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2

踱步在房中许久，终于戴上了那个做了一晚的人皮面具。.迈步出门，行至偏殿中，看着昨晚吃了我吩咐缎儿特意为她准备的羹汤，直到现在依旧未醒的雪芙，我不再犹豫，细细吩咐了缎儿几句，才拿着雪芙平日卖菜用的竹篮，步出静心堂外。

按着雪芙平日的行走习惯，我先将所有的菜买好，才环顾着四周，向那个绸缎庄走去。

“姑娘，你来了。”刚进门，掌柜的就上前轻声问道。

“是，”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又如雪芙往常一般，细细查看了身后四周，才说道，“她来了么？”

“已经到了，正在后堂等着姑娘。”掌柜的低声说道，做了个相让的姿势。

我微微颔首，向后堂走去。

院内的假山下，果然有一个女子端坐在石凳上，低头喝着茶，忽然抬头见我出现，向我招了招手。

“你来了。”她淡淡地说道，却依旧喝着碗中的茶。

“是。”我轻声答道，细细地观察着她，没错，正是采奴。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跟在我的身后唤我“姐姐”的那个小丫头，如今的她，似乎城府十足，冷艳傲人。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么？”她的声音慵懒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咄咄逼人。

“我……”我努力模仿着雪芙说话的语气，此刻，我只能慢慢地试探着她和雪芙之间的谈话。

“我可以等你，可是主子等不了。”她抿了一口茶，唇间轻吐出几个字。

我沉默不语，如今，我万不可轻易答话，主子？她的主子究竟是谁？雪芙知道么？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之人，”她见我依旧不言语，轻叹一声说道，“可是，那白凝思与你不过几个月的相处，就算对你好，也只是主仆之间那点情谊，怎么可能真心对你？像我们这样做奴才的，若没有皇上的宠爱，这辈子就只能老死宫中，既然主子答应你可以放你出宫，又给你足够过下半辈子的钱，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难道，”采奴突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道，“你还有其他的想法？你想靠着她成为皇上的女人？”

“不，”我定定地答道，“我没有。”

“那就好，”她起身，凝视我片刻，不可商量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依旧办不好，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你要知道，你赔上的不仅是你的将来，还有你家人的性命！”

我猛然一惊，原来，这才是雪芙真正背叛我的原因，究竟是谁如此狠毒，用她的家人来威胁她？

“好，我去做。”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咬着唇说道。

“这就对了，”她轻笑一声，“事成之后，主子自然会安排你立刻离开，转移视线，保证你不受牵连。”

“嗯，”我点了点头。

“怎么还不走？”她见我依旧站着，奇怪的问道。

“我……”我正想着如何回答。

“药不是已经给了你么？”她疑惑地问道。

药？什么药？我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向她点了点头，随即慢慢迈步离开。

她想对我下毒？我暗自思索着，采奴的背后究竟是谁？采奴恨我，我能理解，毕竟当初，是我一手将她送入死牢，虽然替她求过情，让她到了浣衣局，估计也是吃了不少苦。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浣衣局里的宫女，往往都是熬不过几个月就会被折磨死，当年我是没有选择，为了不让她坏了易弘诺的事，才无奈牺牲了她，却却没有想到她可以翻身。

是谁帮了她？那个人在宫中应该也有些地位，难道也是后宫的嫔妃么？可是，后宫中恨我的人不少，对我知根知底的人却不多，这中间究竟有多少枝叶蔓结是我不知道的呢？

回到静心堂，我用玉林山特有的哨声，招来了一只白鸽，写了封密信，让梓杰帮我查清楚雪芙家人之事，一有消息，马上将她的家人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细细查探采奴之事。

一切做好，我摘下人皮面具，换好常服，静静地坐在院内的银杏树下，闭目念着佛经，若是不出所料，雪芙的迷药应该马上就会醒了。

未等我念至一半，已经听见耳畔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此刻缎儿正被我打发去了做饭，在我身旁的，应该就是雪芙了。

