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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霙等人被挡在客栈大堂上,她给了他们一记安抚的眼神,独自上楼。.
她见到一位留着山羊胡子、模样似笑弥勒的人,说是春阳客栈的大掌柜,姓顾,叫顾三思。一见到她,顾大掌柜好听话成箩成筐地倒,弯成两道小桥的眼睛从头到尾没拉直过,非常阿谀奉承。
她耐下性子周旋,待见到妹妹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急到都快跳出嗓眼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了些。
她拉着妹妹上上下下仔细察看,顾三思则接续之前所谈的事,笑咪咪道——
“咱们家主子确实仰慕伍家堂大小姐久矣,若两家能走在一块儿,成就这段好姻缘,往后大小姐的事就是咱们家主子的事,真有什么事,主子自会为小姐摆平,让小姐高枕无忧、一生安乐啊。”
她约略是听到这边,人就昏了。
应该只昏过去一嗅儿而已,但身子微微震动,耳中听得到轮轴滚动的声响——她竟已不在客栈雅轩中,而是被暗渡陈仓地移到某辆马车里。
可恨,没提防会有这一暗招,段大叔他们可能还以为她仍在原处。
情势不大妙,稍微觉得庆幸的是菀妹还跟她在一起。
她勉强撑起上身,背靠着车板坐起,吃力地抬手抚摸妹妹满是泪痕的娇颜。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傻菀儿……”她牵唇笑,随即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头也晕乎乎的吗?”
伍紫菀爬过来搂着姊姊的腰,螓首枕在她腿上,小幅度地摇摇头。“我还好……”挺委屈似,小小声又道:“陈老伯说他前两天无意间发现一处开满雪歌花的秘境,那小白花既能入药也能入菜,姊姊很喜欢,我知道的……我请陈老伯带我去,想先去瞧瞧,再给姊姊一个惊喜,结果……然后……老伯的马车半道就被拦了。姊姊,陈老伯他没事吧?”
“没事的,只受了些惊吓,段大叔的人找到老伯,送他回大庄了。”
“嗯,那就好。姊姊,那我们会没事吗?”
伍寒芝以指梳理妹妹的发丝,低声沉吟——
“他们想要什么,我知道的。.姊姊不会让谁伤着你,菀儿会没事的。”
“姊姊也会没事的,是不?那个胖胖的顾大掌柜都说了,说他家主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瑾字,今年二十有五,生得高大俊俏,因仰慕姊姊久矣所以迟迟未婚,这次鼓起勇气求娶,是真想与姊姊共结连理……那个姓欧阳的强行把我请了来,是怕姊姊不肯受他邀请,遂拿我当诱饵呢,这事做得确实不大好……但我想,那人是喜欢姊姊,很喜欢很喜欢才这么蛮干吧?”略顿。“姊姊觉得呢?”
伍寒芝内心叹气,实也不知该如何跟性情纯良天真的妹妹说明这一切,只道:“姊姊不能出嫁,你晓得的,我是伍家堂守火女啊。”
伍紫菀依恋地揪紧她的衣袖。“……菀儿其实也不想姊姊出嫁。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欧阳瑾愿意入赘咱们家,听顾掌柜的口气,欧阳瑾生意应该做很大,肯定是个大忙人,肯定没办法时常待在西海大庄,那……那姊姊、娘亲,还有菀儿,咱们三人还能一样这么开心快活地过日子,不好吗?”摇摇她的袖。“姊姊会愿意招他为婿吗?”
明里暗里这般下刀子、使绊子,人品低下如此,她怎可能答应!伍寒芝此时担忧的是,对方将菀儿一并捎上,这一下完全掐中她的软肋,待得与对方会面,还不知那个欧阳瑾会如何利用菀儿这张天王牌。
要赶紧想个对策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没回答妹妹的问话,只安抚地眨眨眸,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车窗并无封死,她悄悄拉开一道缝,想着段霙曾教过她投石的小技巧,只要她准度够的话,应能拔了发钗上的珠饰当石子来投,将车轴卡坏,如此一来也能多争取一些时间,说不定能等到她的人赶来相援。
马车的两侧和后头各跟着一骑,她更加小心翼翼,将窗子再拉得更开些。
不敢探头出去,很勉强才找到可以投掷的角度。
她发钗上的珠饰有两颗,拔下来捏在指间,手心不住冒汗。
伸出手正欲投出——糟!
