样疯狂跳着,也不肯说出半句求饶的话。
赭衣人走到她身前,脸上挂着谑笑,残酷地将举在手中的通红烙铁硬生生地落到少女左侧肩头。
痛,痛啊!
刹那间,她的左肩像是陷入了滚烫的油锅中,皮肉传出的剧痛直达心脏,那种无法预料的痛苦仿佛永无止境,耳边甚至可以听到布料和皮肉因为火炙发出的“滋滋”响声。
惨烈的剧痛令少女甚至连张嘴痛苦尖叫都来不及,就硬生生地昏眩过去……
赭衣人还嫌不够,正欲拿烙铁烫醒昏迷不醒的少女,忽然旁边一道冷讥的嗓音传过来。
“若就这么死了,太师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原来是那名一直旁观不语的白衣男子出言提醒,他的声音清冷,又总是略含嘲弄,教人辨不清真实情绪。
这话令赭衣人一顿,思忖一下,停了动作,回身将手中烙铁丢回火盆,再抬起左手一扬,一名侍卫拎着水桶上前。
“哗啦!”冰冷的水迎头淋下,少女被浇得迷迷糊糊地醒来。
眼前全是一团团黑色的晕圈,她努力睁大眼睛,可惜冰冷的水和着泪水、汗水,完全迷蒙了她的视线,导致她什么也无法看清。
她想拚命地哭喊、想疯狂大叫,但所有的感官和意识早已经完全被巨大的痛意所吞噬,紧贴在肩头的烙铁虽然已经拿开了,可是全身上下除了痛,她根本再也没有其他知觉了。
每一处末梢神经都在颤抖,使半昏厥的少女整个人如枝头的黄叶般颤抖着,又如风中飞花摇摇欲坠。
无限的眩晕中,她模模糊糊地听到那个施刑的人在对自己恶狠狠地道:“臭丫头,再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若是再不说,就把你丢给灌了春药的犯人,想不想尝尝被人奸淫的滋味?你可给本大人想清楚了!”
少女用尽全力地紧紧咬住唇,她不想让自己再次昏过去,直到雪白的贝齿将干枯结痂的唇瓣咬出血,似开出颜色绚丽的花朵。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宁愿就这样死去,如果死了,就再也不会有悲哀、呼号、疼痛了……
不,不行!她很快清醒,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家仇未报,妹妹弱小可欺,她还有牵挂,怎可放任自己死去,她坚忍的眸子越发晶亮,里头有一层浅浅的水雾,却不是泪,她绝不在这些混蛋面前掉一滴泪,绝不!
这场刑求没有历时太久,少女被重新拖回牢狱里,严重的伤曹快使她毫无知觉、人事不知。
通往外界的沉重铁门又慢慢地关闭,再次将重兵把守的地牢隔成冤魂哭号的人间炼狱。
地牢外,漫山的红叶,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燃得沸腾,烧得火红。
一道白影迎风而立,白衣胜雪、玉树临风,他眺望天边一轮弯月,渐渐被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连那些红叶都不免染上浓重的墨色。
赭衣人的声音自身后传出,“若太师再宽限些日子,我定能从那丫头嘴里问出话来……”
“可是太师已等不及了。”白衣男子淡淡打断他,略带嘲意的嗓音徐徐道:“而且刑具逼供莫过于这世上最蠢的法子,此事不如暂且停手,太师那里我自有法子回禀。”
赭衣人被他这一句堵得半晌说不出话,心中着实气闷,却又不便发作。
“人可千万别弄死了。”白衣人似乎不愿多说,略一欠身,再看已拂袖扬长而去,“公务在身,失陪。”
望着那清冷单薄的背影远去,宛如一道清雅的剪影,直到与孤傲的山峦相融,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