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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后记,番外十年]
一、新月公主
七年前,新月公主带着昔日思危留下的《和离书》离开了镇远候府,回到了大燕后宫,依旧住在出阁前的宫殿里。.在宫里住了不到三个月就觉得烦了、厌了,又缠着燕帝在燕京里另置了一处别业,如此一来,宫外别业的时间倒比宫内住的日子更久。
闲来寂寞,经一些有心人的物色,相中了两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虽无丈夫,却有两个相好的面首,日子倒也觉得轻松自在,一直想做母亲,也不知怎的,却怎么也怀不上孩子。人却是越来越胖,全然没了姑娘时候的俊美容颜。
近来,其中的一位面首竟与她身边的侍女有了私情,她怎么能容忍这种事,竟将那侍女活活杖毙了,不就是一个侍女,可这事竟被燕帝知晓,居然因此罚了她半年的俸禄。
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新月想着,索性将那见异思迁的面首也一并打发掉,只与剩下的那面首过起了夫妻一般的生活。只是,她是知晓的,自己又胖,年老色弛,自是控不住那男人的心,只是她是公主,谁也不敢违背她,日子也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二、嘉王
自十年前栖云庄被捉之后,嘉王的身子大不如从前,王府里的女人虽多,总是那些厌人、烦人的尔虞我诈,他一心想着谋划储君之位。只是,终究无望,完颜元基依旧是大燕的太子殿下,近年来似乎越发的得燕帝欢心了。
嘉王总会忆起林六,想到她说过的一些话。也会忆起自尽身亡的木妃和梦承仪,她们并不是怕死,只是希望看到他重获自由……也许,就如林六所言,他这一生中,最爱他的女人是木妃和梦承仪罢。
沈思危在十年前失踪后,就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唯有镇远候府每年七八月总会收到思危不知从何处寄来的家书,言词之中不乏幸福、快乐,说是在外间已经另娶一妻,并已有了两子一女,却从不提那妻子是何人。
嘉王近来感染了风寒,总是咳嗽不止,因为病了,也免去朝拜,只留在府中养病。
八皇子来府中探望,兄弟二人闲聊了一阵儿,八皇子问道:“三哥当真就认输了么?”
“你也做太子?”
八皇子笑了起来:“三哥若想,我便不想,三哥若是不想,我想想又何妨。”
“劝八弟还是莫要有此念。这么多年了,皇上看似对太子不上心,为何太子知晓前越、前凉的种种事,你、我不知,可见父皇还是器重太子的。”
他并不是放手,只是没有机会得手,而燕帝正值壮年,是绝不愿意看皇子们如此争斗的,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掩饰,也学会淡忘……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想忘却无法忘,它会深埋在心底。
三、镇远候府有喜
今儿是初一,沈家祠堂里,主子们正在烧香叩拜先祖。
管家捧着家书,满心欢喜地唤了声:“老夫人、候爷,喜事,大喜事啊!”
沈思远提袍起身,走到门口,从管家手里接过家书,看罢之后,笑颜尽展:“母亲,确实是喜事,是二哥从江南寄来的家书。说是上月十八,五弟携着妻儿已抵江南,不日二哥将携孩子与五弟夫妇回抵燕京!”
“忆南要回燕京!思危也要回家了?”
顿时,老夫人的脸乐成了一朵花,接过沈思远手里的家书,细细地看了一遍。
五月十一,一大早沈思远就带着家奴站在南城门张望,下人来禀,说是今儿上午二哥、五弟便抵京,就连数年来一直忙碌生意的沈忆陵夫妇也放下手头的生意,在府里上下张罗着,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团圆日子。
“得!得!得!”城门外移来一队人马,有马车、有商队,沈思远眺目远望,待得近了,方才瞧见那马车上挂着“常平候”的帘子,抱拳道:“二哥!”
车帘一挑,露出一张活泼的少女面容,沈思远微微一怔,这女娃竟生得与他的二嫂有六七信相似:“是蓉儿啊!”
沈忆南带着宠溺,道:“四弟!家中可好?”
“好,好着呢。”
“对了二哥,五弟呢?”
沈忆南道:“五弟妹身子不适,舟车劳顿病倒了。五弟不放心,让我先行带了那两个侄儿先走,待五弟妹身子好转,就会回来,我已留了几名家奴随身服侍,不会有事。”
本想一家欢聚近在眼前,未想因为沈五夫人病倒,竟延后归期。
转眼间又是五六日的光景,今儿一早,又有下人来禀,说沈思危夫妇今儿晌午前就能回京。
一家老小尽皆站在花厅里,两个生得一般模样,却不一般高矮大小的男孩立在沈老夫人身边。稍小的孩子,想到父亲、母亲,不由得开始抽泣轻哭起来。
稍大的孩子瞥了一眼,双手负后,带着训斥的语调道:“瞧瞧你,什么样子,不过半月未见爹娘,就哭得跟泪人一样。哪里还有男子汉的样子,传扬出去真是丢死人了。往后出门,你可别说是我弟弟,我可没个像女娃儿般爱哭的弟弟。”
稍小的孩子带着哭腔:“你就是个木头人,娘亲病成那样,你也不担心。”
“人人都像你,担心就挂在脸上哭?我可不像你,早前几日就与大伯说了,让大伯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只待娘亲一到,就请太医给娘亲瞧病。”
沈思远觉得甚是好玩,虽然八年前他亦成家立业,娶的是江南富贾之女金玉为妻,膝下亦有四个孩子,世人都道:妻子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他怎么瞧来瞧去,总觉是五弟沈思危的这两个儿子着实有趣得紧。
大的,唤作雪念,少年老成,不苟言笑,行事冷静沉稳;小的唤作雪野,却生了一副女孩子的性情,活脱脱像极了沈思危幼时,就连那性情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许是,这两个孩子在海岛出生,又是首次回到中原,来到镇远候府,府中上下皆将他们捧成了宝贝一般。尤其是老夫人,这几日更是与他们形影不离,时常将“小祖宗”挂在嘴边。
“母亲、大嫂,你们瞧雪野是不是和五弟小时候一样。五弟小时,也像他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雪野听四伯这般说,来了兴致,止住哭泣,问道:“我爹小时真和我一样么?可是爹爹总说我和雪舞一样爱哭。”
雪念道:“雪舞是不到两岁的小娃,你今年多少岁?足足六岁了,还哭,还是不是男子?”雪念皱了皱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可不想在这儿看你擦鼻涕、抹泪,我要出门接娘去。”
“我也要去!”
