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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未见,香君竟然消瘦了这么多!
“湄小娘……”
兰猗不知说什么好,只要见到她们平安无事,她的一颗心总算是稍微放了放,望着楚伯苍老的面容,眼光中满满的都是劫后余生的平静与淡然。.
苏昆生并没有答应兰猗让他待在楚宅逗留一阵的请求,他是个闲云野鹤,平素闲散惯了的,一旦住在固定的地方,还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便会浑身不舒服不自在。兰猗也没有强留,他明白她,她也懂他。忘年之交是多么难得,幸好,他们还能拥有彼此扶持的机会。
两日后,尚德驾着马车,终于载着苏昆生渐渐走远了。
兰猗倚靠在红木门框上,怔怔的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那么形单影只,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底发酸。每个人都是如此孤独,曾经以为难以忍受的伤离、伤别,如今也能淡然一笑,泰然处之。
到底改变人的是岁月?还是经历?
悠悠岁月催人老,老去的又岂止是容颜?
曾经经历了无数纸醉金迷,看遍了尘世的纷扰喧哗,心底只会愈来愈宁静,勘破生与死的界限,从容等待着最终结局的到来。
“进去吧,外面风大。”
寇白门悄悄拉住女子的胳膊,搀扶着她往里面慢慢走去。
转眼到了1645年底。
经过半年的休养,兰猗的身子已有好转,与寇白门等人一直寄居在楚伯的羽翼下,只安心的待在属于她们的小院内,刺绣、练字、弹琴、下棋,阳光好时便在园内踢打拳脚舒展筋骨,或者站在池水旁喂鱼,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适自在。
南京城破后,清兵并未像之前那般暴虐无道,而是采取了怀柔政策,对南方一带的百姓进行安抚,着意重建昔日古城。这一年来,心中曾怀揣着大明的百姓等到的消息几乎都是令人绝望的噩耗。
李自成被清兵统领多尔衮击败,战死。
官武英殿大学士、扬州督师史可法守城不成,被杀。
右佥都御史杨龙友率众抗击清军负重伤被执,身死。
江南复社领袖人物吴应箕率义军阻击渡江南下的清军,兵败被杀。.
……
无数个曾经耳熟能详的风云人物战死沙场,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而奉献了生命。不管他们曾经与兰猗有过何种交集,又或者从未谋面,都得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敬佩。自古以来,爱国保天下就是男人应该做的事业,不管皇帝如何昏庸,至少他们为了大明的百姓和江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而另一些人,却只能得到鄙夷和唾弃。
就在五月十五日南京城破的那天,保国公朱国弼、魏国公徐文爵、尚书钱谦益等人剃发降清,在城门外跪迎清兵入城。
寇白门在说起朱国弼时,脸上已丝毫不见悲伤惋惜之意,她咬了咬牙,恨恨的骂道:“早知道这个畜生会如此恬不知耻的投敌卖国,当日咱们就不该答应朱夫人那两万两赎金的要求。唉,香君,燕公子的银子都白白浪费在这些无耻之徒的身上了,而燕公子却至今下落不明……老天爷真是好不公平啊。”
兰猗微微笑道:“还好你没有像柳如是那般认了死理,钱牧斋不肯与她投水报国,她就自己执意跳下了冰冷的湖水,被人救起后大病了一场,心如死灰。饶是如此,钱牧斋不还是剃了头编了辫子降了清,拍拍屁股去做清廷的大官了?”
