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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到处挂满的各种向劳动者致敬的横幅宣示着一年一度的五一劳动节又要来了。莫离四个人本来约好了一起去学校后面爬山，可徐晶却临时订了回家的火车票。
“我家有事，要回去一趟。”徐晶正忙着收拾东西。
“你这是放我们三个人的鸽子呀？”梅亚丽一脸的不满。
“对不起，家里真的有事。”徐晶虽然觉得很愧疚，但是依旧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别抱怨了吧。”撄宁正在洗衣服。
“你不要每次都打断我的话好吧？而且还每次把我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以塑造你圣母般的光辉形象。”梅亚丽很不开心地冲着撄宁嚷道。
“那谁叫你平常喜欢苛责别人呢？”撄宁并没有任何退让。
“我怎么就苛责别人了呢？这事难道又是我的错吗？”梅亚丽气得肺都要炸了。
“你们节日玩得愉快点，我走了啊。”徐晶已经背着包走了出去。莫离却在一旁躲在书本里偷笑。
“你笑什么？”梅亚丽恼羞成怒了。
“得了，你们俩为了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争吵多少回了？我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莫离依旧忍不住地笑道。
“是吗？”梅亚丽如梦初醒。
“那是因为那个死女人经常挤兑我呀。我在你们心中肯定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了。”梅亚丽突然回过神来。
“因为每次你说的话都太难听了。”撄宁寸步不让。
“我……可是这次难道又是我的错吗？徐晶她……”梅亚丽用手指着徐晶刚才站的地方，回头却发现徐晶已经不见了。
“好了好了，你们就闭嘴吧，人家徐晶都走了，你们还吵什么呀？”莫离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小说。
“不过，你们说徐晶到底为什么突然回家了呀？”梅亚丽和撄宁之间现在的争吵从来就开始得没有任何征兆，结束得也一样。
“不知道，没听她提及过。”撄宁说完就开始放肆地放水冲衣服了，水流声淹没了梅亚丽的抱怨声。
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莫离她们三个最后窝在宿舍里度过了三天假期。她们的理由是劳动节放假目的就是要劳动者好好休息，那对于莫离她们来说最好的休息方式就是整天睡觉、吃饭、看书。
时间在惬意中总是溜得特别快。假期过去了，徐晶回来了，平静的学习生活又开始了。不过，五一过后不久，徐晶向平静的生活中投下了一块小石头，还激起了几丝丝涟漪。
“亲爱的们，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的一篇论文在国家一级刊物上发表了。”平常低调内敛的徐晶此刻激动异常。
“真的假的，有稿费吗？我是不是又可以大吃一顿了？”上帝实在太宠爱梅亚丽，不管她怎么吃，她的身材依旧如魔鬼般凹凸有致。
“恭喜恭喜，论文是关于什么的呢？文章能给我们看看吗？”撄宁迫不及待要奇文共赏了。
“在第二十页。”徐晶自豪地把编辑部寄过来的刊有徐晶大作的最新杂志递给了撄宁。
“你看得懂吗？”撄宁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懂那一篇文章。她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凑过来的梅亚丽和莫离。
梅亚丽和莫离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和数理有关的。徐晶，你就应该去数统学院啊。”莫离突然间想起某个晚上。徐晶好像说过是她妈妈不许她选择理工科的。
“是啊，我也一直好奇着呢，你说你天天对数字符号爱不释手的，干嘛要跑到文学院来啊。是填志愿的时候脑子发大水了吗？”梅亚丽对熟悉的人说话从来就是口无遮拦。
“徐晶肯定……”撄宁说了一半就打住了，把杂志递给徐晶。徐晶一扫先前的灿烂笑容，失落地从撄宁手里接过杂志，然后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杂志抱在自己的怀中。
“哎，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不过，徐晶，晚上我们出去找点乐子吧。这段时间天天泡图书馆，写课程论文，好累啊。”梅亚丽伸了伸懒腰。快到学期末了，同学们都在提前准备各种课程小论文。上学期，梅亚丽的论文都是在网上东拼西凑而成的。可是这学期的论文，梅亚丽都是参阅各种资料之后，然后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认真敲出来的。
“知道你辛苦了，晚上一定犒劳你。”撄宁拍了拍梅亚丽的肩膀。
梅亚丽愣了一下，先是不懂撄宁的意思，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然后很欣慰地笑了笑。因为她看见了她的转变和成长。