“得!得,我的小祖宗,你们俩就别跟着添乱了,再等等,许过一会儿你们爹娘就到了。”沈三夫人止住了两个孩子。
这一屋子的孩子,还真是热闹呢。
男孩们个个剔透俊朗,女娃们个顶个的水灵清秀,分高矮长幼立于沈老夫人的两侧,沈忆祖的儿子两年前已经成了亲,妻子正怀有身孕,此刻也坐在花厅里等候。
一家人巴巴地盼着,但见下人来禀:“老夫人、候爷,五公子和五夫人到了!”
众人望向大门处,沈思危依旧是一袭白底染竹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双翼纱帽,搀扶着一个一袭湖色纱袍的年轻妇人,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个瓷娃娃的小女娃,小女娃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
待得几人近了,沈思远方才瞧见,这不是自家的五弟和失去信讯达十年之久的林幽兰还有谁?
身中绝命散,居然安然存活于世,也打破了绝命散无解的传说。
雪念快奔几步,近了父母跟前,抱拳道:“爹,娘亲的病可好些了?”
“不打紧的,我这病一直都这样,时好时坏。”
雪野奔了过来,道:“娘,哥哥说,托大伯请了宫里的太医给你瞧病,娘亲的病定能以痊愈。”
沈思危扶着林六,夫妻二人进了花厅:“儿子(儿媳)拜见母亲!”
众人一一见礼,反倒是沈思远,此刻见到林六,竟恍若天人之感,十年了,所有的人都在改变,她虽一副病容,可那容貌,竟如十年前一般,不过是更清减、消瘦了些。原来,五弟一早就寻到了她,且已结为夫妇。
一家人,坐了满满当当的四桌人,下人们早早备好了丰盛的菜肴。
沈思危照应林六睡下,又去瞧了眼年幼的女儿,长子雪念去练功房习武了,幼子正在自个儿房里习字,虽是一母所生,可孩子们各有各的性子。
看到坐在院中品茶、沉思的沈思远,思危不由快走几步:“四哥!”
沈思远抬起头来,笑容依旧:“你既和她结为夫妇,为何不早早通晓我们。”
害得他十年来一直为她心系牵绊,不知她的生死,还以为思危在江湖另结了美貌女子,哪里晓得居然是找到了她。
沈思危垂下眼帘:“本来也是想与家里说的,可从石大哥、唐二哥处得晓,这十年来,嘉王和夜狼也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最近一年多,她的身子大不如前,神医说,许是她不适岛上气候,我想着中原气候宜人,便带她回来。”
说到此处,沈思危神色中的忧色更重,“自十年前中毒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好,待我寻到她时,她已在樱花岛独自生下雪念。与她在岛上成亲不久,便又怀上雪野。后来,有了雪舞,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三百日是在吃药。神医说,她的身子是不宜再生,所以就自作主张令人开了剂不孕的药,谁知她竟知晓了,与我闹了好些日子。她硬是不愿回中原,说是中原总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经不住我软磨硬施,这才同意回来。一到中原,便在福州大病了一场,调养了半个多月,这才启程。到了二哥那儿,又调养了大半月,这才勉强赶路,不曾想还是在路上病倒了……”
沈思危回望着林六的房间:“我们这一家,若是没有她,还真不知这日子怎么过。虽说她身子不好,可几个孩子倒也听她的话,我这心里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为我吃了许多的苦,不想她再受病痛折磨,只望她的身子能早些康复起来。”
“五弟不必担心,那日听雪念和二哥说了她的病情,母亲、大哥都四处打听良医,想必定能替她调理康复的。前儿大哥进宫,带了她绣的《盛世清明图》,皇上大加赞赏,下了旨意,着令太医院精心替她医治,相信定能康复。”
沈思危道:“只望不负中原一行。”
“听五弟这话,还要回岛么?”
“这么几年了,反倒习惯了岛上的生活。每日里自由自在,或田地耕作,或海边捕鱼抓虾,又在岛上任了教书先生,我这一走,还真不知他们将孩子教成如何模样。”
“五弟竟做了教书先生?倒是少见,你瞧我们府里如今的孩子也多,不如就在自家府里教教这些孩子。”
“我呀,也就哄哄外面的人,若说教受孩子,还得幽兰合适。你说她就奇了,不打不骂,可家里、外面的孩子就听她的话,就连岛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人,都敬称一声‘兰姑姑’。”
兄弟二人正聊着,却见雪野从屋里出来:“爹,娘的咳疾又犯了,许是凉了背心,快去瞧瞧。”
沈思远招了招手,示意雪野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娘许是累着了。”
雪野抬起头来,那瓷娃娃般的脸上也浮现丝丝忧色:“阿水娘说,若是我娘没了,爹就会娶个后娘,那时就没人给我们做饭、补衣,还不给我们饭吃……”
沈思远看这孩子说话的认真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娘的身子会好起来的。”
“四伯,我娘的病一定会好起来?”雪野的眼睛晶晶闪亮,一会儿垂下脑袋:“四哥说,我娘若是吃了血雪莲就指定能好,是真的么?”
