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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四王府。.
清风阁的水榭中,凤九独身坐在长栏之上,背倚栏杆,一腿屈起,怔怔的看着水面出神,姿态颇有些许恣意随性。水榭旁杨柳迎风招展,绿意盎然。
有人近身来,一顶大氅披上己身,清清淡淡的语调声响起:“虽说春日已近,气候回暖,眼下也有晴空朗日,但你身体虚弱,水面风凉,怎么又不多加一件衣服,万一又病倒了怎么是好?”
凤九抬起头来看着他,唇角弯起浅浅笑意:“我哪里有那么娇贵?是你太过大惊小怪了。”
夜玄在她身边坐下,探手握住她的手,只觉手中一片冰凉,凉意入骨,不觉眉心蹙起,责怨之意甚重:“是我太过大惊小怪了吗?自从你醒来之后,一路到帝都,不过是一个不注意,你就感染了风寒,反反复复半个月都没有好,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受了重伤不说,蚀心蛊虫几乎将你的元气吸食殆尽,眼下不好好休息,还敢出来?你忘了郎中说了什么了?这算是我大惊小怪么?”
凤九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夜玄这人性子虽冷,对她倒是极为热情,手中体温也暖,她有着些许贪恋。但她这番病了,大部分原因是因着自己不太注意,是以夜玄怒气甚重,一说到这个问题就没完没了,不教训她一个狗血淋头决不罢休。只好转移话题,也转移矛盾:“你说到这个蚀心蛊虫我就气了,我知道那个萧千叶从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夜玄眼一瞪,“不许说脏话!你那军营里养出来的坏习惯,趁早给我改掉!”她不服气,可六殿眼神实在太有威严,她不得已只得败下阵来,认输道,“虽然我知道那个萧千叶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却没想到她竟然坏到这个地步?什么男子中了这蚀心蛊虫就必死无疑,通通都是放……胡说——八道!”咬牙恨道,“说谎话也不怕遭天打雷劈!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竟然让这么一个败渣活了这么多年……”
狗屁的必死无疑,通通都是放屁!
这是怎么回事呢?说到这个,夜辰就不得不说,虽然他对无名子这个臭乞丐将他堂堂天朝尊贵无比的九殿下当做被人养着的小白脸这一件事非常的不爽,但,关于夜玄,他不得不心存几分感激。
话说无名子,一路风尘仆仆赶到王宫,自然不肯轻易离开,怎么说也要在王宫里住些日子,喝上几杯好茶,喝的够本了,才对得起他专门来跑这一趟,至于凤九,花落迟专门去了他的无名山,看望了一次,然后将人送走之后,某一日在宫里忧心忡忡的提起夜玄身中蚀心蛊虫,不知情况如何了。他听了,也是非常的伤感,想到他家六哥将不久于人世,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心里的悲伤就如何都止不住,就对着花落迟抱怨了凤九几句,他真不明白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他家六哥对上心也就罢了,连他的女人都对她上心,委实令他挫败。
无名子刚好在宫里面四处闲逛,逛到他们所在一处,刚好将他们的谈话听了进去,睁大眼睛走过来,口中诧异道:“原来我师姐还有这么痴心的一个人喜欢着?”拍手惊叹,“想必这夜玄定然是个人物。”
他捂着鼻子离他远了一些,花落迟登时就骂:“没名字的家伙,你是不是能够把你自己给洗洗干净?我真不明白,你长得这么俊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将自己弄脏呢?”
不爱洗澡不是错,但不爱洗澡以至于自己浑身脏臭还要出来熏人就是大错特错。
无名子嘻嘻笑着,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我要是洗了,你惊见小爷我天人之姿,芳心大动,将我变成你的男宠怎么是好?”手一指夜辰,“我可不是这个小白脸,我才不要仰人鼻息,还是仰女人的鼻息。”
夜辰骤然大怒。他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臭乞丐,你再说本王一句小白脸,就试试看!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无名子有恃无恐,见夜辰真有暴怒的迹象,而花落迟全然袖手旁观,思及自身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摆手妥协,转移话题:“我刚才似乎听你们说什么蚀心蛊虫?怎么,你们这是哪个倒霉,中了这么个倒霉玩意?”
