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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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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九姬转进后院,经了条不长的抄手游廊后,琤玙不由得惊讶了。

酒姬后院不甚引人注目的院墙角落里,何时竟堆砌了个小小的制陶用的窑子?

而再看一旁,陶土与模子也一一齐备,俨然一个小小的制陶工坊。

他不由得惊诧,转向一旁抿唇浅笑的九姬问道:“孟姑娘,这是你……?”

“不错,平日我酒肆中所用的杯盏陶瓶,皆是出自这里。”孟九姬道,“平素人都说制陶是男子才能做的活计,我这不也照样做么?”

琤玙这才反应过来,孟姑娘是想要向自己印证她方才的话,女子并非是为闺阁而生的。

想想也是,他只熟悉琉璃师妹与孟九姬两个女子而已,而这两个女子却都不平常,一个整日舞刀弄枪像个假小子,而另一个却抛头露面开了酒肆,酿酒手艺堪称一绝。

皆不平常的两个女子,倒衬得他平庸得很了。

想到这儿,琤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孟九姬便不再多言,将宽大衣袖仔细挽起了,露出一双素白的皓腕来,左手腕上一轮碧绿清透的玉镯子,更衬得她肌肤清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着我学学制陶如何,”她道,又有些促狭地一笑,“若是学好了,说不定日后这还能算作你用来糊口的手艺呢。”

呃,叫他日后靠制陶为生……那岂不是成了匠户,日后世世代代都要入匠户户籍了?

琤玙尴尬一笑,倒也不说什么,顺从地学着她的模样挽了袖子,拿起一块尚未成型的陶泥来。

日子便在酿酒的期待与制陶的摔打声中,飞快而逝。

却再也没有传来过琉璃的消息。

琤玙曾心急过,胡乱揣测为何琉璃不给自己送个消息之类,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叫人担忧不已,为此还坐立难安了好几天。

直到孟九姬瞧出来他的担忧后,才无奈地道:“琤玙,你好好想想,且不说燕地苦寒闭塞消息难以送出,单说琉璃本就是你们骨家派遣出的暗卫,与家族的关系早就该断清楚了的,这难道不是你们的族训之一?”

“你想让她好好遵循族训,却又奢求她送信来跟你……这岂不是太矛盾了。”

琤玙这才醒悟,自己还特意趁夜去找了高孝瓘,请他代为转告琉璃一定要遵循族训来着。

也是,若不此后又生出这一些波澜,他又怎能再与琉璃相见?

能在琉璃离开骨家后再次见到她,已经是万幸了,他本不该再奢求什么的。

如此一想,琤玙心便安定了下来,除却中途归去吴兴郡一趟,就着漫山遍野盛开的灼灼木棉恭恭敬敬为师父的坟冢添上三炷香以外,便一直专心留在孟九姬的酒肆,酿酒制陶习武,看了春夏秋冬数度轮回风景来。

孟姑娘好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很多年。

而不知是有意无意,琤玙还觉得,自己以前仿佛就这样伴着孟姑娘看了多少次细水长流,云卷云舒。

他们两人,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熟稔了呢?

这样的念头一直萦绕在琤玙脑海,然而他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孟姑娘,生怕她以为自己这是无聊的搭讪嗤之以鼻。

倒是骨七,琉璃一走似乎也真正安静下来,竟真的没有再来找过琤玙的麻烦。

不过大约也是没空再寻琤玙的麻烦——文宣帝高洋素来骁勇善战,自天保二年至天保五年间,北齐与周边几国和部族之间的交战皆为宣帝亲征。

天保二年,宣帝高洋曾亲自率领北齐军队讨伐库莫奚。代郡之战中,北齐军队大获全胜。天保四年十月,宣帝再伐契丹,俘虏士卒十万。天保五年正月,宣帝高洋再御驾亲征北上讨伐山胡,山胡一战即溃,被斩首万余众。经此一役,远近山胡莫不臣服,望风而降。是年三月,茹茹庵罗辰部反叛北齐,宣帝高洋率军平叛,大破其部。

其间如影子般屹立在宣帝身后一刻不离地守护的,自然是骨七。

然而于战乱频仍猎猎战场上守得住他的性命容易,于粉红柔香纸醉金迷中收住他的心性却难。

天保六年,随着四邻安定,大权统摄,骨七一一亲眼见证了他一直守护的人是如何转变的,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了暴虐。

昔日高洋便嗜酒,而后便更加变本加厉,又好淫狠厉,曾在醉后亲手将自己最为宠爱的薛嫔杀了,怀抱着尸体又与人饮酒作乐,甚至在酒过三巡后将薛嫔的尸体若无其事地*,髀骨做成琵琶,于席间自弹自唱,引得在座数人皆毛骨悚然,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骨七还记得那个昔日容色倾城仪态万千的女子是如何被高洋突然升腾起的怒火吓得花容失色,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

“阿七,”高洋醉醺醺地喊他,“给朕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杀了,杀了!”

