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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天上不知何时下起的雪,她站在屋檐下,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不安。
此时的洛阳城,早已是流言四起。
兵戈战乱之下,这盛世如何还能繁华?
“姑娘快走,宫里有人来了。”小尼行色匆匆赶到她面前,一脸的焦急。
女子一怔,淡然自若,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可是这孩子……
“姑娘,后院已经备好了车驾,你快走吧。”
她挽住小尼姑的手,问了句:“主持呢?”
“主持在与宫里来的人斡旋着,无碍,姑娘且放心。”
“可是……”
“姑娘若再犹豫,主持便拖延不得了。”小尼姑看了眼她鼓起的肚子,说:“姑娘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子做打算啊。”
寺外,刘文程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一炷香之内,若还交不出宋织锦,便放火烧寺!”
主持闻言,只是低声念佛,佛珠在手中转得飞快。
“不,我不能连累主持还有金顶寺。”她了解倩儿的心性,倩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必要时候可以牺牲掉整座寺庙,所以主持拖不久,就算能拖延一些时间,也是用性命打赌。她栖身于此,对主持便已是千恩万谢了,而今若要她连累正坐寺庙,她办不到。
“姑娘,你要去哪儿?”
“去寺外,我跟他们走。”织锦看着她,说:“此事与金顶寺无关,他们要的人只是我一个。”
“可是你……”小尼姑叹了声气,拦不住她,便就紧紧跟在她身后。
寺外,禁军密集分布着,把整个金顶寺团团围住。
寺内,女子跨过门槛,在主持身边停留了一会儿便径直走向他来。主持目送着她,伸手想留,可终是缩了回来,闭目念佛。
刘文程见她自投罗网,自是欣喜万分,恭敬道:“平南王妃,请吧!”
织锦不为所动,冷声问道:“你此番前来,是奉了谁的旨意?”
刘文程微微一笑,略带嘲讽道:“自然是皇后的旨意。”
织锦伸手,问道:“那么,手谕呢?”
“皇后只传了口谕而已,王妃还是老老实实虽末将回宫,别为难了末将的好。”三分恭敬,七分威胁。
织锦笑了笑,以手抚摸腹部,道:“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平南王妃,是皇室中人。照例,若要捉拿皇室中人,必得有陛下旨意方可,可你既没有陛下圣旨,又没有皇后手谕,还扬言要防火烧了寺庙。”她眸色一深,直逼马上那人,道:“刘文程,你胆敢欺君罔上,肆意捉拿皇亲国戚,你居心何在?”
“皇亲国戚?端的理直气壮!”刘文程冷冷一笑,不无嘲讽道:“平南王已成反贼,你既是平南王妃,便难逃干系。”
如一记闷雷,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息。历史注定,终究是会如此的,只是她没想到,会那么快。
“来人,给我拿了她!”
“传太后手谕——”
语音未毕,金顶寺外羊肠小道上,便看见有内侍手执帛书,策马而来。
内侍下马,翻开手谕,道:“太后手谕:命宋织锦即刻进宫,不得有误!途中有胆敢阻挠者,杀无赦!”
内侍宣读完毕之后,收了诏书,看了眼一旁的刘文程,道:“刘统领,还不放行?”
这份诏谕来的及时,刘文程虽则有所不甘,但忌惮太后势力,也不得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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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内,太后望着织锦,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她滚圆的腹部,她情难自禁,微微伸手,却又很快缩了回去。
“今日,多谢太后替织锦解围。”手在腹部抚摸着,一脸的平和。
太后笑了笑,尽是喟叹,端妃竟也有了孙儿,可她呢?他的儿子坐拥后宫妃嫔无数,一个一个的却都被皇后毒害,至今无尚无子嗣。
“不是哀家想帮你,只是哀家突然间想积积阴德罢了。”她说得轻松,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并不在意,但却很清楚,她的初衷不止于此。
“即便如此,织锦也多谢太后。”她说着,犹豫了一会儿:倩儿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金顶寺是呆不下去了,可她现在挺着个大肚子,还能去哪儿?现在唯一能帮她的,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织锦怀有身孕,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能不能让我在您这儿住上一会儿?”她斟酌着词句,等待着她的回答。
太后先是一惊,而后笑了:“哀家记得,你上次来这永寿宫还在质问哀家为何要杀害太皇太后,你凭什么觉得哀家会帮你?”