眼角余光瞥见一匹坐骑迅速靠近,她以为被对方发现……事实上,的确被发现,但那名负责押送的人根本拿她没辙。
那人张嘴似要喝止她,声音不及发出,下一瞬便被悄然立在他身后马背上的高大男子一把扣住背央,振臂一甩……伍寒芝很确定自己没有眨眸,十分确定,但骑马的那人真就不见了,像变戏法似的,完全不知被甩飞到哪儿去。
“……姊姊?”伍紫菀将她抱得更紧,颤抖抖的。
伍寒芝只觉晕乎乎的感觉更严重,但不是晕得浑然无力,反倒心跳飞快,一声响过一声,血液往脑门冲。
“别怕,是他……他来了呀,没事、没事了……”她低声安抚,凑近窗子再看,外头什么也没有,没有人,不见马。
马车速度突然缓下,接着止住。
伍寒芝心念一动,忽地挪过去撩开前头的车帘。
那幕厚重车帘子的前头尚阖着一道门,她撩开帘子的同时,门刚巧被拉开。
深目高鼻,乱糟糟却飞扬得那么潇洒的褐红发,双目蓝得不可思议的漂亮。
邬雪歌。
近距离打上照面,他滚动火气的瞳仁颤了颤,她眸心亦荡,两人都有些怔住。
“怎么来了?”伍寒芝其实不大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下意识问道:“你肚子饿了吗?”
本来还不饿,可被她带笑眸光一瞧、殷勤低问,邬雪歌竟觉胃中空虚。
等等!不对!眼下不是管肚子饿不饿的时候!
他横眉瞪去,将挨在她身后的伍紫菀一并瞪了。
小姑娘跟他很不熟,自然更加挨紧姊姊,瑟瑟发抖得非常厉害。
以为妹妹没认出人,伍寒芝拉拉她的手轻声哄着——
“菀儿莫惊,你们见过的,记得吗?是救过姊姊的那人,那晚他还来吃过夜宵,吃汤面疙瘩,你之后也闹着要吃……”
提到那晚,忆起清汤煨煮的面疙瘩,飘着油葱与韭黄香气……
某位大爷脸色奇臭。
那晚窝在她院落的小灶房里大快朵颐,他实没想过若被旁人发现该当如何。
他就是饿了,想起她,谁管半夜抑或白日,不管不顾地寻她讨食。
然后她院落里的人被惊动了。
小灶房生起火,夜半炊烟直飘,腿伤还没好索利的贴身丫鬟和两个粗使丫头最先发现异状,随即管家娘子也来了,把住在隔壁院落的夫人和二小姐也惊动,带着丫鬟们也赶上来。
即便众人偷偷摸摸靠近,脚步放得再轻,邬雪歌一双利耳怎可能察觉不到?
他当时没及时避开,一是因脑子里乱哄哄,被自己的莫名其妙惊到。
他就是个流浪成癖的性子,哪里都不是家,哪里都成不了家,混乱的脑袋竟闪过某种古怪至极的念头——似乎窝下来,也可以的,不难的……
而另一个没让他避开的原因是——
那一大铁镬的好滋味他还没扫光啊可恶!
结果很悲惨,他原想吃独食,未料是见者有分,她家阿娘和妹子全过来蹭食,不让丫鬟服侍到厅里吃便罢,竟也拉着小凳子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坐。
尤其是那位伍夫人,暖着颊、笑咪咪对住人的样子,能把他看到肝肠不适。
不管!埋头狂吃,吃完走人!
他以为自己会走远,不会再回头。
至少该有好长一段时候,不会再踏上西海药山,但事情似乎偏离预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觊觎她手中三百多帖珍贵药单的人一击不中必留后招,他也仅是绕在外围暗中盯场,随便留了点心眼,结果……欲走不能走,还是非常看不过眼地卷进来。
半个时辰前,伍寒芝撩开马车帘子探出身来,满天霞红将苍茫大地映出金红薄光,不只押送她们姊妹俩的那三骑不见踪影,连负责赶车的马夫也不见了,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都没他那一抓一甩来得高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