“血雪莲?”这让沈思远不由忆起了昔年,为了替林六续命,拿了母亲的血雪莲给她服下,那的确是好东西,不仅能替人续命,还能减轻毒性。.
沈思远怜惜地抚摸着雪野的脑袋,道:“你不要招惹你娘生气,乖乖学习,你娘的病就一定能好起来。”
“四伯,我娘吃了血雪莲就当真能好么?”
雪野想到那东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外间传说的东西,当不得真,得听太医的。太医说行,那就准行。”
雪野歪着脑袋,忆起几个哥哥们说要去偷盗血雪莲,心里就犯迷糊。
雪念这一辈的孩子,论资排辈,以沈忆祖的一双儿女为长,渐次是沈忆南、沈忆陵、沈思危的孩子,如此,排到雪念时男孩里头已经排行老八。雪野说的四哥,指的乃是沈忆南的次子。
月夜下,雪念拉了沈忆南的次子沈老四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丛下,见下人远去,方自丛中出来。
“八弟,我们真要去偷血雪莲?”
“自然是真的,你不是找大哥打听好么,唯一的血雪莲被皇上赏给嘉王殿下了。嘉王堂堂一个男儿,哪里用得上这等东西,我们去取了来,给我娘服下,许用不了多久,我娘的病也就好了。”
“可是……大哥说嘉王府可比不得别处。”
“看你这么高的个儿,怎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主,婆婆妈妈的做甚,走啦!”
雪念拉住沈老四,二人尚未走多远,便听后面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老四、老八,今儿天一黑,你们俩就神神秘秘的,我一瞧你们俩就有问题,饭没吃完就溜开了,你们这是想去哪儿?”
说话的是沈忆陵的次女,在这一辈的孩子里排行第七,候府上下都唤她七小姐。
“你个女孩子捣什么乱,我们有正事要办呢!”
沈七也不生气,看看老四,又看看老八雪念,手背在身后:“别以为我猜不到你们俩想干什么,前儿听大哥说血雪莲有奇效,你们俩就鬼鬼祟祟的,我一猜呀,你们俩准是打那血雪莲的主意,想去……”
她正要说出来,雪念一急,伸手就捂住她的嘴巴,央求道:“我的好姐姐,你可别说出来呀!我娘的病,你不也瞧见了,我只是想拿了那东西给我娘治病。你是在燕京城里长大了,要不我们去行侠仗义一回,不是有诗云:有个儿子是个贼,偷了灵药献母亲。”
沈七颦眉,道:“什么乱儿八糟的,我怎没有听过这句。怕是你杜撰出来的。”
“好了,七姐只说去是不去了,你若不去,我和四哥去,你可别拦着我们。那嘉王府是龙潭也罢、是虎穴也成,这会儿,我都是要闯的。”
“去,我自然要去。整日里被娘逼着学什么《女德》、《女容》,都快要烦死了,难得有这么好玩的事儿,你们俩带上我。去年正月,爹娘去嘉王府拜年时,倒也带我去过,那里我也熟。回头待我见了嘉王,先套套他的话,看那血雪莲藏在什么地方,如此一来,你们也不至胡乱寻找……”
本是两个人,此刻又成了三个人,三个人出了镇远候府,借着月色来到嘉王府。
雪念诡异地看着沈七笑,直笑得沈七心里毛骨悚然。
“你笑甚?”
雪念道:“之前,可是你说要问嘉王那血雪莲藏什么地方的,自然得由你先进府了。”
“我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去找男子说话,传扬出去,我还要不要……”
“哪有这么多话,七妹,之前可是你说要帮忙,到了当口,你居然推三阻四。快进去!”
老四一推沈七,一个踉跄,她站到了嘉王府的大门前。
沈七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伸手叩响螭龙门拔,不多会儿,一位门丁启开大门,正在讷闷,沈七道:“我是镇远候府的七小姐,今儿特意来拜访嘉王。”
门丁将信将疑,恰巧那边过来一名妇人,见了沈七,施了个万福礼:“哟,这不是如意郡主的宝贝女儿么。”
“是,是我。我来拜访嘉王的!”
妇人含笑,过来拉过沈七的手,道:“这会子嘉王正在书房看书,我领你过去。”
这是一个极大的书房,里面摆放着好几个书架,每个书架有十二层,每层都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一侧置有一架偌大的纱绢屏风,屏风上绘着一个如真人般大小的女子,那女子衣着湖色纱裙,头上戴着紫色的兰花,微风一拂,那花瓣就微微颤抖,竟似真的一般。沈七觉得屏风上的女子颇有些眼熟,再一细瞧,这不正是今儿刚见面的五婶么?那眉眼,那倚在梨花树下刺绣的样子,竟如活生生的一般。
嘉王放下手里的书,道:“是你找我?”
沈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道:“嘉王舅舅,我……我……”
因她是恭王府嫡出郡主的女儿,也是算皇亲国戚,而她母亲与嘉王算是堂姐弟,故而沈七唤他一声嘉王舅舅。
自沈七进来,就对那屏风生了兴趣。
沈七走到嘉王跟前:“听说皇上赏了舅舅一朵血雪莲?”
