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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闻言,相视一眼大是纳罕。苏絮抿了口茶,猜测道:“必定与方才那副样子有关了。”
齐相宜眸中隐隐有些不耐的样子,思了一思道:“我不大想见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沁澜不觉出言劝她,“到底是你的宫里人,许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儿呢?”
齐相宜垂首,迟疑半晌,方抬首缓缓与香茹道:“叫进来吧。”
香茹得了意旨出了门,少时,杨滢黛的贴身宫女兰珠急匆匆的跟着进了门。她眼里含着泪,见了苏絮三人,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哀求道:“三位娘娘请救救我家小主吧。”
苏絮蹙眉凝着兰珠惶急的模样,问道:“什么事儿,别哭哭啼啼的。”
兰珠咽了咽哭意,勉强稳住了神色,“小主的母家出事了,奴婢也不清楚是为着什么。仿佛是亏空救灾款的罪名,简嫔小主得了信儿,就往御前去求情。可宫妃不能干预政事,我们小主现下在御书房外面跪着等皇上来呢。奴婢一时无法,若是过一会儿皇上瞧见了,奴婢只怕龙颜震怒。”
齐相宜听着并不觉得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当即随口提醒道:“她既是还没面见皇上呢,你就带着宫里的内监给拉回来不就得了?”
兰珠大是为难的呜咽道:“到底简嫔是主子,奴婢如何敢冒犯主子。”兰珠晓得求齐相宜必定是无望了,膝行两步到了苏絮的身边,哭诉道:“敏妃娘娘是协理六宫的后妃,若是过去让简嫔小主回来,小主必定不敢违背!”
苏絮对杨滢黛的印象一向很好,听见这样的请求,也实在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儿。当即略略想了想,起身对着江沁澜与齐相宜二人依依道:“我便去瞧一瞧吧,到底是年轻不懂事儿的。”
齐相宜不以为意,道:“既然你出面顶用,便下旨让人架回来不就完了?”
兰珠听着齐相宜这话,面上便有些掩不住的担忧,生怕苏絮听了她的话便不去了。忙拦住了齐相宜的话头,道:“简嫔小主性子倔,说旁的只怕也无用。若非娘娘亲自去一趟,恐怕劝不住。”
苏絮回身蓄着笑,“宁姐姐再陪着姐姐坐一会儿,若无事,我去去便也就回。”
齐相宜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江沁澜也点头应了下来。苏絮捋了捋宽大的袖摆,转身出门披了大氅便往御书房去。
漫天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没了鞋底儿。苏絮仪驾到达御书房之外,瞧着跪在雪中的杨滢黛身上落了一层雪,纵然身子不自觉的打着颤,却仍直直的挺着腰身。苏絮从轿子上下来,宫履踏在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杨滢黛听着这声音,立刻回身,瞧见来人是苏絮,面上不觉有些失望的神色。苏絮看她冻得脸色发白,嘴唇青紫半点血色也没有,当即沉着脸,与跟着过来的兰珠道:“扶你们小主起来。”
兰珠眼里含着泪,忙不迭的上前去扶杨滢黛道:“小主,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杨滢黛不让她扶立时收了手臂,冷冰冰道:“我要等皇上,你若是嫌天冷,不必陪我等在这里。”
苏絮蓦地想起许久以前,自己仿佛也曾这样跪在御书房的门口,等着霍景嵩见自己一面,那会儿也是为自己的家人求情。这大齐的后宫里,人事流转,却仿佛总逃不出一个怪圈子似的。苏絮这样想着,不觉哼笑出声,“简嫔若是要为父求情,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否则求情不成,反而折损了自己。若杨大人罪有应得也就罢了,可若当真是无辜被冤的,往后又要谁帮着转圜呢?”
杨滢黛直直盯着苏絮这话,不禁开口问道:“娘娘从前不是也有这样的时候吗?娘娘都没拦过自己,如今何必要拦着别人呢!”
