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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仔细留神应答着新帝高殷的话,李公公额间的冷汗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沁出,一瞬间后背都有了些微的湿意。
他太害怕高殷一个想不好,便赐自己为先帝陪葬去了。
原本他便该随着先帝去的,亦或是前去为先帝守陵,作为前一代的大太监总管,他是有这个觉悟的。奈何高殷却将他扣在宫中迟迟不肯表态,倒叫他着实担惊受怕,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唯恐哪天一道圣旨赐下来,自个就该去见先帝去了。
却没料到高殷会在数月之后突然夜间召见自己来,他的一颗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
“朕召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不必如此紧张。”许是看出李公公内心的忐忑不安,高殷便道,又着意按着他的想法去说,“你毕竟是先帝的人,待朕问完了,便赐你去为先帝守陵,好全了你素来对先帝的孝心,如何?”
竟真能放自己守陵去?李公公心中大喜,连带着面色也好了许多,忙深深伏地叩谢圣恩,对于他来说,能保全一条小命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实在是天大的恩赐。
“不过,朕问你的问题,你可要仔细思量过后再答,明白了吗?”高殷却又道。
李公公忙不矢地点头,自然,高殷肯放自己一马,怎么能不从自个嘴里淘点东西出来呢?!
“那好,朕问你,先帝在世时,身边私密的人,如今都去了哪里?”高殷见他点头,便也不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问道。
如今既然他已登基,那么曾在先帝高洋身边服侍的那些人便不能留了,尤其是贴身侍奉的,得统统换掉才是。
私密的人……李公公想了想,便答道:“先帝身旁常年有一暗卫名阿七,此人身手十分了得,与先帝可谓是形影不离,而且相传,他还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骨家派来的……”
“阿七?江湖?”高殷疑惑地皱眉,“骨家……”
难道就是昔日父皇偶间提起的,那个一直向高家送来武学奇才做暗卫的骨家么?
可是为何他这一代却没有得了暗卫呢?
想到这儿高殷便又问道:“这骨家又是何来历,为何父皇没有将此事交代于朕,也没有跟朕提起过要给朕暗卫的事?”
“难道以往那骨家一直送了武才来给高家人做暗卫,轮到朕时便没了这个规矩了?”
李公公闻言踌躇了一番,这该如何说起?连先帝都未曾透露给高殷的事情,他从一旁偷耳听来的只言片语,能就这样不加修饰地告诉高殷吗?
更何况,骨家这一代也并非没有送人来,不是……不是让先帝送给了先文襄帝家的第四子高孝瓘了嘛!
这话要是依样说给高殷听了,高殷会不会怒极而迁罪于自己呢?
犹豫间,他不由得悄悄抬起眼,却正巧撞上了高殷审视的目光,吓得李公公一哆嗦,连忙又低下头去。
罢了罢了,眼下自己这条小命本来就捏在高殷手里,不照实说只怕下场更惨。想到这儿,李公公便硬着头皮道:“这事情先帝也未曾与老奴提起过的,只不过是老奴伺候圣驾久了,才无意间听了一些,似乎骨家的子弟是以暗器毒粉见长,仿佛培养来就是要做暗卫的,不过这个家族如今已经式微,怕是也没得几个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老奴似乎听到先帝与阿七提到过,数年之前骨家就已经又送出了一位暗卫,不过被先帝……划给了先文襄帝的第四子,高孝瓘就是了。”
“……!”高殷听得这话后果真又惊又怒,父皇竟然不先想着身为太子的自己,却想着高孝瓘!
想到以往先帝对于高孝瓘的种种欣赏,还有对于自己的不满,甚至还起过废太子的想法,高殷心中登时便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了。
高孝瓘,本也是他的好兄弟的!
此番他登基,虽是实至名归,实则势力寡薄,若能将高孝瓘及其他几个兄弟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对于自己稳固朝政自然是多有助益的。
只不过既然先帝如此器重高孝瓘,他知自己得了先帝青眼,又曾虽先帝南征北战,会不会由此而生出些身为臣子本不该有的想法呢……
见高殷面色晦暗不明,李公公心中却闪过一瞬间的阴侩,当年秋围中令自己当中惊吓出丑的瘦弱小子,可不就是先帝划给高孝瓘的那个骨家暗卫!
