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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时辰之后,日光自最东边移到最西边,眼前的天色又渐渐暗下来,兰陵才辗转醒来。
有一只手将带着凉意的水自卷曲的叶片喂入他口中,柔软的衣料拂过他的唇角,他浅浅吸了一口气,闻到了重重的血腥味儿。
他抓过那只手,因为惊动,叶片中的水撒了他自己一身。
“师傅……师傅……你终于醒了!”白悠兮欣喜到喉口哽咽,一头贴在兰陵胸膛,紧紧抱住。
兰陵心中一暖,一手十分费力地抚着白悠兮的头发,安慰道:“兮儿,为师害苦你了。”
她摇摇头:“没事的,只要师傅没事就好。”
兰陵眼角瞥过白悠兮全身,看她一身衣裳尽是血渍,脸上也全是伤口,唯独剩了一双乌亮的眸子似被春雨洗过般清澈,毫无杂质。
“师傅,你要再喝点水吗?”
兰陵摇摇头,扳过白悠兮的身子,一掌运起灵力,自白悠兮头部一直下移探至腹部,细细检查她到底受了多少伤。
探至白悠兮心口时,他的长眉紧紧拧起,额上朱砂方印微不可见地淡淡闪出光芒。
“那凡人道士之前伤过你的心脏,你这番从天摔倒地上,内脏俱损,几处骨折需要立刻医治。兮儿,为师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之前她背着他寻找落脚处的时候,已是精疲力竭又呕过几口血,她怕再遇到黑熊攻击自己无力招架,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和兰陵师傅布了两个结界。顺着溪流流向她寻了整整一天,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天色渐暗时,让她寻到了这长藤密枝之后的隐秘洞穴。
之前她等着兰陵醒来,她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一直提心吊胆。
好在他醒了过来,不至于让她独自一个人。
“我还撑得住的……师傅,你吃点东西吧。”
他本是想输点修为给她,奈何她如今体内魔气肆虐,是万万容不得自己的纯阳真气。
洞穴里温度不低,她捡了几根枝条来生了火,还摘了一些她曾在玉龙雪山熟识的果子。
“为师去外面睡。”兰陵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势要站起,扶着一旁石崖,蹒跚往外走去。
白悠兮连忙拦住:“师傅,你如今躯体受损,夜里外头风寒露重,你受不住的,睡在洞穴里头也无碍啊。”
兰陵抬手拒绝:“不行……为师受了伤,夜里头可能会伤到你。兮儿,为师不会走太远的,你无需担心。”
他体内气息紊乱至此,加上躯体受损,根本无力控制自己恢复成上古真身的模样。
而那副模样,其实被谁看到都没什么大碍。
——除了白悠兮。
“师傅,外面可能会有黑熊攻击,你……”
不顾白悠兮挽留,他还是坚决走到了洞穴之外,白悠兮搬出不少较软的枝条叶片替兰陵打了个简单的地铺,正要脱下自己外衣的时候,却被兰陵拦住了:“兮儿,为师终究是神,凡界普通的冷热于我并无大碍。你伤势很重,需要好好养着的是你。”
她才极不情愿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闷声道:“好吧。”
午夜时分,洞里洞外,一墙之隔,兰陵专门在洞穴周围布下了结界,防止魔物鬼怪侵袭。
他阖上眼睛靠了一会儿,半夜是饕餮安寝之时,停止对擎天柱基的攻击,他的心口才好受一些。本是后悔一时冲动来寻了白悠兮,让恶兽饕餮有机可乘,但一想起若没有他的及时救助,白悠兮早就入魔一去不回头,才觉得安慰一些。
若那时,任老道士一剑刺穿白悠兮身体,任白悠兮入魔血刃,她若真发起狂来,李家村那么多村民,想必无一能幸免。
他再睁眼时,身上一身衣袍渐渐泛出莹莹紫色,袍下暗花遍布,脸上嚣肆张扬的银兰图腾也已出现,长发泻及脚踝处,浑身有雪域极明之光,若有若无,一闪而过。
他是不知为何,每每夜间化回上古创世的模样,除去上古那些血腥的杀戮过往之外,便是忆起对白悠兮深切的情意来,不知是爱是恨,是怨是恼。
兰陵转瞬便进了山洞之中,一旁的篝火正燃得热烈,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照顾的小徒儿正蜷着身子靠在一块石头上酣睡,十六岁少女的模样稚气未退,长长的黑发未束遮住了半边脏兮兮的脸,两颊有浅浅梨涡,长长睫毛似被风吹惊动,双唇红若石榴花儿。
这般好的孩子,却偏偏被魔尊那个禽兽诱惑入了魔道,让他这个当师傅的怎么能不恨铁不成钢!
