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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蓬莱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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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悠兮辗转醒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做了个梦,但一看身边睡着的黄衫少女,复又一下子坐起来,满脑子都是昨晚小蕉的声音:“宿蝶大哥是你的念灵啊!”

她洗漱完毕,想去找千晗雪和罗涅的时候,正巧赶上罗涅要出发去李家村救治瘟疫。她之前本有救治瘟疫的经验,便跟着一道去了。

她本是带着斗笠蒙着面纱跟罗涅挨家挨户地送药,一进李二川家门,就被脚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围住了。

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瞧了瞧地上,惊喜地看到了豆芽狗儿。它长大了不少,脖子上还挂着她那时候编织的一条红绳,模样甚是伶俐。

李二川赶紧抱走豆芽,向两人道了个歉:“不好意思两位,它……它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它本来很乖的。”

白悠兮笑笑说:“不碍事。”

她之前在李家村都是装哑巴,被追杀那日才讲了几声,故而没几个人能分辨出她的声音。可白悠兮这一开口,李二川那厢却已经呆住了。

罗涅发现了不对劲,放下药正要拉着白悠兮告辞,李二川却突然颤抖着声音喊:“宁……宁姑娘啊……”

白悠兮身子一僵,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家父家母都过世了,我这几日大概是伤心过度,认错人了。”

白悠兮心中一凉,只转身看着李二川,安慰道:“大哥节哀顺变。近日瘟疫横行,你要按时服药,好好照顾身体才是。”

那李二川本是性情中人,早已热泪盈眶,便抹了把脸,应了几声,含着泪把白悠兮送了出去。

她本是不忍,罗涅看她许久,叹道:“人妖殊途,你这么做也是为他好。”

李家村死伤大半人,一路走来荒凉不少,举目眺望,敲她又看到了自己曾经住的那间屋子,门口挂着一串她亲手系的铃铛,在风中叮当碰撞着,生出些寂寥空旷来。

“漂亮姐姐……”她仿佛又看到记忆之中那双水蓝色清澈透明的眸子,那个备受欺凌的少年爱吃甜食,与豆芽无比亲热,初次穿上干净衣裳的时候会别扭而不知所措地扯着衣角抱着头,生怕得了好的东西就要被人打。

可这一切,不过是白莲神女身边的鲛人阿音的一场苦情戏码。

白莲神女容不下白悠兮,她便不能完好无损地存活于世,李家村田地里的大火没有烧死她,恨她入骨的道士一剑没能杀死她,独独让她挫败心死的,是那个她掏心掏肺照顾的少年阿蓝。

“你走后阿蓝也不见了,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但我后来想,你既然是妖,就该死不了。所以我天天打扫这间屋子,我怕你有一天回来了,没地方住。可今年我爹娘……病重之后,我一直照顾着他们,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李二川的声音自白悠兮背后传来,原来他一直偷偷跟着。

罗涅合掌,叹了句“阿弥陀佛”,暗自走了远些,给李二川留空间。

白悠兮转过身,摘下面纱斗笠,毫不避讳,她身后有小屋风铃作背景,小雪温厚绵绵,她的长发一半落在雪中,晶莹雪白,与地面融为一色。

“宁姑娘,真的是你……”李二川脚迈出一步又停下了,生怕惊了画中人。

她寻思了许久,又怕吓着这个老实人,便含糊道:“许久不见,李大哥。”

李二川走上前几步,哽咽道:“如今爹娘都走了,我再没什么亲戚,宁姑娘,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男儿有泪却轻弹,此刻正是伤心处。

她是欠他的,他救过她,两次。

他居住在玉龙雪山脚下,仿佛从一开始命运就设定好让他遇上她,救下她,根脉相承之地,他们之间也算是血浓于水。

他也曾经痴心一片,却未敢奢求什么,只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盼着能尽一点大哥的责任,在他有生之年能看着她好好嫁人成家,再也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小屋子里无人傍身。

“你若是回来,不管你是妖是仙,大哥我发誓,绝对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了!大哥用生命发誓!”

