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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撄宁和梅亚丽的战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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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撄宁和梅亚丽都在忙着学生会换届的事情。按照正常的更换顺序,撄宁和梅亚丽她们最多也只能晋升到副部长的职位,其他重要位置的人选都来自大三年级。可是不巧,当所有职位安排结果都尘埃落定时,原本应该担任系学生会副主席的一个学姐临时决定要出国游学,所以她的职位成了空缺。于是,学生会主席决定从大二成员中选一个副手,目标就直接锁定在梅亚丽和撄宁身上了。于是,梅亚丽和撄宁成为了竞争对手。学生会的这个举动瞬间让莫离和徐晶觉得很不满,因为这让她们宿舍的气氛变得有点诡异。为了摆脱这种诡异的气氛,徐晶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学霸模式,莫离也经常整天呆在图书馆里啃她未完的《狗尿苔》。

可是两个当事人却都淡定自若。撄宁说,我和梅亚丽是公平竞争,所以大家没必要觉得尴尬。而梅亚丽则依然嘻嘻哈哈,说顺其自然,她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当撄宁成功当选的投票结果出来之后,梅亚丽的脸上好久都没有展现过笑容。莫离那时候才明白,梅亚丽不是不在乎结果,她的不在乎是因为她自觉胜券在握。可是天不如人愿,梅亚丽最终落选了。莫离觉得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你对一件事拥有绝对的自信时,你会毫不在乎;当你对一件事完全没有信心时,你也会表现得毫不在乎。前者如梅亚丽,后者如莫离。

莫离蓦地感到一阵得意,她突然觉得自己比梅亚丽也没差多少了。

自从结果出来之后,莫离觉得她们宿舍的气氛已经接近凝固了。梅亚丽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撄宁,但是她看撄宁的眼神以及她对待撄宁的态度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她最终还是把自己失败的原因归结为撄宁。莫离在想,换个情景,梅亚丽原来也有做女二的潜质。

莫离很佩服撄宁。当莫离和别人争吵之时,即便过错方不是莫离,莫离也会被对方强大的气势所慑服,就如那次她和梅亚丽争吵一样。即便不是她的错,莫离也会莫名的心虚。可是撄宁和她不同,撄宁如果做错了事情,她会主动道歉。可是如果她没有做错事情,她会理直气壮地和别人争辩。所以,当整天阴晴不定的梅亚丽在宿舍发各种脾气时,撄宁却按着自己的作息时间正常的生活着。在宿舍倍觉压抑的莫离此时竟在撄宁的眼中看到了岁月静好四个字。

“徐晶,难道你没有感受到我们宿舍的低气压吗?”莫离在图书馆前碰到了徐晶。

“怎么没感受到。不过想想,这低气压的源头与我无关,我也就释怀了。”徐晶淡淡地说道。

莫离那一刻觉得自己很无辜,也觉得自己很没有用。梅亚丽和撄宁之间的矛盾与她又何曾有丁点关心,她们当事人都可以生活得很轻松,为什么就自己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呢?莫离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这就是莫离。

“撄宁,你就打算和梅亚丽这么僵持着吗?”甘地曾说,欲变世界,先变其身。可是莫离有时候觉得改变世界比改变自己要容易一点,所以她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她希望能够改变宿舍现有的格局。

“我对她没有任何成见,是她对我有看法。”

“那你们就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呀?”

“如果她痛哭一场,我绝对会走过去安慰她一场。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又能怎么样?如果她自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找她说再多也是枉然。”撄宁原来不打算去找梅亚丽和解。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可以问心无愧。”

莫离觉得撄宁说得对,撄宁心里明镜儿似的,根本就没有误会和冲突。既然没有误会和冲突,有何来和解之说呢?

