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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颜抱着画像回到子衿殿时,流寂已捧了杯茶坐在殿中等她。
子衿殿正殿内的风格与寝殿如出一辙,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是流寂身上的味道。淡雅幽远,只叫人全身心都如同被浸在其中洗涤过一般。
流寂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只等她坐在旁边后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夙颜一个激灵,画像差点掉到地上。
莫不是今日的事就这样败露了?
果然,流寂斜了她一眼,问:“听说我变成你哥哥了?”
果然败露了,夙颜泪流满面,哥哥这件事,她诓延寿诓得痛快,现在正主找上门来,她该怎么办啊上天?!
夙颜转过头独自抹了把辛酸泪又转回来,那厢还在似笑非笑。
笑笑笑,笑你个大头鬼!
夙颜定了心神,安慰自己“我是夙颜我怕谁”,说:“你知道,行走江湖嘛,总是要有点鱼目混珠的准备的,不然如何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且优秀的江湖人?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我不就借了一回您老的光,当了个彻彻底底的优秀江湖人。”她笑得很傻,却不得不逼着自己笑得更傻,“您老大人有大量,定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再说,你什么都没做,就捡了个妹妹,这是多么令你令我令全天下高兴的事,我们……”
“好了。”流寂打断她,“你就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吧。”
夙颜抬头看了流寂一眼,他的脸色算不上高兴:“想……我想什么?”
流寂依旧笑着,只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两个办法,一是你去找延寿星君道歉,并澄清一切。二嘛,照你所说,你多个哥哥,我多个妹妹。”说完,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夙颜欲哭无泪,找延寿澄清一切,说延寿呐,你个笨贼,你被本上神诓了。本上神哪有什么哥哥,都是本上神骗你的,你转了一大圈,什么都没了,开心不?要不要本上神帮你办个宴会庆祝一下?
听闻延寿星君和千叶上神交好,她这样说,估计延寿追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宰了。
夙颜又抹了一把辛酸泪,哥哥就哥哥吧,反正流寂对她挺好,如此以后还有他撑腰,自己倒也不亏。
夙颜甚没节操,笑嘻嘻地扑过去便喊了声哥哥。
她清楚地看见流寂的手抖了抖,几滴热茶洒了出来。夙颜心里甚畅快,这算不算扳回一局?
流寂呼了口气,说:“行了,以后听话便成。”
夙颜点头如捣蒜:“听话!一定听话!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听话了?”
“好!”流寂似笑非笑,白皙的手把玩着茶杯,”既然听话,那我们便说说今日的事。"
今日还有什么事?夙颜看到他手里把玩着的茶杯,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一直觉得,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总爱整天捧着个茶杯,看似一副爱茶者的样子。然而他们的实际目的却并不是喝茶,那不紧不慢荡着茶叶的动作,那看向何方都不会看向你的目光,都只是对你施压的手段而已。
而流寂他……位高权重得着实厉害了些。
夙颜悄悄看他一眼,只觉得现在自己这副模样忒没用,要是他敢……她就……!
然而她也就不出个什么东西。
流寂抬手给给夙颜倒了杯茶,问:“今日去延寿那儿,可还见到了什么人?”
夙颜心里一个咯噔,还见了谁?是那一大群仙娥仙童,还是……常亦楠?
流寂这打探消息的速度也忒快了点。
夙颜灌了口茶水:“你是说常亦楠?”
“嗯。”言语间已有几分压抑。
完了,她记得他前不久才说过,让她切勿同常亦楠走得太近。
“哦……啊!就那样啊!”夙颜莫名心虚,打着马哈哈,“聊了几句,他见天色已晚,就顺路送我回来了。”
殿外一片漆黑,殿内掌了灯,明晃晃有些刺眼。那明亮的光线从流寂的后侧照过来,将他半边脸照得炫白,俊美而深沉的轮廓一览无余。而另外半边脸却依旧隐在黑暗中,一眼望去,脸色晦暗不明。
气氛沉重而压抑,夙颜有种窒息的感觉。
流寂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夙颜怀里抱着画卷,手上捧着茶杯,低着头,头发都散在身前,挡住了大半张脸:“自然是记得的。”
人人都道常亦楠行事狠戾,手段果决毒辣,钦佩者有,痛恨者亦有。夙颜猜想着这便就该是流寂反对她与常亦楠往来的原因。可她只知道,她所见的常亦楠,风度翩翩,虽算不上温柔,却对她是极好的。那恍如星辰的溢满笑意的双眼,看见她时微微勾起的唇角,讲话时轻快的调侃的语气,哪里有半分毒辣的样子。流寂也算阅人无数,怎会看不清他的本质,如今自己与他不过是比点头之交多了那么一点点,何以引得他摆出这样的脸色?
她有点不开心。
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敢与流寂反着干。
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流寂依旧沉着一张脸,双眼直直锁住夙颜的眼:“切勿与常亦楠走得太近。这句话,一早我便告诉过你。”他目光中略有沉痛,“颜儿,你是不听哥哥的话了吗?”
