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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颜既来天宫走了一遭,又是历劫归来,便没有不去拜见一下天帝的道理。
夙颜又叫了之前那个仙娥领路,路过御花园时,果真见到当初天帝呆的那间破屋子不在了。新运了好些泥土填在地上,种了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开得很是漂亮。金色的阳光下,有几只蜜蜂嗡嗡叫着。
天很热,空气蒸腾起来,夙颜看得见大片涌动的热雾。天帝办公的殿外有两株高大的梧桐,夏日里枝繁叶茂,绿得正和人心。夙颜好不容易踏入那一片阴凉,前面不远的殿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天帝一边跑出来,一边嘀咕着什么,眉头深锁。见着夙颜,他有些错愕,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三两步将夙颜拉进殿去。
夙颜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在了凉爽的大殿内。
天帝甚激动,连着拍了几下手:“谢天谢地,你可算是回来了。”
夙颜一头雾水:“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还是你都不能解决的大事?”
天帝诧异:“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天帝作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道:“前几日你哥哥不知怎的,在房里喝得烂醉。我去看了一道,几百年的陈酿,不醉上个十天半个月才怪。可上次天宫内临时有事,我便又赶回来了。本想着今日再去看看,结果现在你回来了,那我也就放心了。”他啧啧嘴,“也不知这人抽的什么疯,好好的一个神,弄得半死不活的。还好小寡人我机智,让人封锁了消息,否则他几万年的名声威望可就一朝举了!你可说说,这个中缘由,你可知道些?也不对,你不历劫去了才回来吗,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夙颜极不自在干笑两声,几天前,不就三天前嘛。这个中缘由,她可是清楚得很,并且再也不能更清楚了。诚然如天帝所说,当真是天意弄人。流寂内心里藏着的那一段情,那名让他牵肠挂肚不好受的女子,真真是个厉害的,能让天上地下出了名的紫烨神君念念不忘至如此境地。此乃大神,她当真需要膜拜。
只他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夙颜便再也顾不上尴尬了,左右一场误会而已,没准流寂大醉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她与天帝告了别,匆匆忙忙往紫烨神宫赶。
紫烨神宫一入往昔,连守门的童子都没变。
不过话说回来,她人间走这一遭,神界也不过四五天而已,这偌大的宫殿哪能有什么变化。
景岚殿外静悄悄的,脸夏蝉都畏惧流寂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不敢在他周围造次。夙颜推开门,屋内很干净,没有半点酒水泛滥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丝毫酒气。
莫非流寂是触景生情,在屋外便一阵感伤,然后在屋外喝了个大醉?如若如此,那他也醉得忒有格调了些。
夙颜静静环视着这屋子,墙上一幅丹青描得极其不错,是她逐风盛典上站在台前与沐衡对呛的场景。周遭人物悉数淡去,只剩下极其模糊的身影,天地间唯她一人,迎风而站,衣袂翻飞,美得惊心动魄。
看画法,是流寂的手笔。
夙颜越看越喜欢,那眉间一朵迎春花画得甚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她额上长出来,卷出娇嫩的花瓣。
她记得,她那时候额间并未画过迎春花的。可画上这一朵,看起来分明已有些年岁了。夙颜感叹之余,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流寂若不是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神仙,大可以转行去仿造赝品,那必定是古董界考古界的一大里程碑。
夙颜又在殿里转了一圈,依旧没见着流寂的影子。流寂比千叶还要喜静,景岚殿里伺候的人统共也没几个,此时更是一个鬼影子也见不着,夙颜想找个人问问都不成。
无奈,夙颜将灵力注入流寂给她的手钏,然后趴在桌子上等。
紫晔神女的册立大典就在几天过后,殿外偶尔可以见到端着布置会场的摆饰匆匆而过的仙娥。但流寂行踪飘忽不定,这些仙娥是断不可能知道他身在何处的。如果他醉得厉害,那手钏也不一定能叫他过来。
夙颜趴着,一声哀叹。这都是个什么事啊什么事!