“好啊，就一起去玩吧，就当做我们一起为徐晶庆贺吧。”莫离说话时看着徐晶，那一刻只有莫离明白徐晶心中的苦楚。但是莫离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理解徐晶心中的隐痛。
四个人一起吃了饭之后又跑到KTV里嗨歌了。
“哎呦，这首歌是我的新宠，你们谁也别跟我抢啊。接下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中国第一女高音的水平。”莫离在洗手间的时候听见梅亚丽在外面对其他两个人霸气地宣布着。
“到底是什么歌曲啊？”莫离打洗手间的门时，歌曲的旋律还没有正式开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
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时我总是睡不着
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
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
熟悉的旋律在空气中跳动着，梅亚丽在包厢中间撕心裂肺地吼唱着，高音部分都破音了，可是她还自我沉醉地坚持着……
“怎么会是这首歌？”莫离坐在边上心里嘀咕着。熟悉的旋律把莫离带回了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也让莫离重新想起了那时那刻的疑惑和落寞。
恍惚间，一年多的时间又过去了。莫离自己依旧在苦苦地挣扎和追求，可是自己的明天有没有变得更好呢？好像没有，莫离还是以前的莫离，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成绩更一般，更未有一技傍身，始终还是那个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生。
四个人当中，自己终究还是最微不足道、最平凡的那个。此刻的莫离，忘了自己前一秒还在为徐晶取得的优异成绩而真心高兴激动过，只记得此刻的自己又不开心了。我又不开心了，我又开始嫉妒徐晶了吗？难道我真的是个恶人？对，我就是一个恶人。
什么叫恶？莫离不记得自己在哪本书上看过一位大哲学家举过这样一个例子来说明什么是恶：一个孝子走进一家商店买东西，付完钱后店主需要给孝找钱。店主在心里想少找点钱给孝，可是他又怕周围的人都知道自己欺骗孝，最后他把零钱一分不少地找给了孝。当莫离看到这个例子时，她的心脏几乎就要停止了，她遮住了下面的分析文字，而是自己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希望下面的分析结果如自己所料。可是那位大哲学家最终还是把那位店主的行为定义为恶了。莫离的行为和那个店主的行为如出一辙，那么莫离岂不是一个恶人？
我真的很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恶有恶报……这些乱七八糟的词语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莫离的头脑中。莫离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恶的世界，那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以前还有徐晶和她一起相互安慰，可是现在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真的只剩下莫离一个人了……
“喂，莫离，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啊？赶紧唱一首啊。”旁边的撄宁摇醒了沉思中莫离。
“哦，我估计是有点困了。现在几点了呀？”莫离真的如梦初醒。
“不会吧，这才九点多一点，早得很呢。我不管，你赶紧过来吼两首，我保证你吼过之后神清气爽。”梅亚丽不由分说地把麦克风塞到了莫离手上。
“好吧，那我就来挑战一下你的新宠吧。”莫离想宣泄一下内心的积郁。
“你这是和我杠上了？”梅亚丽很警觉，觉得莫离正在向她发出挑战。
“不带你这样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撄宁制止了就要去抢莫离手中的麦克风的梅亚丽。
“就是啊，正好来个巅峰对决，我喜欢。撄宁，咱正好可以过一会裁判瘾喽”人逢喜事精神爽，徐晶此刻心情真应了小学课本中的那句话：心情如春天里的阳光一样明媚。
“撄宁大小姐，徐晶大小姐，请吃水果。”梅亚丽谄媚的样子丝毫不亚于古代后宫中的势力奴才。
熟悉的旋律重新在空气中响起，其他三个人也都屏声息气。
前奏过后，莫离慢慢进入了旋律。因为有点小紧张，所以演唱前面几句的时候，听众可以很明显地听到莫离的声音中的紧张。可是随着心情的平复，高潮的到来，莫离已经忘记了身后的三个人，也忘记了自己是在唱歌，而是把它当成了自我心声的宣泄和呐喊。尤其是当莫离唱到“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这几句时，莫里几乎就要嚎啕大哭了。可是莫离终究是忍住了，坚持着把这首歌唱完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演唱堪称完美。