“我没有……”夙颜小声道,半是委屈半是心酸,那时他还不是她哥哥呢,她听个什么话呀?这流寂,进入角色也太快了一点吧。她嗫嚅道,“没有不听你……不听哥哥的话。”
流寂越过身,光明仿佛悉数被他抛在身后,他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离夙颜近了些。半晌,他伸手替她擦去缓缓涌出的泪珠,叹气道:“我是为你好。”
夙颜挡开他的手,自己用手捂住眼睛,同时张开条指缝去看他的神情,哽咽道:“我知道……可是……可是哥哥你这样,我不开心啊。”
流寂就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僵住了。
她哭得直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时还露个眼角来偷偷看他。这标志性的假哭的动作她做得那么熟练。一幕幕场景突然涌出,铺天盖地般袭来,涨满流寂的脑海。眼前她泛着泪光的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却分毫不差地与流寂脑中的画面重合。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打着旋卷起一阵薄薄的凉意,夙颜颤了颤。流寂大拇指的指甲掐着食指,食指上有深深地盂,那指甲却愈发苍白。
流寂心里,只一片酸涩缓缓渗出,渐渐泛滥成海。思绪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最终,有什么东西被他抽丝剥茧般取出来,干净而纯粹。
良久,他开口:“别哭了。”
夙颜看他一眼,埋头擦眼泪。
“颜儿,别哭了。”
他起身到她跟前蹲下,拨开她的双手,手指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擦净:“不哭,都依你。”他重复,“都依你好不好?”
夙颜用力点头,偷偷笑了笑。
“哥哥……”
“嗯?”
“你别生气。”夙颜说,“要是你真的不喜欢,我就不跟他说话了。”
流寂沉默片刻:“不会。”他寻了条手帕,继续擦她手上的泪,“我说了,都依你。”
“可是……”
“没可是。”流寂打断她,“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拦着你,就连我也不能……好不好?”
夙颜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流寂笑了,拍拍她的头:“很晚了,去睡吧。”
“那你守着我。”
“好。”
睡前,流寂取了串淡黄色的手钏给夙颜戴上,交代以后有危险时便注入灵力,他定会赶到。淡淡的黄色,贴在手腕上冰冰凉,夙颜扶着手钏,在流寂轻哄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梦里梦外,模糊间,她还在感叹:我勒个去,这假哭真是个技术活,真真是穷尽毕生演技啊……
第二日,夙颜将流寂的画像挂在了床对面的墙上,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她心里很高兴,阴差阳错,她也有了个哥哥。
在人间时她便常听百丽乔若说起她皇兄的事,那时她便羡慕得紧,现在她也有哥哥了哇哈哈!!!
早膳后,夙颜给延寿星君搬了两坛神仙醉,乐得他脸都开了花。
众所周知,延寿星君嗜酒如命。
夙颜见延寿星君很高兴,她也高兴,与他谈了好久,晌午时分才离开。
令夙颜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常亦楠。
常亦楠依旧是一袭黑袍,站在融融春光中,竟也不显冷冽。四周有嫩绿的新草和馥郁花香,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
夙颜心里是有些喜欢他的,可昨晚的事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如何能平静地与他说话。
常亦楠几步迈过来,敲挡住她前进的步子。他低头浅笑,目光对上夙颜的双眼:“我在等你。”
“有事?”夙颜后退一步,说,“我要回去了。”
“自是有事!”常亦楠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发丝,“你可愿随我走走?”
夙颜摇头:“不行,若我不快些回去,哥哥会担心的。”
哥哥……常亦楠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这哥哥指的是谁。
常亦楠不理会她的拒绝,径自走在了前面。夙颜犹豫片刻,想着把话说清楚总是好的,便也跟了上去。
“你似乎……很喜欢你哥哥?”常亦楠的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夙颜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那他于你而言,除了哥哥呢?”
“什么意思?”
一缕暖阳透过树干枝丫,柔柔地照在他肩上。他眸中漾出一抹光亮:“他于你而言,有多重要?”
“很重要!”夙颜不假思索。
常亦楠愣了片刻,却突然笑了,笑意刹那间在眼底扩散开,脸部线条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夙颜看得有些痴了,他是她除了哥哥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带她反应过来自己在犯花痴时,她已怔愣多时。
常亦楠见夙颜痴痴的样子很是高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走吧。”
夙颜有些莫名其妙,问: “你笑什么?”
常亦楠闻言,倏地凑过来几分,鼻尖堪堪挨上她的。他将她有些慌乱的眼神尽收眼底,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暗哑:“我笑什么,你不懂吗?”
他灼热的呼吸随着他开口的动作悉数喷洒在她脸上,夙颜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脸蓦地变得滚烫。她一把推开他,飞快地跑开了。
自己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