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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之后,晋国大长公主才知道,其实那回救下她的,既不是仪水,也不是简离邈,而是裴则。
而且裴则也不是凑巧路过才救下了晋国大长公主——他是在晋国大长公主孤身游荡街头时,就注意到这个格外憔悴的妇人的。
那时候由于太皇太后的失宠,晋国大长公主受到牵累,早没了帝女该有的气势,而且一心求死的她,也没有特意装扮,但自幼养成的颐指气使,终究还是被裴则看出了问题:这妇人看着绝非小门效出身,怎么会连个丫鬟都不带的出门呢?
尤其当时地上积雪未化,天上还下着不算小的雨。
而晋国大长公主连把伞都没拿,就那么无动于衷的任凭雨水将自己淋得遍体冰寒。
浑然不顾零星过往之人或诧异或怜悯的目光。
那种彻彻底底的绝望,让原本就寒意深重的冬日,愈加悲凉。
裴则生性腼腆,在街角盯着自己手里的伞,犹豫了好一会,到底没有鼓起勇气来上前询问,只下意识的跟在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后面。
然后就是救人。
裴则虽然也是官宦子弟,但男女有别,以前并没有见过晋国大长公主。
他之所以会找陆朝舜帮忙,担下救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名声,只是单纯的想替自己救下的女子保全名节——毕竟大冬天的从水里救起一个已经完全没顶的女子,是不可能没有一定的肢体接触的。
晋国大长公主当时的气色那么差,可想而知景况一定不会很好,裴则担心这事儿传了出去之后,会给她带去雪上加霜的打击,所以决定找个女子做幌子。
他父母早故,没有姐妹,家里能出这个面的只有他嫂子。
所以将晋国大长公主安置到自己附近的别院——那别院是裴则之母陈氏的陪嫁,陈氏在临终前给两个儿子分了妆奁,是以别院的丫鬟,称裴则为“公子”,不加任何修饰,因为裴则是她唯一的主人——之后,裴则回到与兄嫂同住的裴家老宅中,沐浴更衣后,与嫂子商议此事。
他的嫂子漆雕氏原本一口答应了,但带着仆妇赶到别院后,却认出了还在昏迷中的晋国大长公主。
“二弟,这个忙嫂子不能帮你!”漆雕氏当时就皱了眉,示意小叔子跟自己走出房门,到外面说话,“你道你好心救起来的这位是谁?乃是今上嫡长女,晋国公主殿下!”
彼时裴则入仕未久,还很稚嫩。
但再稚嫩,终归是官宦世家出来的,闻言立知漆雕氏之意:这时候申屠贵妃帝宠稳固,又跟贞媛夫人联了手,两位宠妃正瞄准了后位,成天变着法子折腾中宫裘氏以及裘氏的子女。
而裴家即使是世代簪缨的门第,在此时的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但也未必得罪得起申屠贵妃。
最主要的是,裴家又不欠裘氏母子什么,也没有站出来替中宫打抱不平的意愿,做什么要为了晋国公主,惹上能令惠宗皇帝言听计从的宠妃?
所以漆雕氏见裴则似有不忍,就劝他,“横竖人你也已经救了,现在就是让她休养之后就能醒过来。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在你这别院里才能休养,你非把这烫手山芋留下来做什么?你听嫂子的,叫丫鬟给她收拾收拾,找个偏僻的不引人注意的客栈,叫不常在外面露脸的下人,悄悄儿送过去——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则为难道:“但殿下她好像发热了?这时候如果扔去客栈没人照顾,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见漆雕氏皱眉,他想到一个主意,“要不,嫂子您设法进宫,跟皇后娘娘……”
“开什么玩笑呢?!”谁知才提到中宫裘氏,立刻招来漆雕氏一记白眼,轻叱道,“你也不想想我不让你管这位殿下的事情是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殿下的生身之母裘皇后如今失了宠,又是贵妃跟贞媛夫人那两位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这会去求见皇后,你是嫌那两位宠妃看我太顺眼,还是嫌她们不给裴家找麻烦?!”