嘉王一抹浅笑。
“血雪莲可是……可是好东西,那么珍贵的东西,不知嘉王舅舅会放在哪儿?”
沈七隐约听到了屋顶的动静,这两家伙,还真跟了进来,应该就在呆在屋顶,佯装咳嗽起来。
在众多的将相候府里,镇远候府的孩子最多,也最热闹,妯娌之间相处融洽,兄弟情感深厚。
嘉王漫不经心,道:“就在这书房里。”
“就在这屋里么?”沈七将偌大的书房审视个遍,除了一排排的书籍,再无别的,莫不是什么不易发现的地方,寻了个遍,也找不到有可能藏血雪莲的地儿。
沈七捧过茶盏,浅饮两口:“嘉王舅舅,我出来有一会儿,就此告辞!”
“来人,送沈七小姐出府!”
待沈七一走,嘉王放下手中的书籍,望着屏风,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女子,转眼已有十年了,她是生是死,不得知晓,每每望着屏风,她还是初入王府的样子,留在他记忆里的永远是那个竞技夺魁的上元佳节宫宴模样,那一袭湖色的衣衫,将她整个人映衬得仿似九天的仙子。
“禀王爷,今晚在何处安歇?”
小喜子手捧着拂尘,已是三更一刻了,他也该歇下了。
“去幽兰阁!”
“是!”
幽兰阁里并未有任何姬妾,十年了,每当高兴或烦闷时,他都喜欢去哪儿。虽然他有青柏苑,可一年中,还是有一半的时间在幽兰阁度过。
王府的人议论说:嘉王还想着离开的林王妃,因为那幽兰阁曾是林王妃住过的地方。一切都保留着最初的样子。
雪念从屋顶跳下,和沈四在屋子里寻找起来。
翻过一本本的书,找过一本本的簿子,可就是没有寻到那支血雪莲。
在哪儿呢?
究竟在哪儿?
就在二人正寻找时,只听外面有人大喝了一声:“谁?谁在书房?”
沈四吓了一跳,顿时呼道:“八弟,我……我们被人发现了……”
雪念全无畏色:“怕甚,我们只是想要血雪莲,又不干旁的坏事。”
沈四往门口方向奔去,刚至书房门口,正巧碰到巡夜的家丁,两个照了一个正面,家丁大喝一声:“不好!有贼!有贼!”
再说沈七出了嘉王府,站在府门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等着焦急,却见嘉王府的一片喧闹,细听之下竟是“有贼!抓贼啊!”
“糟了!”她双手互挫,爬到围墙上,往里一望,却见一干家丁、护院将沈四、沈八团团围在中央。她还好说,可是沈四自小在江南,少来燕京,这偌大的燕京城,宫里宫外,认得他的人少之又少,还有沈八虽说有九岁了,可还是第一次见得祖母及几位伯父、伯母,沈七心中一急,从围墙上跌了下来,脚又扭伤,一摇一晃往镇远候府奔去。
“看你们两个娃,好的不学,竟学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说,你们到嘉王府做甚?”
沈四早已经吓得说不出一个字,反倒是雪念,昂首阔胸,全无半点惧意。
“臭小子,说,到嘉王府做什么来了?”
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抓住稍大的沈四,带恐带吓,沈四吓得双腿发擅,“哇——”的一声失声大哭起来。
家丁“咦”了一声,大的被吓哭了,小的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转而抓住雪念的衣襟,厉声道:“臭小子,到嘉王府做什么?”
雪念瞪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听说嘉王府的宝贝多,来瞧瞧你们这儿的宝贝都是什么样?”
“这嘉王府的宝贝岂是你们随意瞧的么?”
“瞧一眼又怎了,那宝贝又不会少了。”雪念理直气壮。
“你这小子,明明就是贼,还说是瞧宝贝?”
“可瞧清楚,我身上什么东西是你们府里的?拿贼拿赃,若在我身上寻不出你们府里的东西,就算闹到皇上那儿,我也不怕!”
嘉王正要安歇,突然听府里闹贼,此刻带了小喜子也过来瞧热闹。却见那个十来岁的孩子的话,竟将护院长给难住了。嘉王见那孩子言词灼灼,竟无半分惧意,身边那个略大些的孩子早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字。
嘉王心下觉得有趣,进入圈中,看了一眼孩子,莫名的觉得眼熟,越瞧越眼熟,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里可是嘉王府,你跑到嘉王府里闹腾,还说自己不是贼?”
“四哥,这里是嘉王府吗?”雪念提高嗓门,沈四不答,他又道:“听说近来皇上特在燕京城里建了一处什么园子,供百姓们游玩,从这儿露过,我当是什么园,哪里知道是你的嘉王府。”
嘉王倒吸一口气,这孩子口才竟不是一般的好,一时间他有些不知如何应答:“可瞧清楚了,这里是嘉王府。”
“瞧清楚了,嘉王府和我们镇远候府也差不多嘛,不过是更雄伟、华丽些。”雪念挥了挥衣袖,像个小大人一般审视着偌大的王府,这里看一下,那里望一眼。
“镇远候府?”嘉王沉吟着,沈忆祖、沈忆陵的孩子略大些,他都见过的,沈思远的孩子最幼,一直在府中,未曾得见。面前这两个显得有面生,眉眼里又觉得熟悉,“你们是……是沈忆南还是沈思危的孩子?”
“不瞒王爷,他是我二伯常平候的次子。”
“你唤常平候叫二伯,那你……是沈思危的儿子?”