而梅亚丽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甚至显得有点憔悴和消瘦。莫离觉得很奇怪,像梅亚丽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这样一点小挫折而如此消沉呢?可是好奇归好奇,莫离始终也没有主动走近梅亚丽。徐晶没有,撄宁更是没有。我们三个是不是太无情了?这个疑问其实一直萦绕在莫离的脑海中。随着梅亚丽的日渐憔悴,莫离仅有的那点幸灾乐祸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反而同情起梅亚丽了。在这期间,莫离也想起过寒假期间刘伟和她说过的话,试着用自己内心的能量去温暖这个世界。可是莫离对于自己能不能把温暖传递给别人这一点并不自信,于是她一直在梅亚丽身边徘徊着。

冷战双方继续相持着着,时间似乎都被她们吸引因而放慢了自己的步伐。撄宁问心无愧地生活着,徐晶在她的数理世界中遨游着。莫离似乎是四人当中唯一个受害者,所以没有人比她更盼望战争的结束。

战争结束于矛盾的进一步恶化。

临近学期末的时候,校学生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一学年的的迎新工作。迎新晚会是整个迎新工作中的重头戏,新一届的校学生会主席要求学校每个院系的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都参与其中,为九月份的迎新晚会献谋献策。

在院学生会主席的同意下,撄宁向校学生会主席提交了一份晚会策划,策划得到了校学生会主席的大力赞赏,撄宁开始在校学生会里大放异彩。校学生会主席直接把撄宁安排到校文艺部,让她和文艺部成员一起商量策划迎新晚会的具体节目。

校文艺部部长正好是谷之维。梅亚丽本身也是文艺部成员,再加上她和谷之维的特殊关系,梅亚丽在文艺部一直很受照顾。果真是冤家路窄,撄宁和梅亚丽又遇上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但是莫离觉得撄宁和梅亚丽的相逢比不共戴天的仇人相逢后果更加严重。如果彼此双方已经确定是仇人关系,那么彼此的关系倒还简单处理。唯独这种似仇非仇的模糊关系,就如男女之间那种似亲非亲,若即若离的暧昧一样让人痛不欲生。雪上加霜的是,其他成员还以为二人是同住一个屋的好姐妹,因此两人在人前还得假装谈笑风生呢。但是两人再次的正面交锋彻底打破了这一僵局。

转折发生在甄选晚会女主持人这一环节。迎新晚会的主持人采取的是两男两女的搭配。为了公平起见,准大三和准大二年级各派出两名男女主持。凭着梅亚丽优异的自身条件以及她和文艺部部长谷之维的特殊关系,所有的人都觉得梅亚丽是准大二年级女主持人的不二人选。可是就在最后宣布结果的会议上,学生会其他部门的人提出反对,要求换人。他们认为梅亚丽的形象过于成熟艳丽,违背了本次晚会“青春、青涩、清纯”的主题。

“那你们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梅亚丽当场质问他们,脸色非常难看。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撄宁的气质倒是满符合的。”外联部部长似乎没有看到梅亚丽那难看的脸色。

梅亚丽那一刻应该真的很恨撄宁吧。

“这是我们文艺部的事情,你至少应该征询一下我们文艺部成员的意见吧。”梅亚丽知道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挽回局面的,再说她自己也不好抛头露面,于是她把这个绣球踢给了文艺部。她得意地认为,只要文艺部的人力挺她,别的部门的人也无力回天。她得意之余,并且用仇恨的眼神瞥了眼一脸震惊的撄宁。在梅亚丽眼里,撄宁惊愕的表情全是伪善。

“这不符合规矩,我并不是文艺部的人,我要求否决这个提议。”撄宁立刻站起来推辞道。可是撄宁的这番举动不仅没有消减梅亚丽对她的仇恨,反而增加了梅亚丽对自己的反感。有时,沉默不语真的比自我辩解更有效。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台晚会效果的问题,更关系到学校领导对我们这届学生还会成员办事能力的看法,所以你只能接受组织分配给你的任务。”马列部部长义正言辞地对撄宁发出了警告。

撄宁那一刻真的很想走上前去给对方扇两个巴掌。因为她从他的谈话中竟然闻到了腐朽的官僚气息,她就要被窒息了。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撄宁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她想逃,可是没有心的人应该往哪里逃?