我没有睁开眼，继续念着，却能感觉到脚步声的凌乱，她是在犹豫么？她会不会向我说出实情呢？应该不会，毕竟她的家人还在采奴的手中。她会向我下毒么？自然，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缓缓睁开眼，我深吸一口气。

“夫人，”雪芙笑意盈盈地端着一碗茶走上前来，放在我面前的石桌上，“雪芙许是昨天有些累了，今日睡晚了，还请夫人恕罪。”

我淡笑着转动手中的念珠，轻柔地说道：“近来你一个人照顾我，自然是累了，你好好休息便是，这里不比宫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谢夫人体恤，雪芙不累，”她有些神色不自然地说道，“今后雪芙会勤谨地服侍夫人。”

“好。”我点点头，伸手去拿茶碗，却一下端不稳，“哐当”一声，整个茶碗摔碎在地。

“夫人小心！”雪芙惊呼一句，忙着来看我的手，“夫人怎么样？手烫到了么？”

我淡淡扫过她眼中的一丝关切，抚着手背说道：“我没事。”

她看了看我的手，扶我起身说道：“夫人进房换身衣服吧，我去拿烫伤膏来。”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暗自蹲下，摘下头上的银钗，轻轻地沾了沾洒在地上的茶水，细看了一眼，并无异样，看来，雪芙并没有在茶水中下毒。

我唤来缎儿，仔细吩咐道：“今后避免雪芙接触一切饮食。”

缎儿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夫人，这是……”

我看了看雪芙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不必问太多，照做就是，还有一件，不要被她看出端倪，若是她有疑心，你先随她去，但要细细地看着她便是，过后，一定要试毒。”

缎儿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雪芙拿着药箱子过来，细细地为我寻了烫伤的药膏搽了，又看了许久，才说道：“幸好没有红肿，夫人还是要小心。”

我点点头看着她，说道：“不碍事，我还没那么娇贵。”

目光扫过她有些心神不定的脸颊，我抬头看着银杏树徒剩的几根光秃秃的枝桠，装着不经意地说道：“有些事情，本就很难预料。就像我从未想过我会拿不住一个茶碗，可偏偏就摔了。可见，有时，越是简单的事，越是做不好。就像人一样，有些人越是信任，却越是容易背叛。”

她拿着药瓶的手明显抖动了一下，一张原本清丽的脸庞顿时变得煞白，只是胡乱地放着药箱，一边挤着笑容应道：“夫人说得对。”

“就像从前，我的一个好姐妹，”我盯着阳光透过树杈留在地上的影子继续说道，“我们一起在宫中，那样好，以姐妹相称，我把她看成在纷乱复杂的皇宫中的唯一的亲人，那样地信任她，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背叛我，暗自陷害我是藩王派来的间隙，差点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在她暗中布置这一切的时候，她竟然还可以如往常一样叫我姐姐，与往常一样处处照顾我，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肯相信她会害我。”

雪芙的手抖得更加厉害，白中透着青色的脸庞倏然拧紧，额间也冒着细细的汗珠，我装作无意地问着她：“雪芙，你觉得，宫里的人相处真的会有真心么？”

“夫人，我，我不知道。”雪芙颤抖着说道。

“你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么？”我问道。

“我，我不知道。”雪芙的声音透着一丝害怕，却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她被我用计，打入了死牢。”我淡淡地说道，却听见“邦”的一声，雪芙手中的药瓶重重地放在药箱中，我瞥了她一眼的惊恐，问道，“你也觉得我太狠了么？”

“不，不是，夫人，”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药瓶摆好，从容说道，“她害夫人在先，夫人这样做，也是自保而已。”

“只可惜，”我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心软了，想起我和她之间的情意，又自己去求先帝，放她一条生路。”

“夫人觉得自己做错了，后悔了么？”雪芙定住，怯怯地问道。

“不后悔，”我带着深意地看着她，“我只想做到问心无愧。但是，就算她再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再相信她了，信任，只有一次，若是辜负了，就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雪芙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咬唇说道：“雪芙明白了。”

我淡笑着看着她：“你明白什么？傻丫头，又不是说你，只是突然想到过去的事，就随口说了出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她没有再看我，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才提着药箱退下。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声轻叹，雪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