夜辰冷哼,才不屑理他,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和他说了有什么用?
花落迟倒是问了:“怎么,你知道这个倒霉玩意?”
无名子鄙夷的看着她:“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南疆待过一段时间吗?”
一阵沉默过后,花落迟握着拳,静静的问:“你何时说过。”
无名子诧异的瞪大双眼:“我没说过吗?”顿了顿,“好像是没说过。.”
“……”
夜辰狐疑的打量着他:“你别告诉我你知道蚀心蛊虫这玩意儿怎么解?”
无名子郑重回答:“我确实不知道。”
“……”
夜辰默默咬牙:“那你这么废话做什么?”
无名子乐呵呵道:“你们把事儿说给我听听,我在南疆有不少认识的朋友,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啊。”
夜辰实在不想搭理他。但花落迟本就对千叶的话半信半疑,也想过要往南疆查探,可是无衣多年前犯下大罪,时至今日依旧是南疆追杀榜上第一名,若非罹城的庇佑只怕早就死于非命,让她去问明显不合适,南疆那个地方太可怕,她私下里派去的人,现在都没有一个回信,连下落都不知如何,若是无名子当真能问,自是极好的。
所以她将事情如实相告,只是其中恩怨略过不谈。
哪知,无名子听完之后,顿时委地,拍腿大笑。那笑声太夸张了些,如魔音绕梁,徘徊在朗日晴空上,他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全身上下一举一动都在证实着她所说的话可笑的极限程度。
她和夜辰对视一眼,不说一句话。
无名子笑的岔了气儿,连忙咳了几声,“哈哈,你们笑死我了……咳咳,花落迟,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哈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愚蠢?……那千叶说什么,你还当真信了,哈哈……”
花落迟眯眼:“不然呢,我能怎么办?”她哪里信了?她半信半疑的。
无名子却只顾拍地大笑:“哈哈……哈哈哈……”
夜辰恼火至极:“你笑什么?”臭乞丐。
无名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站起身来,缓了口气,才带着笑意道:“那蚀心蛊虫,我虽然不知道怎么解,但我还是听说过的。你刚才不是说,这种蚀心蛊虫是那个叫什么千叶的公主针对女子体质提炼出来的吗?”
花落迟点头,是又如何?
无名子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痛心疾首道:“你们真是太愚蠢了,那千叶的话怎么能信呢?这种针对女子体质提炼出来的蛊虫,在女子体内,若是解蛊之法,倒是必死无疑。但若是在男子体内,只有一种结果。”
什么?
无名子严肃道:“死。”
夜辰差点搬起一块石头砸到他身上去,废话,全是废话。
花落迟伸手摸了摸下巴,从这个“死”字中听出了那么些许不同寻常的味儿:“谁死?”
无名子翻了个眼皮:“废话,当然是蛊虫死了。”
呃……
夜辰脑子顿时发懵,仿若没有听清楚一般,求证性的问道:“你,你刚才说些什么?”
无名子嗤了声:“我说,那蛊虫若是在女子体内,若是无解,当真会必死无疑,但这种针对女子体质提炼出来的蛊虫,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在男子体内,会慢慢萎缩而死。少则几日,多则半个月,肯定会死的。”
花落迟很努力的保持镇定,夜辰呆滞的问了声:“然后呢?”
“然后?”无名子动了动眉梢,“然后通过某种特殊方式排泄出来啊。”
花落迟咳了咳。夜辰小心问:“真的?”
无名子一皱眉:“你敢怀疑小爷的话!”