“好啊,之维,你怎么看?”外联部部长很聪明,谷之维的态度是最关键的。不仅因为他是文艺部长,还因为他是梅亚丽的男朋友。

“因为整个晚会的雏形是撄宁提出来的,所以撄宁的确更加符合整台晚会的气质,我也同意考虑用撄宁。”谷之维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文艺部所有成员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谷之维,你做得太过分了吧?”梅亚丽不可置信地跳了起来,可是语气中更多的是遭人背叛的愤怒,而不是措手不及的震惊。

“我是公事公办,私事我们私下聊。”谷之维居然不为所动。

“公事,这也算公事?你骗三岁的孝子吧。”梅亚丽冷笑道。

现场一片安静,谷之维没有对梅亚丽的冷笑进行反驳。

“好了,既然之维也同意这么做,那么接下来就投票吧。同意用撄宁的请举手。”外联部部长提议,并且第一个举手了。

别的部门大部分相继举起了自己的手,只有文艺部的人迟迟没有举手,因为谷之维没有举手。

“之维,你发什么呆呢?”外联部部长提醒道。

谷之维终于也举起了自己的手,文艺部的人也陆续举起了手。撄宁高票通过。梅亚丽摔门而去,第一次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

莫离和徐晶是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的,那晚梅亚丽和撄宁正在为此事争吵。可是期间最令人震惊的不是梅亚丽和撄宁的矛盾,而是徐晶的表现。

“亚丽,今天的情况真的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希望你理解。”晚上莫离和徐晶一踏进宿舍,就感到宿舍的气氛严重不对。如果不是门已经被打开了,她们两个很想再跑下楼去外面溜两圈再回来。

“理解你?我怎么不理解你了,你要我怎么理解你呀??”梅亚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边啃着薯片,一边翻阅着最新的时尚杂志,连眼睛都没有抬,放佛撄宁不存在似的。

“如果你真的理解我,你现在为何对以这样的态度对我?”撄宁盯梅亚丽,语气还算平和。

“那你希望我用怎样的态度对你?哦,你是想让我恭喜你吗?好啊,恭喜,恭喜……”梅亚丽把“恭喜”两个字拖得特别得长,眼睛却依然盯着手里的时尚杂志。

“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你可以发泄出来啊,不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吗?”

“发泄,你要我怎么发泄啊?我不开心,我自己想找点开心的事情来忘记不开心的事情,难道这也不行吗?”梅亚丽停止了嚼薯片。

“你不开心我理解,但是这事归根究底也不是我的错,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莫离想起撄宁先前对她说的话。撄宁是对的,现在不管任何人说任何话,梅亚丽都听不进去。

“看吧。狐狸尾巴终究是藏不住的。”梅亚丽嘲讽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撄宁本来不想再搭理梅亚丽。

“什么意思?我是说某人做任何事情从来都要细细思量,认真考虑,人前人后都滴水不漏。表面上看起来白莲花似的,其实肚子里的鬼主意比谁都多。”梅亚丽继续冷嘲热讽道。

“你这是在诋毁我?”撄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诋毁?哪敢啊?本小姐是一个直肠子的人,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哪知道诋毁是什么意思啊?”

“梅亚丽,你不要太过分了。”撄宁似乎已经在极力地克制自己。

“我过分?你抢走了系里副主席的位置,接着又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女主持席位,甚至连我的男朋友也被你抢走了,你居然说我过分?”梅亚丽把对着撄宁怒吼道,像是要把这半年以来堆积在心里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是我抢走的吗?我什么时候抢了你的男朋友?”撄宁不可置信地问梅亚丽。

“这应该问你自己吧,我怎么知道你用得什么狐媚法子,使得学生会那帮男的个个围着你转。别做了婊子还在这里争贞节牌坊,只会让人恶心。”

撄宁来不及反驳,已经被淹没在泪水的洪流中。语言果真是最伤人的匕首。

“别在这梨花带雨的,这儿可没有人会怜香惜玉的。”梅亚丽很不屑地瞥了一眼撄宁。撄宁的眼泪不仅没有让梅亚丽的态度有所收敛,反而更加刺激了她的不满和怨恨。

莫离在想,梅亚丽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撄宁以后能原谅她吗?

