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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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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夙颜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十二月初一,天历三十八万七千一百八十四年的初雪在这天降临,银装素裹,粉装玉砌。同样,这一天,魔帝薨逝!

得知这个消息时,夙颜正在藏书阁的最顶层与流寂抢夺一本《奇异录》。平日里有求必应的哥哥,这次居然不肯让她碰一本书,夙颜急得很。就是此时,木森出现在两人面前,说魔帝死了。

夙颜呆呆地望着流寂,半晌后撒开脚丫子奔去魔界。

她不过几日未去而已,怎的魔界就风起云涌,连魔帝都死了?

夙颜一路狂奔至沧阑宫,才得知常亦楠去了帝宫。夙颜又奔往帝宫,脑子里一片混乱,心中也是数不尽的担忧。常亦楠与魔帝关系怎样?她从未听常亦楠提起过魔帝,是不想还是不忍?他会难过吗,毕竟是父亲?魔帝死了,他和常亦驷又会怎样?

……

夙颜纷纷杂杂地想着,脑子一阵胀痛,转眼间她已到了帝宫大门外。

她被侍卫拦住了。

魔帝薨逝,戟方城全城戒严,一路走来都是巡逻的士兵。帝宫门外列了长长的一队侍卫,个个手持重兵,严阵以待。领头的是个不大不小的将军,曾在沧阑宫内见过夙颜几次,知道她与常亦楠的关系,但今日之事干系重大,他把不准分量,不敢轻易放夙颜进去。

夙颜忧着常亦楠,心中很是焦急,烦躁地拽下脖子上常亦楠给的黑玉佩递给那将军,众人见之脸色大变,齐刷刷跪了一地。夙颜管不上他们,兀自跑了进去。

夙颜心急如焚地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晓常亦楠在哪儿,于是又抓了个婢女带路,这才找到了常亦楠。

他依旧一身玄色衣袍,冷冷地站在以宁殿外看婢女侍卫们进进出出,扫屋子,挂白绫,洒净水。

他看起来仿佛没有什么不同,但夙颜知道,有些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夙颜看见了他紧紧抿起的嘴角,看见他指甲掐入肉中浸出的鲜血,看见他眸中若隐若现的冷光。

这一刻夙颜才明白,他对魔帝,不是没有感情的。

夙颜有些心疼,她静静地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将他绷得发白的手指掰开。他虽握得紧,但夙颜稍一用力,他便自己松开了。夙颜掏出块手帕,轻轻拭去他掌心的血。他的掌心很白,沾染着猩红的血液,落在夙颜眼中格外刺眼。

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不时还卷起些飞雪灌进夙颜脖子里。夙颜只觉得颈上的麒麟吊坠似乎是失去作用了。

常亦楠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突然间手腕翻转抓住她的手一拽,夙颜整个人都落入他怀里。大雪纷纷洋洋,四周是进进出出的宫婢,夙颜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回抱住他。

常亦楠轻抚着她的长发,说:“我们回去。”

声音沙哑,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夙颜说:“好,我们回去。”

魔帝薨逝,按照魔界的传统,是该让他生前立下的储君并魔帝后宫地位最高的帝妃来主持一干事宜的,若无储君,便是长子。而魔帝生前自魔后死后便空置后宫,根本无人可用。现如今这长子,毫无疑问便是常亦楠,只是他如今这样子,一时之间只怕还难以上手。

夙颜管不了这么多,陪着常亦楠一同回了泗水殿,门一关便将所有风雪都隔绝了出去。常亦楠平静得如一汪寒冬腊月的水,悄无声息的样子。

他这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夙颜体会不到。

夙颜拉着常亦楠坐到软塌上,旁边的花瓶里插了几支腊梅,悠悠一抹亮黄,并着阵阵幽香,为这屋子添了不少生气。

夙颜搂着常亦楠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说:“说吧,你只有半天的时间,半天后,你还得做回最厉害的二殿下!”

常亦楠看着她,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双臂抱着夙颜更用力了。

夙颜沉吟半晌,问:“你与魔帝……关系好吗?”