不是他想怀疑,实在是,实在是,他一个门外汉,这话委实不可信。
既然不可信,就要找可信的人来求证,花落迟当下去了驿馆,见了千叶,一番东敲西打,终于将她的话给套出来,证实无名子所言非虚。千叶当时恨恨的说:“凤九没有死,算是她命大,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运,夜罹,你最好将她护的周全,若被我寻了契机,定然不会将她放过。”
花落迟才没有那个心思搭理她,只留了一句话:“千叶公主,你的父皇给孤王递了十几次的国书,送来了无数的真银珠宝,海外奇珍,那数量,几乎要把你们东翼国的国库给掏空了罢?孤王看着很是心动,也感念你父皇一片思子之心,不日,公主和太子,还是启程回国罢。孤这罹城,想来公主也待的不太舒心罢。”
夜辰确实了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要修书一封递回帝都,告知夜玄实情,却被花落迟拦了,罹王殿下当时道:“你告诉他做什么?我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夜玄对阿九的心你不是不知道,但他们如今这情况,你瞧着也很是心焦是不是?俗话说,患难出真情,若是他们不知道实情的话,阿九对夜玄心存感激,指不定那颗心就忽然动了,等你六哥将她的心拿到手,再告诉他们也行啊。”
夜辰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乱。依照我六哥的性子,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凤九对他再殷勤,他也会将人拒之千里之外,哪里谈得上什么心不心的,再说,我六哥是何等人物,真要拿一个人的心,还用的着装中毒。况且,我六哥那人,你也清楚,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但堂堂天朝六殿,突然猝死,父皇肯定会追查下来,查到凤九和我们的头上可又如何是好?便是为了凤九,他一定会安排妥当,将她隔绝在外,不会让她出了什么事。但,万一我六哥为了不让她出事,让自己出事怎么办?”又气哼哼道,“你只想着你家阿九,怎么不想想我家六哥。上一边呆着去,别烦我。”
她深感羞愧,只好到一边乖乖忏悔。
夜玄接了信,仔细看了看,确认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夜辰的没错,然后静默了一阵,想了一阵,将信叠好放在袖中去找凤九,见了她的面东扯西扯,突然问道:“阿九,我且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先前中的那个蚀心蛊虫,需要阴阳交合才能解,解了之后男子不会出什么事,你还会对我感恩涕零想要以身相许么?”
凤九在病中,很认真的思索了一阵,然后说:“以身相许的屁,你救了老子,老子给你一夜风.流,两两相抵,概不相欠,指不定老子还会感觉老子被你占了便宜!”
他挫败的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信纸,递给她看,凤九狐疑的接过,打开一看,先是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接着怒火冲天,蓦地从病榻上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格老子的王八蛋!竟然敢骗老子——”
他忍不住提醒:“阿九,注意风度。”一个女子,虽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这般骂骂咧咧的,始终是不好的。
“狗屁风度!”凤九胸中怒火难平,“老子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骗过,萧千叶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骗老子,老子竟然信她的话,在你面前做牛做马照顾的无微不至……”
夜玄忍不住再提醒:“阿九,除了最初的两天,剩下的时间,都是我在照顾你。”因为她一直病着。
凤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只得保持沉默。
“你别指望你照顾着老子老子就会感激你,你是救了老子一命没错,但老子也让你给睡了,大家两不相欠,懂不懂!”那眼神凶狠的,好似他要说一个不懂,她就立马扑过来撕了他一般。
他叹息,点头。
凤九表面上大大咧咧的,话说的这般粗鲁,其实心里还是为他高兴,不然也不会病着的时候拉了他去喝酒庆祝,他拦不住,很是惭愧,和她喝的酩酊大醉,更是惭愧,一不小心,夜间又让她受了凉,原本就没有好的风寒越发严重,更是惭愧的不能再惭愧。
凤九在他府中之事,没有多少人知晓,除了花擎这一家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只有一个夜凉了。夜凉有一次来她府中,看到了凤九,大吃一惊,拽着他偷偷问是怎么回事,他扯出他家师妹亦即当今罹王殿下的说辞:“阿九身子不好,来帝都城静养。”
夜凉脸上的表情明摆着是不信。
他叹息,这说辞他也不信。可是他师妹当初的确是这样说的,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隐情,只是这隐情,不足以为外人道。
凤九深夜持剑出城,用了花落迟给她的令牌,见此令如见罹王,自是无人敢拦,而此番动作,无异于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一路快马加鞭,赶至无名山,不顾自己体虚,擅闯生死阵,拼尽全力救下顾白,顾白逃了出去,她却在阵中受了伤,昏迷不醒。
