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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华殿旁便是宣室,距离当算得十分接近了,但中有驰道,除陛下之外,旁人不可擅自涉足驰道,如此一来,便要绕弯,先出清明门而后从明门进入,前往宣室。
这一路下来,一刻钟便过去了。
若放在以往,织锦在映月阁多放几个炉子也就算了,可今年大雪一连下了多日,雪下完之后便是雨天,总不见得天晴。温度降得很快,她怕冷,便找到了金华殿边上的宣室,可一个人又胆小不敢去,便只好去求十一了。
她小心看着脚下的路,一面还不断提醒十一注意别滑倒了。
手就那么紧紧握在一起,不多时便热了起来。等到了宣室,她伸手去开门,这才发现手心热得很,一靠在冰冷的门上便感无比寒冷。
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织锦侧着身子很快走进去。
他收了伞,便看到织锦正把门给关上。她躲得辛苦,一面又要御寒,额上便很快出了汗。
十一皱皱眉头,刚想说什么便看见她回过头来,“你一定出了不少汗,赶紧去里面烤火。”
他不禁暗笑,不知是谁出了一身的汗。
他没有带绸巾的习惯,便走上前去,四指按住衣袖,伸了伸手,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缩了回去。
很细微的动作,她本是无心,却也注意到了,她下意识走开,提起袖子给自己扇了风,若无其事说:“这儿真冷啊,得赶紧进去。”
十一见状,苦涩一笑,旋即,似是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很快收敛笑意。不知不觉间,在她面前,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冰冷傲然。
宣室之内,温暖如春。
织锦连忙脱了鞋子跑到毛毡上仰面躺下来,而十一则是缓步行至书架。
这金华殿宣室,以前冬日的时候,父皇常来这里。
——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在这里,十一总能看到父亲的威严和关怀而非作为帝国君主的高不可攀和不可直视。
自公孙伯舆卜了那一卦之后,这宣室便就冷清了下来。
虽则如此,似是敬帝时常安排宫人清扫此处,故而书架上面,一尘不染。
他信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便要翻阅来看,忽然想到织锦,便往她的方向看了眼。
他初时以为她怕冷,必是抱着毛毡安安分分在火炉边上烤火,可转眼见到她的时候,他虽则一向颇有定力此刻,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她整个人仰躺在毛毡上,呈现出一个“大”字,一脸惬意的模样。身边围了几个火炉,底下裹着一条毛毡。看那模样,似乎今天一整天都不打算起来。
十一见她如此一脸鄙夷地走了过去,在距离她不过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他略一思忖,微微笑,然后蹲下身子,用卷起的书本正对着她的额头敲了下。
这一敲虽然用力不重,但毕竟织锦还不是个死人,感受得到,她懒得睁开眼睛,挠了下额头,说:“别闹,正睡着呢。”
十一见她不打算再搭理他的模样,来了兴致,便拣了她一撮头发,放在她鼻尖挠了几下。
她起先不理会,把毛毡蒙在头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十一却偏偏不打算就此罢手,欺负宋织锦对他来说就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笑了笑,便将她头上的毛毡扯下去,继续加强攻势。
织锦本来就不累,就是图个舒服在过来好好呆一会儿,被他这么一闹,立刻是睡意全无了,她霍地睁开眼睛,十一脸上的所有表情,便正好映在她眼里。
孩子果然还是孩子,就会恶作剧。
织锦看着他,倒也不表现出多大不耐烦,而是说了这么一句:“你这是调戏,知道么?”
他原先还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心里面盘算着该怎么驳倒织锦,一听到这句,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织锦则是一脸女流氓模样,看这眼神倒不知道是谁在调戏谁了。
十一很快起身,握着书卷走到宣室中间桌案边上,他坐了下来,将书卷平摊在案上。
织锦乐得清闲,便就闭上眼睛安稳睡觉,可一霎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朝着十一的方向看了过去。
“十一。”她喊了他一声。
十一眉目微皱,气定神闲翻了一页书卷,并不打算搭理她。
织锦暗自腹诽:这孩子的脾气真够古怪的,偏偏跟你对着干。
“现在大齐南边的那些部族那里很乱么?”她歪着头,问了句。
十一仍是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往那边偏过去一点,似乎并不想再听下去。
她急于想知道袁君孺此行会不会有危险,敬帝那边又是做的什么打算。无奈之下,她只好恭恭敬敬凑到十一面前,趴在他书案的对面,求他说:“你帮我分析下,好么?”
他微微皱了下眉,眉目间似有一丝失意闪过,转瞬即逝。
“十一,别不理我,我承认刚才错了还不行么?君孺他被陛下派到南边平乱去了,没几天就得动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织锦定定地看着他,目中流露出一丝哀求。他知道这不是玩笑,正是因为那不是玩笑,所以他的回应是:合上书卷,起身离开。
“南边战事到底怎么样?陛下一直以来对君孺都十分提防,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前往平乱?难道朝中就没有更为胜任的人选了么?”她一连三个问题,焦急之色俨然。
他听到她这么一番话,心里面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君孺,君孺……叫得好亲密啊!宋织锦眼里什么时候就只见得袁君孺一个人?
他的步子在书架边上停下。而织锦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沉默。
“十一……”她试探着,走了过去,碰了下他的胳膊。
十一很快抬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避过她犹豫着伸过来的手。
他背对着她,织锦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了?”织锦轻声问他。
十一不应。
织锦皱了下眉,猜测道:“你生气了?”
他忽然甩开她的手,织锦一愣,定在原地。他目中露出一丝冷酷,忽然看着她,沉声问道:“若然南方战事激烈,父皇有心借百越人之手除掉袁君孺,袁君孺难道就能抗旨不尊么?若然我说南方战事不成大患,父皇此举是为了历练袁君孺,你又会信么?”
织锦愣在原地,十一此言,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袁君孺此行定然万分危险,即便破敌,也难保敬帝在期间派人暗杀。而以敬帝的手段,他绝不会错失良机。她想到这儿,心里面才真正慌了起来,隔了会儿,她忽然讷讷地,犹豫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十一……我信你——”
忽然的,一阵触动掠过他的心头。
他不由低下头,静静看着她的脸庞。
她说这句的时候视线放在别处,并不在他身上,目光闪烁,带着一丝不安,似乎害怕她接下来会听到的回答。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真正的判断,好么?”
她真这么想知道他的判断?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了眼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说:“袁君孺此去,必死无疑!”
“那该怎么办?”织锦追问。
他哼了声,缓缓拂掉她的手,一字一句说:“除非他死。”
织锦闻言,如闷雷乍响,不觉心乱如麻。
十一不想再和她谈袁君孺这个人了,这段日子,他实在是受够了她开口闭口就是此人。
宣室门大开,他不做任何停留,转身便走。
外面,依旧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