常亦楠眸光微闪,好一会儿才说:“不怎么好。”

他愿意开口,夙颜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 “不过……我小时候,他对我是极好的。”

“那时他有很多孩子,皇子公主都有,他却唯独对我最好,对我母后也好……”

夙颜闲得发慌时总爱往延寿星君那儿跑。延寿爱与北斗星君往来,北斗星君又是个极爱讲别人八卦的主,夙颜常常能在那儿听见他们讲六界那些经典的八卦故事。有一次,她便听见了这魔帝与魔后的八卦。

魔后本是魔界某个古老家族的嫡长女,因着政治关系嫁给了魔帝。这本是一桩他人看来极其完美但当事人觉着不怎么完美的政治联姻,谁料二人后来竟情投意合,伉俪情深,不久便有了常亦楠。那时众所周知,魔帝宠魔后母子宠上了天。可天不遂人愿,常亦楠三万岁时,魔圭王暗中筹集兵力,意欲谋反。魔帝不顾魔后劝阻,派了魔后的亲哥哥前去平乱。

那是魔后母族最后一个亲人,与她一向亲厚,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战场上,魔帝甚至不肯派人替他收尸。后来三万岁的常亦楠发挥了不该是三万岁的人的能力,亲自上阵绞杀了魔圭王。但母族却日渐没落,魔后深居宫内,至死也不愿见魔帝一面,常亦楠与魔帝也渐渐疏远。

这些事,夙颜一早便有所了解,从前只有惋惜,但今日在此地听常亦楠一字一句艰难道出,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常亦楠嘲讽道,“该死就得死,不管是谁,更不论他做过什么事!”

夙颜默然。

常亦楠却忽然低头笑了,双手用力将夙颜抱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放心,你夫君没这么弱,这点事还经得起!”

夙颜刚才是真的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现在显然怀疑他这话的真是性,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还没成亲呢,就不信我了?”他打趣。

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释然,双眼也不像之前那样暗沉,反而有了些许戏谑的光芒。夙颜再三观察,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到。她一掌拍上他,笑骂:“你吓死我了!”

“死了吗?”

“死了!你要赔!”

“赔什么?”

“嘿嘿……”夙颜贼笑,“把你赔给我呗!”

“好啊。”常亦楠作势要解衣服,夙颜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常亦楠好笑地看着她,“是你让我把我赔给你的。”

“你会错意了!”夙颜跳到地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晋宇守在外面。她看向常亦楠,“请问殿下是要歇息呢,还是要处理公务?”

常亦楠将她揽在怀里往外走:“本殿处理公务,爱妃作陪。”

“……”

一界之帝薨逝,入殓出殡规格大得惊人,且时日极久,其间还有诸多繁杂琐事。好在一个帝宫自有它完善的体系,常亦楠将诸多事务分配给下属,自己倒也不是很累。

夙颜叠了只纸鹤给流寂送回去,告知他这几日她都会留在魔界,叫他不必担忧。自己便一心一意地陪着常亦楠,想着要帮他一些。常亦楠不想她累着,便只让她在旁边陪着她,累了睡觉,饿了吃饭。

因此,夙颜过得比前些日子还要悠闲。

魔帝死了,常亦楠与常亦驷自然是要守孝的。魔界所有人,除非是想光明正大谋反的,都换上了素白的孝服。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想要寻个人都十分困难。

夙颜第一次见着常亦楠穿玄色外的其它颜色的衣服。今日他穿了件通体纯白的流光袍,不似寻常人的孝服那样死气沉沉,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美感。他从以宁宫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身孝服的常亦驷。

夙颜闲得慌,便自告奋勇留在以宁宫指点婢女挂白绫。事实上这种小事是完全不用她看着的,只是她身份特殊,大事不好出面,便只捡些小事来做,倒也不显累。

沉闷的人群中,只有夙颜一身嫩黄衣裙,外头罩了件绿色的披风。这样显眼,常亦楠一眼便瞧见了她。

“丫头。”常亦楠叫她。

夙颜见他神色如常,笑嘻嘻地跑过去挽上他的手臂,视线生生一转,压下心中的不喜,无视他身后的常亦驷。

常亦楠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见她笑得灿烂,问:“累吗?”

“不累。”夙颜摇头,“方才我听人说了些话,想问问你。”

常亦楠笑着揉揉她的头,说:“回去再说。”

夙颜瞪一眼常亦驷,点头。又几下凑到常亦楠耳边,闷闷地问:“他怎么来了?”

“魔帝死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都该跪一跪。”

“那你怎么和他一起过来?”夙颜不满。

“敲碰上,说了几句话。”

夙颜还想说什么,一声怪异的叫声便传进她耳中。

“上神。”

是常亦驷。

声音轻佻,喜怒难辨。

夙颜不知为何常亦楠迟迟不肯对他动手,但这常亦驷铁了心要置常亦楠于死地,处处与他作对,再加上司嘉的事,夙颜已是厌恶他到了骨子里。如今他还如此不阴不阳地叫自己,夙颜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蹭蹭蹭冒了三丈高,当下便祭出了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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