沈思危离开燕京有十年了,可他的儿子竟看似有十余岁的模样,个头儿高挑,眉眼里却有几分沈思危的模样,只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又让他莫名地忆起了一个人:林幽兰!对,昔日面对龙颜,她也是这样的不怕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母亲是……”
雪念一边弹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边看着面前的嘉王,道:“你既能猜到我爹是谁,自然也就能猜我娘。”
还不说!
嘉王越想知道,雪念就越是不肯说出来。
转而,他看着一边的沈四,道:“你说!他娘是谁?”
沈四垂下眼帘,断断续续地道:“我五婶……是……是皇上御封的……平……安郡主!”
平安郡主,当今皇上给林幽兰的封号。
嘉王只觉浑身一颤,道不出是悲伤还是欢喜:“十年了,她竟然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她终是嫁给了沈思危,他们之间还有了儿子。他猜想过种种可能,她也许会嫁轩辕夜,她也许会中毒身亡,但绝不会和沈思危在一起。因为沈思危已经娶了新月,因为他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
全没有猜到,他们终是在一起了。
雪念道:“王爷可还有旁的事,若没别的事,我们就告辞了!”
嘉王很快忆起之前沈七问及血雪莲的事儿,这会子又有镇远候府的两个孩子出现在嘉王府,“你们要血雪莲做甚?”
雪念笑了笑,道:“这里有血雪莲吗?四哥,我们该告辞了!”
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居然能言善辩,落落大方,宠辱不惊,的确像极了曾经的林幽兰。
“嘉王爷,打扰了,告辞!”
兄弟二人离了嘉王府,雪念蹙了蹙眉:“那东西究竟藏哪儿了?”
沈四这会见惊险已过,方才恢复神智,道:“八弟,还是回去吧,莫让大人知道了。”
已经被大人们知晓了,沈七一路回到镇远候府,气喘吁吁就去找爹娘,为了救人,将沈四、沈八要去嘉王府偷血雪莲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如意郡主顿时吓了一跳,当即传了侍女、家奴,乘轿就往嘉王府赶,刚走到半道,便遇见沈四、沈八兄弟俩。
“你们俩还真能折腾,那嘉王府是能进就进,能出就出的么?也不瞧瞧,那是个什么地方,还好,嘉王没与你们计较,放你们俩出来,回头治你们俩一个偷盗的罪名,可真给我们镇远候府长脸了……”
“三伯母哪里话,拿贼拿赃,我们又没偷到什么东西,他们凭什么治我们偷盗的罪名?”雪念不服,反驳着如意郡主的话。
如意郡主气急,用手指一凿,点着雪念的脑袋:“回头,看我告诉你娘,瞧你还怎么狡辩。”
一听要告诉他娘,雪念急了,拽住如意郡主的衣袖,忙道:“三伯母,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我娘那身子,你也瞧见了,若是知晓我去嘉王府取血雪莲,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我求求你了,别告诉我娘,往后不与三伯母顶撞就是了……”
如意郡主看着雪念,到底孩子都会有生事捣乱的时候,暖气道:“血雪莲不比别的,百金难求,你若真想要,我父王府里还有一枝,我回头求来给你娘就是。”
“三伯母可真是大好人!雪念多谢三伯母了。”
如意郡主颇是安慰,有子如此敬孝母亲,还有何求呢。她不知道嘉王是如何放了这两个孩子,可就为孩子们这份勇气,也是值得欣慰的。
虽出了这一档事,如意郡主夫妇俩也只瞒着,不想外人知晓,私下里又将几个孩子训斥了一顿,“雪念,三伯知你是孝顺你娘,可行事也得分个轻重,这是燕京,比不得你们以前住的樱花岛,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万事皆要有分寸。你娘的病有太医诊治、调理,一切皆听太医的话,往后莫要再鲁莽行事。”
男孩们在练功房里习武,孩子多了,你擅剑法,我精刀法,他使长枪,你教我,我授你,倒也热闹,雪念生得异常聪颖,一些日子下来,十八般武艺倒被他使得像模像样,就连沈忆祖每次瞧到雪念,也忍不住赞道:“这一辈里,唯老二、老八是可造之材。”他说的老二,乃是沈忆南的长子,五年前受封为常平候府世子,此次因要在江南打理常平候府上下诸事,未能随其父到燕京探亲。
几个孩子正比划得热闹,只见雪野憋红着一张小脸,喘着粗气跑进练功房,用稚嫩的声音道:“哥,不好了!”
雪念手握长枪正身一立,道:“娘的病又犯了?”
雪野摇头,道:“嘉王来了,说是要见娘亲。”
沈四惊道:“该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五婶吧?”
“若是我娘知晓,定会生气,这可糟了,快走!”
雪念放下长枪就往外面奔。
静寂的小院里,虽已是温暖时节,可林六因身子虚弱,身上依旧披着一件荼白色的斗篷,坐在院子里绣着锦,这是十年里的多少面长锦,她已经记不得了,今儿绣的,是他们一家五口的《天伦图》。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她总想给孩子们留下些什么,就是将他们一家人欢乐的情景留在这绣锦之上。
即便雪念兄弟奔得很快,可还是晚了一步,近了自家住的小院,便见沈思危与螭龙袍华服男子站在院门外。
沈思危道:“嘉王殿下,我先进去与她说一声。”
嘉王面上平静,心内早已浪潮澎湃。
沈思危进入院中,轻柔地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双手合用,飞针走线地绣着《天伦图》,心头蓄着无尽的甜蜜,道:“幽兰,嘉王来了,他想见你。”
林六的手停止了飞动,只一会儿,又恢复了最初:“请他进来。”
沈思危俯下身子,柔声道:“十年了,大家也都放下了,他只是想见见你,你不用紧张。”
林六抬头,目光相遇,她温和一笑:“带他进来!”