天色渐暗,流寂依旧没有回来,夙颜无奈得很,摸着肚子回了子衿殿。香蜜见了夙颜,大喜过望,满殿嚷嚷,很快便照着夙颜平时的习惯准备好了晚饭,又烧了好些热水待她沐浴。
夙笑跟连朝歌出去了。
夙颜真真切切一声长叹,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好不容易历劫回来,相见的人一个都见不到。夙颜思索半日,可能是她在人间时背着老宫主的二徒弟偷偷买了荔枝的缘故。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菜很快便上来了,依旧是色香味俱全的几道鱼。夙颜扒拉了双筷子,自己挑鱼刺。鱼很美味,夙颜没吃几口便成功被……卡住了。
她掐着桌沿,咳得惊天动地,眼泪花不要钱似的冒出来,夙颜只觉得今天她便要交代在这儿了。堂堂上神吃鱼被鱼刺卡死,四海八荒千万年来头一遭,她倒也死得不算没甚价值,至少给后人做了个反面教材。
适时,一只白皙的手端着一杯醋喂到她嘴边。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夙颜一眼便认了出来,顺势就着那只手将一杯醋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这杯醋,来得甚是及时。
果然,流寂就是上天派来救她小命的。夙颜酝酿了下感情,眼泪花流得更畅快了,只一转眼便打湿了半张脸。夙颜做样摸了把脸,声音凄切:“哥哥。”
流寂皱着眉,又给她递过来一杯茶,那醋是极好极好的陈醋,酸得很,想必她嘴里不会太舒服。流寂又将茶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喝下去,这才松了眉头:“连个鱼刺也挑不好,你在飘渺仙境是怎么活下来的?”
夙颜松了口气,那天晚上的事,他果然是不记得了。那便好得很,从此她也不用再想一次便尴尬一次。他依旧惦念着他心里那位威风得很的女子,她便安安心心嫁给常亦楠,自此顾虑全消,多么美好。夙颜咧嘴一笑:“你是怎么烂醉一愁下来的,我便是怎么活下来的。”
话毕,却间流寂脸色又沉了下去。
哎哟,夙颜你这个猪脑子,怎么尽说些不该说的话,伤疤是不能随便揭的不知道吗?夙颜捂了脸,趴在桌上装死。那厢流寂却已正常了不少,只轻飘飘问了一句:“你见过云轩了?”
“……”这人说话也忒不客气了些,那是天帝,就算你们关系不一般,这样直呼其性命真的好吗?夙颜欲哭无泪,他这样说话,莫不是真生气了?
她脑子里如同放了一袋面粉,又加了一瓢水,稍稍一搅,便成了一锅浆糊。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可怜兮兮地用还沾着泪花的一只眼睛偷瞄流寂。
流寂又说:“见过便好,毕竟还有几日你便接任紫晔神女,如此一来,礼数也算周全了。”她见夙颜装鸵鸟,又问,“趁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去见见常亦楠?”
当然要!
夙颜一颗头抬得甚快,那一双大眼睛里是满满当当的惊喜:“你说让我去见常亦楠?你不是说大婚前一个月都不要见面的吗?”
流寂喝了口茶:“你且算算这一个月你见了他多少次?”
夙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还真不少。诚然流寂不让她见,她也是会偷偷去见的。
流寂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了她册立大典很辛苦,让她这几日多多休息便走了。夙颜见他走得干脆,心里总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怪怪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却似在她心里扎了根,生了枝叶,拔也拔不出去。她没了食欲,让人撤了饭菜,简单洗了个热水澡便倒在床上。
床很舒服,比御尘宫的床舒服许多。只今夜她陷在一片久违的柔软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在人间时所触所见皆是陌生的,她倒也能坦然应对,如今回到了这个生活多年的地方,边上却少了那个哄她睡觉的人,她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翻来覆去,睁眼到天明。
结果,天明以后,流寂也没来叫她起床。
夙颜心里,甚不是滋味。
莫非昨夜她提了他醉酒的事,他生气了?
这算什么个由头?流寂是这么小气的人?
夙颜越想越烦,本打算今日去找常亦楠的,现在也没了心情。偏生香蜜还端了早饭进来,一个劲地在她耳边啰嗦。夙颜听得烦心,让她将饭菜都撤了,可随后她又端了菊花茶,继续在她耳边啰嗦这菊花茶功效有多么多么好,这套装茶的茶具又是神君特意从什么人那儿拿回来的,珍贵得紧。夙颜愈发烦躁,挥手便打碎了香蜜口中那套珍贵无比的茶具。
碎片沾着去年秋天采下的菊花,和着飞溅的茶水滚落在地,打湿了一片地毯。香蜜吓了一跳,当即便跪了下去,裙摆浸在未来得及渗进地毯的茶水里。
摔茶杯这个习惯,果然是会传染的。
夙颜揉了把差点乱成稻草的头发,道:“我又不是在气你,你跪个什么劲?”她一甩衣袖,顶着两个熊猫眼,飞奔出去。
虽然因为这么点小事便生气摔茶杯实在有点矫情,但她心里那点小脾气怎么也压不下去。今日天气好,是个好的开始,她必须得找流寂把话问清楚了。
她不过下凡历了一次劫,神界也就几天的时间,怎么人就变得这么奇怪了。即便流寂念着那心尖上的女子,也用不着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