隐匿在暗处,骨七有些无言地闭上了双眼,心中默念,他这是醉了,醉了说的话,清醒后自然便会后悔的。

心中却有隐痛。

昔日爽朗又谋算的高洋,为何在得到一切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任谁看见自己一直守护的对象就这样走入歧途,都会心痛不已的罢!

连喊两遍骨七无人应答后,高洋嘟嘟囔囔道:“这个该死的家伙,是不是又瞒着朕偷偷溜出宫了,当朕发觉不了吗?!”

说着又转向薛嫔:“罢了,朕亲手解决了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骇得薛嫔紧紧跪伏在地上绝望地喊:“陛下,嫔妾做错了什么,要陛下这样生气啊……”

高洋握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冷笑:“呵呵,不要以为朕不晓得你与昭武王高岳那小子的丑事朕不知道,朕一早就知道!你还有何颜面让朕盛宠于你,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听着大殿上阴冷声音与女子绝望求饶的呼喊混乱交织,骨七紧紧闭上了双眼。

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与液体迸溅时的轻簌声。

他突然深深地疑惑,自己的骨家,为何要与这样一个暴虐又嗜杀的皇室定下了守护的契约?

瞧着高洋因酒色过度而显得颓唐又暴虐的脸色,骨七心中默默哀叹,大约天保这一朝,气数将尽了。

天保十年,文宣帝高洋驾崩,葬于武宁陵,谥曰文宣皇帝,庙号威宗。太子高殷继位,改年号为乾明。

唯有新帝登基之时,骨七才带着些许落魄,来过一趟酒姬。

当是时,已是天色昏暗,琤玙与孟九姬刚要启了一坛新酿的酒,便见个蝙蝠一般的黑影闪了进来。

戒备地定睛一瞧,竟然是骨七。

“小子,你真的没有回吴兴郡。”他立在门槛,浑浊目光扫过一旁静静清洗杯盏的孟九姬,有些意味深长。

彼时琤玙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直觉地不想再与骨七打交道,却依旧是谦恭有礼:“这么晚了,师伯有事?”

“没什么大事,”默了一会儿,骨七扯出个笑容来,“我来打酒。”

从琤玙这里得来的那本族谱上也有零星记载,饮酒可延缓毒发时的疼痛,虽说他尚未毒发,但是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琤玙愣了愣,还未开口却听得孟姑娘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既然是打酒,那便是客人了,进来罢。”

说着,又从小几底下取出个新的杯盏来,斟满了新启开的酒。

一时间馥郁酒香萦绕鼻端,又一点一点地充斥了整个不大的空间。

待骨七坐定,端起小巧的细陶杯盏轻啜一口后,不由得真心赞叹道:“好酒。”

琤玙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能与骨七心平气和地一同饮酒聊天,这感觉实在是奇特得很,她忍不住去瞧一眼九姬。

依旧青绫覆面的九姬,面上神色倒瞧不出有何变化,只淡淡问道:“文宣帝驾崩,你当如何去留?”

琤玙闻言却有些奇怪,文宣帝驾崩与骨七有何关系?谁料转过头瞧见骨七面上的晦涩神情后,琤玙登时惊悚了:怎的,骨七师伯……昔日竟然是文宣帝的暗卫么?!

他竟一直不知道!

骨七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艰涩地道:“若不是文宣帝驾崩得有些突然,只怕一定是要我陪葬的。”

毕竟昔日为他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怎能留自己这个活口?

骨七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少年有为的文宣帝,竟会在三十一岁便因纵酒纵欲,英年早逝。

还好新任的高殷并不知晓自己的存在,他才得以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不过,再也不是暗卫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复兴梦却始终无从下手,身上的毒也遍寻不得解法,也许此番空闲下来,便该专心着手这两件事了。宛如悬梁之刃一般警醒着自己的事情,一日不去解决,他心中便一日难以安稳。

重新又饮了一盏酒,骨七放下手中杯盏,转向琤玙道:“此番前来,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

“琉璃她,应当快要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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