说话间,她站起身,移到一边的桌案前。
她绾起了长发,头上并无甚饰物,面容显得有些苍白,虽然面带病容,可人倒也打扮得精神、清爽。身着合体的湖色缎子长袍,缎子零落有致地绣着几朵兰花,衣襟上一排浅色的樱花,一支血玉步摇斜插在发髻上,颤颤微微,给她姣好清秀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妩媚。
“幽兰……”
魂牵梦萦的人儿近在眼前,而他们之前却在十二年前就已结束。虽是过往,有的人已经放下,开始新的生活;而有的人,却一生都无法释怀、放手。
他,虽有美人无数,府中姬妾如云,却单念那一抹胭脂兰香。无数次里,忆起与她的相识,与她的纠结,与她恩怨难辩、爱恨纠葛的几夜夫妻之缘。
于她,那是折辱。
于他,却是恨表内爱的施救。
无论是怎样的情结,终成过往。
林六款款落礼:“王爷万福!”
“幽兰,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太多的相思,有很多的情话,但再也不能说出口,她已是别人的妻,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他彻底地失去了她,得到过,只是他自以为的得到。失去的,却是这般的彻底。
嘉王不由自己的扶起了她的双臂,目光相遇,他强自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她则是一脸淡然坦荡。
“劳王爷挂念,一切安好!”
“十年了,我时常觉得自己老了。突然听说你回来,一直都想像不出你现在的样子,如今见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只不过更清减了……”
他若老,她的脸上又何曾不是有岁月的印记,眼角已经出现了细小的鱼尾纹。
林六笑容浅淡:“王爷请坐!”
她为他斟泡了一盏茶,双手捧过,嘉王的手不经意与她的手指相碰,虽只一刹,还是有如闪电雷驰般的感觉。
原来,即便用了十年的时间,他还是不能放下对她的情感。
为何,失去之后,他才明白她对自己的重要。
“今儿来,也没别的,听说你身子不好,但愿这枝血雪莲对你有用。”嘉王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只长约七寸,宽约二寸的木制锦盒。
沈思危瞧着面前的两人,道:“后花园那边,当年的同窗、知交过来拜会,我过去瞧瞧,你陪嘉王说会儿话。”
“嗯,你去罢。”
沈思危对嘉王打了个千儿,径直离了小院。
雪念不敢离小院太近,只能远远的瞧着。
一时间,嘉王竟不知从何说起,只讷讷地看着举止得体,言谈温婉如水的林六,十年的时光,也磨平了她曾经的棱角。她静坐面前,像是一幅生动的画面,她拭嘴,她饮茶,她垂眸……点点滴滴,都是这么的仪态美好,优雅动人。
“你们的长子今年有十岁了吧?”
“九岁。”
嘉王合目算了一下,总会忆起十年前,她随她的结义兄长离开中原的那一幕,因为远,他听不清她与沈思危说了什么话,可她的动作却落在他的眼里,她捧着沈思危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如今想来,那时候,她的肚子里便已有沈思危的骨血。
可是,他们一直同居一院,究竟是什么时候怀上了沈思危的骨血。他处处防着银狼面具的轩辕夜,却没想到,她的心底自始至终,真正爱的唯有沈思危一人。
“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婆母甚是疼爱三个孩子,尤爱幼女,这几日一直留在那边照应。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不好,连自个儿都照顾不过来,孩子们也都亏了思危……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他。”
“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就算有病又怎样,这一点也影响不了爱她男子心中的地位与重要。
嘉王羡慕思危,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身为男子,不是求得有多少娇妻美妾,而是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林六手捧着茶盏,浅呷了一口,伸手取茶壶给嘉王蓄茶:“王爷这些年还好吧?”
“好9是老样子,如今府里有王妃一人,侧妃两人,还有姬妾十二人,膝下有四位郡主、五位王子,日子倒还过得充实。杏红产下三王子后,就升为承仪。九年前,我托人寻回了萍姨娘和她的母亲,如今安置在郊外的庵堂里,每月初一,杏红会带着孩子过去探望她们……”
林六笑了,那笑像阳春绽放的桃杏般姣好明媚:“王爷放下仇怨了,这样很好。”
“还是放下得迟了些,如若早些放下,也许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林六敛住了笑意:“都是以前的事了,王爷何必再提起。”
“幽兰,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明明已经嫁给我了,为什么还要离开,你的心里有不有一点的喜欢过我……”
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路,到了现在,嘉王再问过往,林六觉得没有任何的意义。
嘉王道:“我曾那样努力地想把你留下,可你还是坚决地离开。”
林六回忆着过往,那早已远去的记忆点点涌上心头:“当年王爷百般算计,迫我嫁你……”
“我是真心喜欢你!”
“也许是吧,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王爷的喜欢里,还有一些我无法弄明白的原因。就像天下一统,王爷将林家的女儿汇聚府中,说是为了替过世的陈王妃报仇,可我瞧来,总以为不是那么回事。”
嘉王悠悠道:“燕太祖之后,真命凤后临世,凤栖双木。”
林六听到耳内,原来是这个原因。
嘉王又道:“木家有一位做大萨满的姨祖母,她临终时曾与我说出了这个预言,那时我以为凤栖双木便是林,是指前越镇国府林家的女儿。”
林六听罢,道:“如今看来,应是太子妃杨凤栖。”
嘉王不由苦笑:“因为一个预言,我信以为真,原来就算我无论如何有心,不是我的,终不是我的。”
“太子妃杨凤栖,从戴罪宫婢成为太子府孺人、昭训、良媛、太子妃,非同寻常的人物。”林六说得云淡风轻,“难得王爷已经看淡,懂得放下。当今皇上乃是一代明君,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安分守己,方有将来。”
嘉王道:“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不会留在我身边。”
什么时候?