“亲爱的们姐姐妹妹们，给个分数吧。”莫离以前听人说KTV是个发泄情绪的好地方，她以前还不相信，可是此刻她信了。莫离觉得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已经一溜烟地逃跑了，全都不见了。她现在整个个轻松得可以飞起来了。
“哇塞，你们怎么这反应啊？”身后的六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打量一个外星人一样惊愕和专注。
“喂，你们都傻了？”莫离走过来，用手在她们眼前来回晃着，像是在测验她们还有没有知觉。
“是傻了，被你吓傻了。”撄宁抬起依旧呆滞的目光看着莫离。
“莫离，原来你背后还留着这一手啊。”徐晶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莫离。
“师父，你收我为徒吧。”梅亚丽已经端起一杯茶开始行拜师礼了。
“我晕，你要不要这么搞笑啊。”果真梅亚丽的反应永远是最夸张的那一个。
“不，我是发自内心地想拜你为师。”梅亚丽硬是坚持着把茶水递了过来。
“茶水我喝了，因为我正好渴了。”莫离一杯不够喝，接着自己还倒了几杯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不过，你们也应该演够了吧。”莫离擦了擦嘴角的茶渍。
“我们没有演，是你真的唱得很好呀。”撄宁把旁边的座位让给了莫离。梅亚丽和徐晶在一旁也忙着点头表示赞同。
“我想可能不是我唱得太好了，而是大家都能够从这首歌中找到共鸣吧。”莫离剥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是啊，转眼大二已经快要过完了，大学生活已经过了一半了，可是我们在过去的两年里到底做了什么呢？现在的我们和刚入校时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撄宁在问她们，也在问自己。
莫离没有想到自己的一首歌会让四个人集体陷入沉思。莫离已经很痛苦地发现自己在过去的两年里几乎无所作为。可是当莫离看着身边沉默不语地其他三人时，并且回顾自己和她们三个人一起走过的这两年，竟然发现她们三个其实好像也无所作为。撄宁本来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的，如果当初她不选择退会的话，也许她现在早已经在校学生会身居要职了。梅亚丽呢？这朵艳如烈火的玫瑰经历过一个惊艳的开始之后就一直不温不火，之后在爱情道路上的多次受挫也让她心灰意冷，最后自己选择彻底地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徐晶呢？她本来就是数统学院的一颗明珠，可是因为母亲的强迫，最后被困在她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文学院。任何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如果不把它摆在合适的背景里，它怎么都不会发出耀眼的光芒的。
当莫离想到这一切时，她不能否认自己内心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喜悦。可是如果硬要把她内心五味杂陈的各种情感看成一个一的话，莫离绝对可以保证那丝喜悦最多也就只占百分之一。还有百分之四的成分是莫离也说不清楚的。
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是痛苦。莫离痛苦地发现世界上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生活。表面上光鲜亮丽的生活，内里却已经腐朽地快要生虫了。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张爱玲说得对，可是她却忘了告诉世人，蚤子最初是躲藏在袍子后面的。它需要人们不断地翻晒才有可能被消灭掉。如果直要等到它们爬满袍子的表面时，那么生命这件袍子几乎已经是无法挽救的了。
莫离她们此刻就处在张爱玲笔下的封锁状态，以前怎么读都读不懂的句子现在却浅显易懂了：生命像圣经，从希伯来文译成希腊文，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从拉丁文译成英文，从英文译成国语。翠远读它的时候，国语又在她的脑子里译成了上海话。那未免有点隔膜。生命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有意义的生命？莫离她们曾经立志追求的生命又是什么样的呢？莫离她们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却很肯定她们曾经想要的生活和生命绝对不是她们现在所过的生活。
莫离的一首《我是一只小小鸟》竟然成为了今晚嗨歌的谢幕曲。其实，它也成为了她们四个过去两年生活的谢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