苏絮不以为忤的含笑,拢了拢大氅,“你的心情本宫倒是理解,不过你与本宫之前的处境到底不同。”苏絮带着善意的笑凝向简嫔,曼声道:“有些法子本宫用着好,到你这里却未必灵验。”她说着,深看简嫔一眼,睇着白檀道:“去扶简嫔起来。”
杨滢黛是个聪慧的女子,瞧见苏絮这样的神色自是立时晓得她的用意。她虽没立时起身,可思虑再三,倒是由着白檀、兰珠二人将她扶了起来。
苏絮朝着她温然笑起,“简嫔很少与本宫走动,咱们去长乐宫。”
杨滢黛表情不愿,却想着苏絮如今到底是皇上身边有权有宠的妃嫔,虽也不是上元朝的第一人,可如今放眼整个启曌城的后妃,也很难有人能与她比肩。这样想着,杨滢黛便也乖顺的随着苏絮回了长乐宫。
合欢殿内炭火烧得旺,进门便是一阵热气扑面,温暖如春。杨滢黛在雪地里跪了许久,进了合欢殿里,裙上的雪便化成了水。苏絮指了指靠近炉火的小杌子让她坐了,自己也慢悠悠的欠身坐下。白檀等人端着茗茶点心进门,苏絮与杨滢黛二人都没开口,静谧的等着殿内的人退出去。
不多时,殿内唯剩下杨滢黛与苏絮两人,苏絮捧着茶盏暖手,杨滢黛便忽然起身跪到苏絮的面前,道:“方才是嫔妾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救一救家父。”
苏絮略略摆首,见她仍旧倔强的跪在原地,也不再坚持叫她起身,而是含了笑意问道:“杨大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
杨滢黛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冷笑一声怒意难平,道:“嫔妾的爹爹是冤枉的,如今梁家狗急跳墙,急着在朝堂里排除异己。这一次赈灾款牵扯了京内京外数十人,明面儿上是打着肃清吏治的旗号,可私底下连同吏部、户部的就关系就是围着排除异己,嫔妾爹爹碰巧当了党争的牺牲品。”
她话落,立时晓得了杨滢黛如何这样心急失态。牵扯到朝中党争,又是数十人在内,必定是一件极大的事儿。霍景嵩如今坐山观虎斗,两派相争他自然会借机扶植自己的心腹。杨滢黛的父亲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必定是凶多吉少。
简嫔抬首注视着苏絮沉肃的表情,再不复方才那般清淡的笑意,心里倏地一沉,“怎么,娘娘可听出什么不妥?”
苏絮自不能这样告诉杨滢黛,当即牵了牵唇角道:“本宫听得也是一知半解,眼瞧着就是年下,皇上总不会这个时候处置。你既说牵扯了数十人,必定也不是个小事儿。本宫猜着,必定要等到过完年后了。事情才生出来,皇上必定实在气头儿上,就算要求请,你也得缓一缓。”
简嫔眉目间横着无尽的愁意道:“只怕落了大狱,性命不性命的便由不得自己了。”她话罢,眼里含了许久的泪水滚落下来。整个人都极是无助的样子,苏絮瞧着如何能不晓得她的难过,心里也大是不忍,起身虚扶着她的手,道:“想法子让宫外的人疏通疏通,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杨大人无罪的证据。”
杨滢黛颓然的起身,人也毫无精神的样子,“嫔妾身在宫中,一点法子也没有,当真无用。”她说着,自觉不好再叨扰苏絮,便福了福道:“嫔妾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娘娘提点。”苏絮低低唔了一声,并没说旁的,由着她起身离开。
苏絮原本没将这件事情放眼里,便想着党争一事到底与苏家无关。不过是同霍景嵩一般坐山观虎斗罢了,只是这一场轩然大波到底带着后宫也涌起了暗流。许久之后苏絮再回想起上元十四年的后宫,记忆力灰白一片,暗红暗红的让人害怕,多想一想都觉着心惊不已。
赈灾款一事牵涉众多,皇帝只将牵涉的官员下了狱,到底拖了下去。十一月时,梁党与秦党之争还算势均力敌。杨滢黛纵然心急,却也无计可施。不过托了人在宫外活动着倒是也免去了杨大人的苦楚。
进了腊月,秦袀竹的父亲,太后的嫡亲弟弟被下属官员参奏滥用职权,强占民田。皇帝因为救灾款的事儿原本就存着气,自然下旨重罚,立时便将秦袀竹的父亲下了大狱。后宫中事涉救灾款的后妃眼见着当朝国舅被罢黜官职,越发没人敢在皇帝面前多提一句家中之事了。
原本秦家当家被送入大狱,这一次的党锢之争便会以梁党取胜而告终。届时朝廷势力必当重新安排,梁胤从前又在吏部与户部分别任职,其中的官员有不少都是他的人。如今掌握了主动权,必定要排除异己,再关键点上安插自己的亲信。
只不过在这样最要紧的关头,又跟着出了一件扭转乾坤的事儿——秦袀竹有孕了。
苏絮得着这个信儿的时候,简直要以为秦袀竹是为了一解母家的困境而假怀孕的。
两党之争这么快便有了结果自是霍景嵩不乐意瞧见的,他也正好这个机会进封秦袀竹为贵嫔,又提了秦袀竹的兄长去吏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