之后的事情如何,她不知道。昏迷的时候,她意识模糊不清,却总是能够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正专注的看着她,看了好久,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说了好多话,说的什么,她不知道,却能够感受到那语气之中的疼宠与心酸。她多年养成的习性,饶是昏迷时亦不会彻底没了意识,可是那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那人的手很软,很滑,很腻,也很暖,她感到很安心,就那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她不知究竟是因为睡够了,还是因为那一路颠婆,终究还是醒了,一睁开眼睛,就见一人的脸放大到跟前,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似有担忧话语传来:“阿九,你醒了?”那语气中不乏喜意。
她隔了片刻,才挥去那眼前模糊,映入眼帘的是夜玄俊朗的容颜,眉目之间是掩藏不住的喜意。她有一会儿怔忡,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眼下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她被人扶着坐起来,细细的打量着她眼下所身处的地方。那是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内一应俱全。她打开车厢往外面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太过刺眼,她多日昏睡,有些许不适,半天才适应过来,举目看去,一条宽广大道,两旁山峦林立,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队伍,还有不知何处的前方。
她有些怔忡。
夜玄说:“我们现在正在去帝都城的路上。”
她越发怔忡。
她的脑子迷糊了些许时候,便清醒过来,之前的事情她记得,她持剑出城,闯生死阵救下顾白,自己失血而昏迷。她昏迷的时候,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或者饶兴没有死,回去之后,定然也难逃罪名。她做下这样的事,虽是在情理之中,不能不为之,可在对于花落迟的感情和道义上,她实实在在的选择了背叛了她。
花落迟警告过她,没有下一次,不然,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或许她可以和顾白一起走,可若真要走,当日在秦河边就已经走了。顾白她不能不救,可她可以用性命和鲜血来证明对她的忠诚。
若是这样还不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哪知,醒来之后,竟然会面对这样的一个场景。
夜玄道:“师妹带我去见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你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下一刻就受了伤,师妹说,你被人掠走,打成重伤,被人救下却昏迷不醒。虽然我不知道掠走你的人是谁,但我想,师妹应该不会说谎的。她让我把你带到帝都城里好好养伤,我也觉得奇怪,你昏迷在床,不宜移动,况江南水乡人杰地灵,气候回暖,留在罹城养伤应该更合适,再说这一路奔波,累极苦极,到帝都城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让你伤势加重又该怎么好?可是师妹却坚持,我争执不下,只好同意。”
凤九依旧怔忡:被人掠走?打成重伤?
这样说,是不是在维护她?在她将所有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之后,她用这样的一种说辞又将所有的事情都压了回去。在她不顾生死救下顾白之后,警告过她不会再手下留情的花落迟,依旧没有动她?
“她,有没有什么话要给我?”
夜玄点头,“有。”
她凝神,听他道:“师妹说,你先前身子就不好,眼下又受了伤,罹城最近事情多,你位高权重,难免会被有心人惦记上,多事之秋,她怕自己难以护你周全,为了防止你再出事,就让我将你带走,远离罹城的一切纷争,护你安危。她还让我告诉你,让你在帝都城里好好的养伤,罹城的事情,有她就够了,你不用担心。待事情处理完了,你伤也养好了,她就将你接回罹城去。”
自此到帝都,凤九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远离罹城一切纷争?罹城的事情,有她就够了,让她不用担心?
她几欲哭出声来,却又久久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何德何能,竟让她善待至此?
她们之间,有着两条路,一条是敌人,一条是朋友。其实暗地里,她尚为她留着第三条路,那就是一个旁观者,对于她和顾白的一切斗争,皆不闻不问,袖手旁观。可这条路,她不能选。顾白是她哥哥,若他无事,她可以袖手,若他有事,她岂能旁观?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此番出城救人,她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生也好,死也罢,这件事都不得不做。她甚至想过,如果她能从生死阵中闯出去,回到罹城,定然会自刎在花落迟面前。可她所谓的生死,都没有来临,她被人强制者送到了那暗中保留着的第三条路上。花落迟和顾白不可能和好,她不忍让她涉足其中,痛苦挣扎,便以自己强势的手段,将她送到帝都城,罹城的事情,她再也无法插手。
其实之前她提起要和夜玄一起回帝都城,她之所以那么轻松的同意,便是有这个缘故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