白悠兮念起往昔,禁不嘴了眼眶。

“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如果我把那些事情都做完了,我会回来的。”她转身奔走,步伐迅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李二川那份拳拳之心。

她曾以为天地之大,再无处容身。可她错了,之前一叶障目,她眼中只有兰陵神尊,以为失去他便就失了全世界。可现如今不同,她超脱出来,发现身边交好的朋友之中,人人都捧着真心想要给她暖意,她却不识好歹地忽略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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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月明星稀,白悠兮带上小蕉一同奔赴蓬莱岛。

她对念灵的了解不多,唯一记得的是儿时爹爹娘亲唠叨过的一些皮毛常识。

幸得她之前认识了南玦,前任蓬莱岛主置放在楚蒹葭身旁的那只念灵。

小蕉说她银铃里头理应住着一只叫宿蝶的念灵,她想去问问南玦,如何才能见上那念灵一面。

她命不久矣这件事情,统共只有罗涅和千晗雪晓得。她将自己半月的生命压缩到极限,花了一晚上规划着每天每时每刻要干什么,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写了满满一大张纸。

白悠兮和小蕉被引至一玉石啄成的牡丹花型宫殿之中,内间里头有一顶纱幔轻舞的圆顶大帐,熏香是妩媚怡人的百合味儿,似是楚蒹葭的寝殿。

楚蒹葭是个不羁小节的随性女子,她怕那顶帐子里头又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很是尴尬地把小蕉拉到自己身后,清咳了一声,道:“岛主万安,白悠兮有事求见岛主。”

帐子里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本以为是楚蒹葭,却是南玦。

南玦一身暗红衣裳,黑而散乱的发丝衬着细白皮肤,甚是从容地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伸出一双细长的腿,赤着脚下了床榻。

“你这一趟是来寻我的吧。她睡得熟,我随你出去说。”南玦走到了前面,白悠兮和小蕉紧跟其后。

小蕉扯了扯白悠兮袖子,说:“这男的长得不错啊……不过,宿蝶大哥还是要好看一些。”

白悠兮示意她赶紧闭嘴。

南玦赤脚踏入雪地之中,寻了一处石凳石桌坐下,抬指捏过琉璃杯,一手捞起翡翠玉壶,温热清香的茶水缓缓从中流出,缓声道:“快坐吧,这么晚了也难为你们还寻到这里。”

白悠兮拉着小蕉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眉眼精致秀雅的一张脸,端过他倒的茶水,喝下之后竟觉得周身寒气都消了,浑身舒服得很。

“我这一趟是想来问问念灵的事情,听说我的银铃里头住着一只念灵,南玦,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白悠兮取下手腕上的银铃,递给对面男子。

南玦微微叹一口气,将银铃阖于掌中,少顷,将银铃还给白悠兮:“他不在里面了。”

“那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白悠兮。

“对呀,宿蝶大哥去哪里了?”小蕉。

南玦眉宇间含了淡淡愁色,声音如勘破生死的旷谷幽兰:“有人用念灵来杀人,有人却用他来护人。老岛主用一滴精血喂养我,让我得以长伴在蒹葭身边,她却怕我为她而死,故而之前一直推拒我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其实过程如何都不重要,念灵最后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为救宿主而死。”

白悠兮心头一颤:“你是说,他死了?”

南玦点点头:“念灵消散,六界众生关于他的记忆都会消失或者重写,你身旁这位姑娘非六界中人,关于那只念灵的记忆才得以保存。但是你自己,应该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为自己而死,自己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哪怕入了梦中,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宿蝶,你怎么如此狠心?

虽然她不记得他,可她终归欠他一条命。

这世上何以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呢?

“我要怎样……才能找回那段记忆?”白悠兮恳求。

南玦说:“你不如试着寻找是谁造出了那只念灵,也许你就能找到答案了。”

“啊?难道不是我爹爹娘亲造的吗?可是他们已经过世了呀……”

“并不是,”南玦轻笑着,“那只念灵伴了你千年了。白悠兮,你觉得谁会生生世世地守着你,守了你十世呢?”