望了许久,他却轻叹了口气,语气似有诘责的自言自语道:“如何?原是为师待你不如那魔尊待你好吗……你宁可永日永月不回神界,也不肯同他断了来往?”
他平静千年的心却突然起了情绪,这情绪唆使他怨念,唆使他困惑,唆使他的心渐渐泛出苦涩和丝丝酸味来,这些情绪让他不安极了。
眼光移到她握成拳头放置在胸口的手上,那串熟悉的银铃随同主人安安静静地睡着,在一旁火焰映衬下闪着光。
他浅浅呢喃起来:“最后一世了……苏儿,你再也不用受苦了,你要原谅我。”
白悠兮这一觉睡得尤其痛苦,她心肺受损,呼吸起来胸腔起伏,尤其疼痛,好在终是在疲惫困懒中睡着了。
很开心的是,她又梦到了那个紫发紫衣裳的男子。
她潜意识里对这个男子有鼓完全依赖着的浓烈熟悉感,她一直想亲近他,看清他的模样,角度却一直都是远的、侧的,模糊的让她抓狂。
她再梦中似能闻到他身上温暖安魂的兰香味儿。
这回她梦到那男子坐在一辆漆黑华盖的马车里,白檀香味儿自一鼎精致的香炉里头袅袅窜出,那男子怀里头揽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圆绒大氅将那姑娘裹在男子怀里,场景很是温馨,很是……熟悉。
不过一会儿,那姑娘似是饿了,拿起一旁桌上的吃食便是一阵狼吞虎咽,她听到男子在一旁浅浅笑着,盯着姑娘的脸甚是用心,抬指将她嘴角的残屑拂去,当真是和谐美满的一张画。
她似是听到那姑娘喊那男子的声音——
“宿……”
宿?
白悠兮梦境中浑浑噩噩,单单看着那副场景心中竟满是甜蜜,那姑娘一个“宿”字却卡在了喉咙口,白悠兮脑子里回落了一番,她记忆里头,没有哪个人名字里头有“宿”这个音的。
白悠兮在梦境里头兜兜转转,同样的场景被不断放慢回放着,睡得很沉。
春季山里头的后半夜极冷,怪风将篝火吹灭,洞穴中瞬间暗了下来。兰陵见她浑身颤颤,生怕她在受重伤的时候又染上风寒之疾,便伸出双臂将她搂住。
正如当日她在神界牢狱里头,他终是放心不下,趁她睡着之际仍去替她疗伤一般。
他从来都是放心不下她的,哪怕前世今生。
得了暖和的靠背,白悠兮想换个睡姿,便蹭着温暖的“石头”调了个方向。
她的脸甫一转过来,便碰上了兰陵的鼻头。
她没多想,只是觉得这块石头上部很是柔软妥帖,便用自己的脸蛋蹭了几下,复又蹭到了似乎更软一些的地方,脸蛋贴着贴着便贴上了自己的唇,一切似乎很顺理成章,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番自然却让兰陵惊得一动不敢动。
眼前女子身上还有股血腥之气,长发间却有股好闻的花香味儿,他只觉得她很黏糊,却没想过她会借着睡意便凑上了他的唇。
这块温暖石头最软的部分却是凉凉的,她唇部贴了许久也未曾有暖和的意思,自然很是不甘心,便很是大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兰陵差点没一掌劈开她。
梦里头她舔到了那马车桌上的一块看似很好吃的糕点,却未想到这块糕点竟是这般香软的。
舔了一下便又贴了回去,那凉凉软软的部分竟就热乎了些,她很是满意,正要把脸移开贴着这块石头平坦些的地方好好睡,却又被这块石头给贴住了嘴巴。
有淡淡的湿意蔓过唇边,她微张的唇被一抹凉意入侵,似是凉的,又似是柔润温暖的,却恰能同她唇瓣很好地贴合着,她软软瘫倒不动,沉沉的睡意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却舍不得那贴合的东西离开。
而她也玩累了,脑袋一滑,直接钻进了兰陵怀里。
全然不顾暗夜之中,那颗冰封了千年的心动了又动,久久未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