寇白门自嘲的一笑:“所以说啊,女子这一辈子跟的是什么男人,就会相应的得到什么命运,不会再有其他改变。”
“或许吧。”
把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原本就是一件以终生幸福为赌注的豪赌之举。
兰猗很不喜欢这样的思想,她的内心仍有二十一世纪女性的独立与坚强,不认为找了个人品差的丈夫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离婚各过各的,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人。幸好寇白门也没有太严重的封建顽固想法,她心中或许还对未来的姻缘存了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风平浪静。
城破的那一天,寇白门与施施、冰儿久等不到兰猗回来,而清兵的铁蹄和大炮却早已逼近过来,不得已时,只好收拾了东西随着人潮出城而去,直奔郊外岚山脚下。
不幸之中的万幸,寇白门竟然把兰猗落在媚香楼的宫扇带了回来。她重回明月馆后,已经知道这柄扇子是燕公子曾经送来的定情之物,而香君不知所踪,却遗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在媚香楼被炮火击中起了大火后,寇白门不顾施施和冰儿的阻拦,执意跑到二楼厢房去,拼死拿回了这柄被香君的鲜血染就的桃花扇。
后来,寇白门的描述那么轻描淡写,但兰猗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可即使是这样,她也这么做了,只为了拿到扇子。
幸好一切有惊无险。
寒冬呼啸着过去,新年也快要到了。南京本来很少下雪,像北方冬天那般下鹅毛大雪的景况十分少见,可今年却一反常态,再次飘飘摇摇下起了漫天雪花。瑞雪兆丰年,相信今年种庄稼的百姓会有一个好收成。
南京燕子府的掌权者已变成了二少爷燕修,听说三少爷和四少爷整日闭门不出,就连三姨娘郭氏也因为畏惧二姨娘汤氏而称病谢客,终日窝在自己窄小阴暗的小庭院里苟且偷生。汤氏隐忍多年,终于赢得了老爷燕择之的扶持,成了续弦夫人,而她的亲子燕修则在嫡少爷燕还“过世”后,名正言顺接掌了燕氏。
“二少爷厚积薄发,不会给那些人好日子过的。”
楚伯的话犹言在耳,兰猗也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搬空了燕还的库房,没有留下一个字儿给他们糟蹋,而燕还也因为在外打仗,避免直接卷入这样鲜血淋漓的嫡庶争斗之中。
风寻等人也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就连楚伯都没有他们丝毫消息。
寇白门见南京、苏州、扬州一带的反清复明斗争已渐渐熄灭,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来愈盛,可香君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固执的日复一日的等下去。就连燕氏都早已宣告了七少爷的死亡,这个世界上仿佛不会再有燕还这个人,可香君却不信,寇白门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久后,频繁去南京城里打听消息的施施痛哭着回来,带来了噩耗。
李贞丽嫁到田府后,只过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正房夫人联合其他小妾找了个由头,严惩一顿,打得半死不活,以十两银子的价钱把她发卖给了一个退伍的老兵。这件事被田府瞒得死死的,一直未对外走漏风声,直到最近那个老兵喝醉酒想要与李贞丽亲热,她僵着不肯服从,被他几棍子活活打死了,想把尸体随意丢到河边随水漂流时,这才被周围的百姓发现端倪并捅了出来,大街小巷的纷纷议论。
施施哭得不能自已,发疯似的赶到秦淮河边,却早已找不到李贞丽的尸身。无奈之下只好返回楚宅,哭诉了整件事的过程。
兰猗和寇白门等人泪眼相对,咸酸苦楚一起涌上心头,连大声嚎哭都无法哭出声来,只觉得从内心深处不可抑制的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瘫软在地软弱的默默流泪。
贞娘打小陷落风尘,却一辈子光风霁月。
可最终,终究像卑微的尘土那般凋落成泥了。
跨入新年的这一天,久未迎客的楚宅迎来了1646年第一位客人。
庄庭宋仍是从前那副冷傲的模样,眉眼间伴随着与生俱来的颐指气使,在沙场磨练了几年后,他仍是这个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天气太冷,兰猗体内的风寒扰得她无法出门,只能穿满了厚衣裳,抱着手炉窝在暖阁里休息。楚伯因为咳嗽也未出厢房,下人来报时,只有由寇白门出面去迎接庄庭宋。
他们只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并没有真正熟识过。此刻面对面的站着,看到对方是从前认识的故人,心头不免升起一股异样的亲切与熟悉。
庄庭宋不自觉的弯起一抹笑意:“寇姑娘,当真别来无恙了。”
“公子请坐。我这就让人去叫香君过来。”
寇白门看着他的笑容,心头不由一跳,升起一阵暖意,想招来身后随侍的冰儿去通知香君,却被庄庭宋挥手制止了。
“反正我也过来了,不急一时。”
庄庭宋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并不生疏的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自顾自的喝起来,眉宇间淡淡的染上忧愁:“香君姑娘的身子如何这般弱了?”
寇白门皱眉道:“燕公子走后,香君被阮大铖等人百般刁难,摧残身心,其中苦楚真是一言难尽。你别看她现在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却是经过好几个月休养已恢复了大半后的成果了。燕公子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却叫香君好几年苦等,真是令人唏嘘。庄公子,你也是一别两三年,这一次可有带来燕公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