裴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赶紧跟嫂子赔罪,而同样的道理,联络晋国大长公主的同母弟妹或者外家裘家,所有一切可能帮助晋国大长公主的亲戚也不可行了——因为正绞尽脑汁想彻底扳倒裘皇后,自己入主未央宫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可以说是一直盯着这几位的。
如果不是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当时的性情跟落魄程度,让两位宠妃以为无足轻重,而且又有申屠贵妃的嫡亲侄女申屠无尘专门折腾她,估计晋国大长公主悄然出门寻.死之举,也会一早报到那两位宠妃跟前。
但在漆雕氏不住催促裴则把人送走时,裴则却急中生智的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背锅人选:好友简离邈的表妹兼准未婚妻,仪水郡主陆朝舜。
裴则跟简离邈自幼相识,情同兄弟,简离邈的表妹兼未婚妻,他自然不陌生。
最重要的是,陆朝舜在宗室里非常得宠,而且还跟申屠贵妃有亲戚关系——由她出面救下晋国大长公主,既可掩去裴则的出手,也不会给城阳王府带去什么麻烦。
申屠贵妃对裘氏母子可称心狠手辣,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也拒绝过替表弟媳端木嵩报害妹之仇的要求,但她对自己的亲戚晚辈们,一般来说还是很和蔼的。
尤其当年推荐她进宫的城阳王太妃,也非常宠爱仪水郡主这个唯一的嫡孙女。
申屠贵妃感念姑母,对仪水郡主这个表侄女,难免多几分纵容。
是以听说仪水郡主偶然救下想寻死的晋国大长公主,又就近借了裴则的别院安置晋国后,申屠贵妃只在城阳王太妃进宫时,抱怨了句:“大冷天的,仪水不好好的在家里,何必多那个事?多少人羡慕金枝玉叶而不可得,那小贱人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自己不想活了,成全她不好吗?”
“你这个侄女儿素来天真烂漫,你又不是不知道。”城阳王太妃其实也不赞成孙女儿多管闲事,不过她就这么一个嫡孙女,素来爱若珍宝,此刻自然要替仪水郡主说话,“不过一个帝女罢了,你看陛下这个做生身之父的,什么时候管过她死活?你就当一只猫一条狗,陪仪水游戏上些日子——回头仪水对她没兴趣了,你想怎么折腾不可以?”
申屠贵妃也认为晋国大长公主无关大局,见姑母这么说了,也就没计较了。
只是为了折磨裘氏,她后来特意把这番话传到了长乐殿。
可想而知,裘氏必然将此事告诉了女儿晋国。
裘氏这么做的目的,乃是为了提醒女儿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是的,在裘氏看来这是个良机:“如今为娘自身难保,更遑论是顾上宫外的你了!万幸仪水她有意庇护你,你接下来务必把这孩子哄住了,让她给你做靠山!她年纪虽小,但在申屠贱妇面前却很有份量。眼下除了她之外,也没其他人肯花这心思帮你救你……我的儿,你能不能熬过这段日子,能不能熬到云开见日的时候,恐怕都要指望她了!”
“索性那孩子听说是个好脾气的,又被你那婶母惯着护着十分天真,想来你装一装可怜,她就会帮你的,倒也不需要你太做低伏小……”
裘氏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女儿,却浑然未觉晋国大长公主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那天晋国其实后面的话全部都没听到,她翻来覆去只记着那句“就当一只猫一条狗,陪仪水游戏上些日子”。
这样赤.裸.裸的羞辱,犹如一记无形却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掴在她脸上!
打得她整个人都不住战栗!
那一刻,她心中涌出了无边的杀意——但杀意针对的却不是申屠贵妃,而是,仪水郡主。
她觉得上天真是不公平!
既然给予她帝女的身份,却为什么又使她过得如此卑微屈辱?!
而上天没有给陆朝舜帝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同母兄弟,却给了她其他所有少年女子想要的东西:疼爱她的父母与祖母、才貌双全且深情不渝的表哥、财富、尊荣、美貌……
还有一个可以跟她成鲜明对比、供她取乐的晋国!!!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天晋国大长公主浑浑噩噩的出了皇宫,心里不住念叨着这一句,至于说到了这一天之后,她到底要做什么——彼时她其实也没想到,只是本能的按捺下翻腾的恶意与怨毒,盘算着如何长久的利用仪水郡主这个挡箭牌?
毕竟她虽然嫉妒这个堂妹到了极点,却承认裘氏说的对:以她当时的景况,如果失去这个堂妹的庇护,下场必然是不堪设想。
甚至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次找个水池去跳一跳……这次可未必再有醒过来的机会了。
而仪水郡主也确实如裘氏说的那样好哄——实际上,似她那样千宠万爱里长大,却没有养就一身骄矜蛮横的女孩儿,大抵都是心软的。
以前是因为城阳王妃端木嵩拦着不让她接触太皇太后这一派人,自从担下救了晋国大长公主后,略略了解了晋国大长公主想要自.尽的缘故,以及不受丈夫怜爱的凄苦,女孩儿的同情心被激发出来,背地里一得空就会磨着母亲、祖母帮忙。
城阳王妃与城阳王太妃自然不会答应。
毕竟她们都是申屠贵妃的亲戚,申屠贵妃又还占了上风,怎么可能因为晋国等人可怜就倒戈?
何况以申屠贵妃当时跟裘氏母子的恩怨,即使申屠贵妃忽然想要洗心革面了,裘氏母子肯不肯放过她也是个问题——城阳王妃与城阳王太妃再宠陆朝舜,也不可能在这样关系合府生死存亡的问题上宠溺孩子。
但这时候简离邈给表妹帮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