林六用心地想想:“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外人看到了王爷威严、英明的一面,而我所看到的王爷却是阴暗的一面,你残酷、冷情、自私,这样的你,我是万万不会留下的。”
“可是后来,为了你,我一直在改。”
“你忍下所有的痛,为我解夜夜媚之毒,我曾有过感激。可燕京郊外,天寒地冻,你舍我救火,不顾我的死活,也让我由此对你死了心。”
“所以那次之后,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留下。”
“我也曾接受了现实,想做你安分守己的妻子,你待我时冷时热的态度,也让我决定了离开。”
原来,她也曾想过为他停下脚步,是他错过了。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会错过一生一世。
“你心里曾停驻过我,这便够了!”嘉王站起身,又饮了一口茶:“你的茶泡得不错,血雪莲研末与上等阿胶制丸,服用效果最佳。”他看了她一眼,他们不再年轻了,他也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来守护真心,既然不愿和他在一起,是她一直的选择,他不会再来扰乱她的平静,“本王该告辞了!”
“恭送王爷!”
雪念见嘉王远去,这才从一边奔了过来,一入院子,就见林六望着院外发呆。
“娘亲,孩儿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娘亲就别再生气了!是孩儿不好,不该自作主动去嘉王盗血雪莲,娘亲,你就原谅孩儿这回好不好?”
“你……”林六看着脚下的雪念,一阵气急,但很快调匀呼吸,“面壁三日!”
“是!”雪念不知林六与嘉王说了些什么,心下正在暗怨嘉王,却听林六道:“嘉王殿下并没有说你,是专程来送血雪莲的。闯祸的事,是你自己个说出来的……”
雪念一时语塞,心下暗道:“怎的我想什么娘亲居然又知晓了。”
“知子莫若母,就你那点心事,为娘又岂会不知。你且面壁去吧,好好想想回到中原你都做错了哪些事。”
“孩儿明白!”
雪念退离小院,刚出门,就迎面碰到沈思远之妻金玉,欠了欠身:“四伯母安好!”
金玉笑道:“雪念,你娘可好些了?”
雪念低垂着头,道:“回四伯母话,此刻她正在院子里。”
金玉笑了笑,温和地在雪念肩上轻拍了一下,提裙进入院来。
林六望着桌上的锦盒发呆,十年了,许多事早已淡去,可嘉王今儿一出现,又忍不住忆了起来。
金玉轻笑两声:“弟妹这是怎了?”
林六抬起头来:“刚才嘉王来过,孩子们一天一天大了,方知自己老了。”
金玉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笑声如一串银铃。
妯娌里坐了一会子,寒喧一阵。
侍女重新奉了茶点,金玉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林六,十几年后再见,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固执的姑娘,是一个光华四溢的妇人,虽是妇人,可她的风韵令人无法忽视,像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
据说珍珠是由一粒沙粒开始,沙粒裹在蚌里,日积月累,便变成了一粒珍珠,时间越久,珍珠越大,光华也最是耀人。
曾经于她的磨难与坎坷,造就了面前的女子。那些过往,让她淡然,让她脱 俗,最终令她成为风 华绝代的美人。
有一种美,只是外表,可处得久了,却让人忽视她的美。
有一种美,是内在、是风姿,处得越久,就让人越觉得美。
自她回来,沈思远总是莫名的叹息。
金玉是知晓多年前的思远,他的心里曾暗暗地痴恋过林六。
金玉问道:“弟妹还记得第一次和四爷见面的情形么?”
“第一次?”林六努力地回忆着,是什么时候见到他,好像是多年前在屋顶发生他偷听她们母女谈话。
“弟妹不记得了?”金玉追问着。
林六道:“怎么忘了,你和四伯那时都曾相助于我。第一次见到四伯,是在杨府。”
“原来杨府才是你们第一次相见?”金玉不无惋惜,这么些年来,沈思远却独做了个多情人。
金玉回到自家院里,夜里夫妻共枕,她便喃喃地叙起白日的事儿。
“沈大哥,十几年了,如今你还放不下她么?”
“好好儿的,怎的又提起过往。我们都有四个孩子了。”
“可是,我知道你从未放下过她。”金玉轻叹一声,道:“今儿我问她,可记得与你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她说是在杨府。”
原来,她真的早已经忘了。
第一次,沈思远见到她,是在嘉王府,那天她正准备在马厩里搭建小屋,对那些又长又硬的木头束手无策,他一袭青袍,到马厩取自己的马,告诉了她去哪儿找木工匠人。
第二次见面,是在沈思危和新月的婚礼上,她的坦然、她的大方……都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可她,却早已经忘了这两次见面,居然说杨府才是第一次见面。
原来,她的心从未为他停留过。
金玉道:“她记不得你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倒是记得与五叔每一次见面的情形……”
第一次,他记住了她。第二次,他倾心于她……
只是,她记住的人终不是他。
沈思远不由得责备道:“你多心了。”
金玉道:“自五叔夫妇回来,你便总是哀声叹气的,我……”
“我不是为她,而是担心她的病。”沈思远欲言又止,终是咽下。
金玉道:“怎了?出了什么事?”