当日他出丑后好一阵子不敢堂堂正正见人,心中一直怀恨在心,千方百计找机会打听那小子的出处,却都道高孝瓘府上没有这个人,当时他便起了疑,在联想之前先帝与阿七的对话,几乎可以认定这个小子便是那个所谓的骨家暗卫了。
原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报这小子当年的一梭之仇,眼下可不就是让他等着机会了?
于是李公公面上越发恭敬惶恐地道:“老奴素来愚钝,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但是也偶然间听得阿七提起,说他这个骨家小辈是个狂妄的,离家来京前便声称非明主不从,先帝听后哈哈一笑,便把他给了高孝瓘,似乎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再具体些的,老奴可就不知了。”
“放肆!”高殷果然盛怒,他幼时曾被先帝高洋斥责过不堪为太子大任,平生便最记恨他人说自己不能承继大统做个明君,眼下李公公状似无意地这样一说,却恰巧踩到了他的痛处,“他是个什么东西,竟也能分辨出什么明主不明主?!高孝瓘此番回京后能受封为王,还不是朕给他的恩典!”
却将昔日的手足之情全然忘却了。
李公公心中得意,忙顺着高殷的话道:“可不是嘛,这小子,这也忒狂妄无知了些!就凭他那双污眼,能瞧出个什么来!”
“此番高孝瓘归来京城,朕倒要好好瞧瞧,他身边那个暗卫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朕也不曾放在眼里!”高殷气极地眯起双眼,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复又问李公公道,“那么那个阿七呢,随着先帝去了还是怎的?”
这些替先帝办事的刀,早就被先帝用顺了手了,到了自己手里未必合用,还是及早处理了,重新换上自己的人才更放心可靠些,他思忖道。
“呃……这……”李公公却一时语凝了,“这阿七的下落,老奴是真的不知啊!”
见高殷眉毛一竖,他忙普通一声重新跪在大殿硬邦邦的地上呼号:“陛下饶命,奴才是真的不知道,此人素来武艺高强又神出鬼没,相貌又平凡得很,平日即便随着陛下出行也是混迹在人群中遍寻不到,先帝驾崩得急,老奴当时只顾着伤心欲绝,哪里还记着他的行踪啊!”
他这倒是实话,那人素来像个蝙蝠一样,行动悄无声息不说,武功又高强得很,平日也总是不苟言笑,自从晓得他手中毒粉暗器不计其数后,自个便一直对他敬而远之的,他们这些做暗卫的平素可都是飞檐走壁,现下哪里晓得他跑去哪儿了!
见他言辞恳切又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说谎,高殷便不得不信了,然而却不能纵容此人随意潜逃,原本方才李公公那一席话便叫他对这个骨家无甚好感了,现下更是动怒,便沉着声音问:“你可还记得这人的相貌?”
李公公想了想,便答道:“记得些许。”
“那好,一会儿你去一旁取了笔墨纸张,画一幅他的肖像来。”高殷冷冷道,“朕决不能纵容对先帝大不敬的违逆之徒逍遥法外。”
李公公忙低头道:“是。”
在李公公奉命绘制肖像时,高殷心中的怒气却渐渐转成一阵阴寒的杀机,遥遥指向正日夜兼程向京城赶回的高孝瓘,身边的琉璃。
两日后的深夜,夜幕上四下散落宛如棋子的星星渐渐隐去,月色西沉的时候,无知无觉的高孝瓘与琉璃终于披了一身的仆仆风尘,遥遥望见了北齐京都的城门。
天色尚早,城门未开,高孝瓘便回身对身后的一小队士兵笑道:“原地休息片刻罢,待得进了城,我请大家喝酒吃肉去!”
话音一落,身后士兵们皆举手欢呼。
琉璃看着高孝瓘面上的温和笑容,心中感慨万千。
这人虽在自己面前戏谑又不正经的很,在军营中对待下属却素来宽厚,与众将士皆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深受下属士兵的爱戴,亲切得很。
也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高孝瓘笑着转头,却见琉璃只望着自己发呆,便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怎的了琉璃,想什么呢?”
转而又眨眨眼,取笑道:“是不是被本公子的美色迷惑了?无妨,你要看多久随你看,本公子就牺牲一回色相陪你。”
他话音刚落,琉璃便回过神来,实在没忍住便瞪了他一眼。
高孝瓘哈哈大笑。
此时的城门外虽是静谧的晨光微曦,气氛却融洽得很,不时有粗犷的欢声笑语传来,教人听得心头一阵温暖。
然而高孝瓘却不知,他的府邸里,正悄悄潜藏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