“因为您已经帮了我。”织锦没有丝毫犹豫,“刘文程一来金顶寺,您身边的内侍便带来了您的手谕,我相信这些日子您也在注意我的情况,然后算好了时间,救我还有孩子一命。是您帮了我,所以这一次,也求您行行好,让我生下这孩子吧。”
太后一拍扶手,怒道:“可这是平南王的孩子,你该知道,他现在是朝廷最大的敌人!”
“可他也是一条生命啊。”
“你跟哀家讲人性么?”太后连讽带嘲问道。
“不,”织锦定定看着她,说:“作为一个母亲,我在跟太后说母子连心之情。”
“呵”“呵”“哈哈……”她笑了起来,几乎是带着某种程度的悲嚎,须臾,终是松了口,叹了一叹,说:“你下去吧,会有人安排你的住处,等孩子生下来,哀家不会放过你。”
“织锦,感激不尽。”
“母后且慢!”倩儿推开两边搀扶着的侍女,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倩儿的视线落到她的腹部,很快便注意到她一袭僧衣,温和朴素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面厌恶地快要疯掉。
这个女人有了他的孩子,他们之间……他们之间……罗帐缱绻,当真快活逍遥的很。可她呢?太子不爱她,便不常来她宫中留宿,她时常孤灯相伴,独守空房。究其竟,若非当年那一纸作嫁,她何苦落到如此地步?
宋织锦,统统都是她!
“来人,给我拿下她!”
“谁敢?”太后一拍桌案怒道。
“母后,”倩儿看了织锦一眼,道:“平南王已经到了邯郸,下一步就是荥阳,到那时,京师便就岌岌可危了。儿臣想将宋织锦捆绑了作为人质,胁迫平南王退兵。如此,江山可保!”
“即便如此,也等织锦临盆再说。”
“不可!”倩儿立刻否决。
“为何?”太后问了一句。
倩儿脸上露出一丝杀意,道:“若不早做决断,旷日持久,只怕平南王不日便会攻破洛阳!”
“放肆!”太后这回是真正动了怒,直指倩儿道:“休要在哀家面前危言耸听!哀家不信我大齐帝国竟久无人可平此乱!”
倩儿怒不可遏,仍强忍着,镇定问道:“太后当真要保宋织锦了?”
“哀家并非要保她,哀家只想等孩子出世。这宫中许久未听到婴孩儿的哭声了,哀家想念得紧。”太后抿唇,叹了一声,道:“等孩子生下来了,这织锦你想如何处置便就如何处置好了,哀家不插手。”
倩儿目中露出一丝寒光,看了眼织锦,那眼神似是在说:“你当真是好手段!”
可惜的是,织锦从未看她,不想看她,这目光中的寒意她察觉不到。不过没关系,倩儿很快就会让她为此而付出代价。
十一月的洛阳,天上白雪纷飞。
而此刻,邯郸,破城之战方才结束,将士们在战场上清理着死亡军士的尸首,尸山血海,白雪飘扬。
议事堂内,平南王正与诸将商讨行军路线以及接下来的破城之策。
下一个目的地,是荥阳。
议事堂帐帘忽然被拉开,进来的传令官附耳说了几句,诸将便看见,一贯沉着冷静的平南王竟无意识丢了手上的茶盅。
“传令下去,今夜休息,明日再战!”十一说完,便就匆忙离开。
诸将面面相觑着:“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得了,咱们自己商量吧。唉,军师呢?”
只见张宽细长的眉眼微微眯了起来,喃喃道:“能让平南王如此心摇神动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宋织锦!”
倩儿的帛书已经送来了,另外附上了织锦头上的玉簪,那是他在上容城之时送与织锦的,一定是她,不会有错。
“平南王亲启:
平南王妃此时正在永寿宫做客,平南王且勿挂念。王妃临盆在即,三月之内若有战乱,动了胎气以致王妃受惊小产,倩儿可就担待不起了。”
信至此已经完毕,他搁下帛书,只觉心中畅快无比,织锦未死,她有孩子了,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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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二年,一月。
那是那一年最冷的一天,天上,大雪纷飞。
永寿宫内,女子仰躺在床上,双手用力揪着被单,脸上已满是汗水。
“用力,用力啊,王妃。”产婆不住擦拭额上汗水,心里满是焦急。
太后坐立不安,一旁的倩儿只是用力将茶杯握紧,早已是咬牙切齿。
婴孩儿的头已经露出来了,随着这一声啼哭,永寿宫内,倩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搁下茶盅,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