她一愣,复又想起曾经她去寻湮华君救兰陵的时候,他口中那句“我不媳你身上的东西,即便你把命给我了,也不过是个受尽十世轮回苦难的半魂罢了”,突然脑子一翁。

她是半魂,上辈子被百鬼啃食掉了一半魂魄。

可为何她会受尽十世轮回苦难?

“你中了寒毒。”一道娇俏慵懒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披着五色鸟羽长衣的楚蒹葭缓缓走出来。

“见过岛主。”白悠兮行礼。

偌大厚实的五彩羽衣将两人裹到一处,楚蒹葭把头偎在南玦怀里,任由男子抚着她的发丝,姿态甚是亲昵。

小蕉在一旁看得有些发痴。

“岛主怎知……我中了寒毒?”白悠兮看向楚蒹葭。

“你这一头白发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能被寒气伤成这个模样,你至少在寒荆崖下呆了三年吧。”

“我犯了错,神界将我关押了五年。”

楚蒹葭有些惊愕:“怎的你们这些神仙的脑袋瓜都往一处想,仙君大人非得把自己的仙后关到我蓬莱岛上来,神界也把寒荆崖当刑狱之地?”

复又道:“神界也忒不近人情了,犯了多大的错就把你关到冰块里头受气?你不是兰陵神尊的弟子吗,他怎么也不护着点你?”

蓬莱岛向来与世隔绝,不愿沾染询问六界纷乱之事,岛上也不缺什么,故而极少与外界有沟通交流,楚蒹葭不知邪神乱出一事也情有可原。

白悠兮苦笑一声:“我犯下门规被逐出了师门,此事就不提了。我被打下山头的时候掉了不少东西在崖下,不知岛主可否让我寻回一张画。”

“何以见得我会帮你?”楚蒹葭眯眼笑笑。

白悠兮从怀中拿出第二根花枝,说:“岛主曾许我三个愿望,如今我想许第二个愿望。”

楚蒹葭取过那根花枝,转手间顷刻化为粉尘,红唇轻轻一吹,散落在指间。

“寒荆崖下只有我一人能进,你随我来吧。”

寒荆崖上,圆月如中空,雪停下不久,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骨的凉意。

楚蒹葭飞身下崖时南玦想同她说点什么,却只碰到她零零散散的五色衣角。

他一袭红衣在山头飞舞徜徉,身子挺得笔直,衣袍猎猎有声。

他紧盯着崖下的动静,口中的话却是对白悠兮说的:“如果你注定会因为一个人死去,你还会一直呆在她身边,甚至爱上她吗?宿命无情,可谁又在乎过一只念灵的情感?有人活生生地替你去死,赴汤蹈火,可你却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很害怕,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她忘了我,那简直比让我死还难受。”

白悠兮只觉得四肢一寒,猛烈的寒气袭上她心口,她连忙提起魔气护住心脉,四肢百骸却一如受了冰冻极刑一般僵痛钻心。

“悠兮姐姐!”小蕉扶住她,担心问道,“你怎么了?你好冷啊,是他们刚才说的寒毒吗?”

白悠兮面色铁青,扶着一旁的崖石,脚步虚浮无力:“我记得他以前在我梦中出现的时候说,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可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让他为我而死,更不会不明所以地忘了他。”

南玦沉默,只是静静望着山崖之下。

一盏茶时间,楚蒹葭自崖下飞起。

彩衣转圜之间,一份覆上硬泥的纸张递到白悠兮手中。

“寒荆崖下太久没人清理,我就顺手扫去了一些尸骨和杂碎。这张纸被一些酒坛子碎片压着,我便捡了起来,确实是一张画。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白悠兮小心翼翼擦去上头的泥土,逶迤的紫兰长花徐徐浮出面目,她捧在怀里,抬头感激道:“多谢岛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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