“你说够了吧,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徐晶实在看不过眼了,试图制止梅亚丽的恶毒攻击。

“这又关你什么事?”啪的一声,梅亚丽把手中的杂志狠狠地摔在桌面上,薯片撒了一地。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能由着你这么伤害同屋的姐妹吗?”徐晶居然一点都不示弱,与她平时安静内敛的形象大相径庭。

“姐妹?这哪来的姐妹呀?就她,就你们,也配和称姐道妹?简直笑话。”梅亚丽用她修长的手指先指了指撄宁,接着是莫离,最后是徐晶,她的脸完全被怨恨扭曲了。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的恐怖。

“我们不配?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竟然你如此不留情面,那我也不妨和你说实话,你顶多也就一花瓶而已,你凭什么眼高于顶。撄宁战胜你当副主席女主持,这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不好好反思自己平日的不学无术,竟然还在这里怨天尤人。至于谷之维背叛你,这你不应该去追问他吗?你在这里责骂撄宁做什么?我看你骨子里就是嫉妒撄宁比你受欢迎。既然发现撄宁比你受欢迎,为什么不去找找自己的错处,反而在这里大放厥词,无故伤人呢?”徐晶的脸也被气得通红了,说完之后,她的嘴唇竟还在微微颤抖着。

徐晶的话像平地一声惊雷,惊醒了震惊中的莫离,也惊醒了悲伤中的撄宁,更加惊醒了被怨恨冲昏了头脑的梅亚丽。

梅亚丽望着徐晶,嘴巴微张着,似乎想反驳,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莫离不曾想这样的话竟然会出自徐晶之口,也不曾想过平时趾高气扬的梅亚丽竟会被寡言少语的徐晶震慑住。

暴风雨之后是平静。那一个晚上其实很闷热,但是莫离她们宿舍里却寂静悄然,没有了往日的对炎热的抱怨声、踢床板的声音以及四人的嬉笑声。

莫离躺在床上,忐忑不安的心从未平静过。她知道其她三人肯定也都没有睡,大家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使得四人都伤痕累累的争吵早已经烟消云散,后来四人也都再未提及,更加从未分享过各自当晚的心事。于是,莫离自然都不知道那晚其他三人都在想什么,但是她却非常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想。

那一晚,莫离对人性有了新的看法。

刚踏进校门的莫离很高傲,可是当她的高傲找不到支点之后,莫离陷入了自我怀疑。为了重新认识自我,莫离那段时间天天泡仔图书馆读贾平凹的书。可是莫离没曾想过,贾平凹笔下的农村竟是一个如此不堪的世界。这当然不是说贾平凹笔下的农村世界真的就一无是处,而是当时的莫离她只看到了农村的落后、愚昧、无知和混乱。而根据撄宁的说法,她,莫离的根就深埋在那样一个世界。也就是说,她,莫离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是其中的一员吗?”莫离问自己。她想着我从未到过那个地方,我也从未过过那样的生活,我更加没有那些人那些不好的习惯,我连它们那里的方言也不会说,我怎么可能是那其中的一员呢?莫离很开心,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她不是农村人。

可是贾平凹笔下的那些人又像鬼魅一样总萦绕在她脑海。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人以及那些人的恶习,比如说嫉妒、小气、自私、自大又自卑。然后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些恶习的的确确又是莫离性格当中的一部分。

莫离最后不得不承认,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农民。即便她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即便她现在已经考上重点大学,即便她现在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即便她也和周围所有的人都一样光鲜时尚……

可是烙在骨子里的印记是怎么样都消除不了的。

莫离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渴望做一个大气、不嫉妒、真正自信的人。可是改变自己又是那么的难。因此,梅亚丽和徐晶则成为里莫离心中的完美化身,因为莫离觉得她们身上是真正没有农村人的痕迹的。这种彼此之间的差距一直让莫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在她们面前,莫离有敬仰,但更多的是自卑。

可是,人性就没有缺点了吗?徐晶对梅亚丽的反驳真的只是一时的气愤之词吗?

莫离觉得不是。她觉得根源在于徐晶内心早已经对梅亚丽存有成见,蔑视?嫉妒?或是愤怒?也许都有吧。

当莫离的高傲失去支撑之后,她学会了对自己坦诚。莫离从不否认,当她在那晚看到徐晶平时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时,自己曾有过一丝窃喜,因为莫离终于发现在人格上她不是唯一的次品。徐晶也有她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梅亚丽有,撄宁也有。

“也许,每个人在人格上都是不完美的。又或者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弃儿,人性从来就是不完美的。”莫离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叙完这段争吵之后,在笔记本上如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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