沈思远以臂为枕,仰头看着帐顶,嗫嚅道:“宫里的太医替她瞧过病了,她的病不容乐观,就连太医都说身中绝命散能活到今日实属罕见,也许……”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的病不能治愈吗?”
“这事我本不想与你说的,可近来大哥、大嫂、母亲和我都是知晓实情,这事还瞒着五弟夫妇。”
“不会的,一定可以找到治愈的法子。”
“这事,你知晓便是。太医那边母亲和大哥已经叮嘱过了,不会向五弟夫妇透露实情。如若能找到那味紧要的药饮,许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我想再去一趟江湖,也许幸运,能尽快寻到那味药饮。”
“什么药饮?”
“火蟾蜍!”
“火蟾蜍?”金玉惊叫一声,歪头看着沈思远“不用找了!”
“甚?”
金玉复又道:“不用找了!我知道哪里有这味药饮!”
“金玉,真的么?太好了,如此她的病就真能痊愈了。”沈思远欢喜地抱住金玉的脑袋,连连亲吻了五六下次。
金玉一阵苦笑。
沈思远道:“你别想多了,我对她早没那意思,只是希望她和五弟能快乐幸福下去。想想这些年,她因病痛折磨,就没过几日好日子,五弟整日愁眉苦脸,于心不忍罢了。”
金玉心里是明白,无论他待林六如何,林六连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都已忘却。沈思远也定会放下,只是在他完全放下前,他还得为她做些事罢了。
夜,正静。春天去,盛夏至,天气也一日日炎热起来,田野里的禾苗庄稼却正是生长的季节……
四、轩辕夜(李夜)
失去了栖云山庄,拖着追随自己的百姓,他又花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为众人寻觅到新的安身之处。依旧是在林城,只是化整为零,让这些百姓过起了寻常人的日子。
冷星和他转变了方式,又在江湖中开了新的杀手门——暗月门。
江湖传言,他是天下最无情的杀手,没人知道,他其实也有自己温柔的一面。
花了十年的时间想要打听她的下落,那一次她受伤之后,她是生、是死,他不得而知。
冷星手捧着斗篷,为他披在身上:“门主,这次买家要对付的是大燕皇族中人,出价万金,要接生意么?”
李夜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接!”
“我们已潜隐十年,没了凉龙堂,也没了流星阁。这十年,我们积聚了足够多的财富,只要门主愿意,随时可以东山再起的。”
“和昔日我们在栖云庄时相比如何?”
“自是不及。”
“那时不能抗衡,这十年大燕又积聚了多少的人力、财力,休得轻举妄动。”
他们在壮大自己的实力,大燕何偿不是一日比一日强盛,无论他们有多少财富,远不能与大燕抗衡,现在再与大燕相恃,无疑是自寻死路。
冷星应了一声:“是!”
李夜轻拍着冷星的手,放低了语调,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温柔,最多就是低声说话,言辞之中不乏冰冷:“夫人也操劳了一天,早些歇下!”
他,难道就要这样过一生,以杀手为生意,做一世杀手门的门主。
总会在夜深人静时,不经意地忆起她——那个消失了十年的女子。
就如冷星所言:身中绝命散,万没有再活的道理,她早已是红颜枯骨。
多想无益,他日若到黄泉,就对她说上一句:小六,我很想你!
然,这日却意外地收到了一纸飞鸽传书:林幽兰现已返燕京镇远候府。
十年音讯全无,一朝猛得消息,李夜不免心中一颤,脑海里浮现出她姣好的容颜。
就如她和柴广最初所说,复国又岂会如此容易。如若一切重来,他还要做无谓的选择么?他会的,还是会如最初,明知不可为,明知无法实现,还是为选择漫漫复国路,还是会放弃与她在一起……
只是,放弃的人是他,面上放手,可心里从未真正的淡忘过。她就像是一个蛊咒,无数次地浮现心头,无数次出现梦境。
他告诉冷星:“明儿我要去燕京办事,门中事务由你料理。”
未说更多的话,他就离开了暗月门。
一路赶来,总想走得更快些,终于入得燕京城,站在镇远候府的屋顶,遥望着她与沈思危居住的小院……
二更夜,小院里欢歌笑语,有琴声、箫音,剑声、读书声,声声传来。那是怎样令人羡慕的画面。
她在吹箫,沈思危弹琴,最大的孩子在舞剑,略小的孩童正在高声朗诵应景的诗词,就连那最小的女娃也挥动着双臂,跳着不合拍、不着调的舞蹈……
如若当年,他选择与她离去,今日拥有幸福和快乐的人便是自己。
原来,人生是会有取舍的。
要取,必得先舍。
他舍不下,便无法取得幸福。
“小六,你幸福了!小六,如此真好!”
观望中,李夜发现在镇远候府一角阁楼上,有一人正负手而站,他所翘望的地方正是那座小楼。正待离去,却听到一个腹音传来:“阁下深夜造访,为何不来此小坐?”
那声音正是小楼处上的男子,沈思远的内力不知何时竟达到如此境界。
有人相约,自是好的,李夜使出内力,在沈思远的身侧停下。
沈思远抬头望了一眼,道:“她现在过得很好,请不要扰她安宁。”随即递过一盏清茶,李夜含笑接过,闻嗅了一下,却并未饮下:“往后不会再来了!”
他,化身成夜的蝙蝠,一驰而去,今日所见的幸福一幕,将永刻心底。
夜,又回归到宁静中。
没了音乐,没了欢笑,只有悠悠的梦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