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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脸上忽而闪现的忧色,心中愧疚,九九轩那次确实触到了他的痛处,但当时她言辞恳切出自肺腑,原是为他着想,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兄妹俩情谊笃厚,怎会怨责于她,便说:“莲儿,这些日子,大哥太忙,本想着忙完去看你!你倒先跑来了!”
她才略微释然,问:“大哥最近忙些什么?”
白翎笙知道,他这个妹妹向来聪慧,不宜隐瞒,只得详细答道:“常林几处的酒肆联名压价,索要返利,实在是头大!”
她闻听,思索一会儿,方说:“哥哥,那些二级酒商是怎样的人,都是些唯利是图欺软怕硬的主,是不讲情面的,你今日若退让,他们必会步步紧逼。须得坚持原则,又不能失了公允:定个标准,按他们销量,若销的好的便有得商量,给他们些返利也不算什么。若是有达不到这个标准的,非但不能给他们优待价,反而要抬高进价或者终止给他们供酒。若是不立起威信来,会更加棘手,哥哥,千万不要听信他们花言巧语,要站稳立场才行。”
白翎笙不由心服口服,自父亲去世后,他接手家族生意,只觉应接不暇,诸事不过勉强对付,转眼四年过去,依然毫无建树。白衍笙寥寥数言,却切中要害,他说不明是泄气,还是高兴,说:“莲儿,不管你愿不愿意听,家里的生意若是交到你手里,或许更好!”
她并不接言,转而言道:“哥哥既已回来,记得去二娘那里交代一下,另外……”她眨了几下眼睛,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娶亲的事罢,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笑道:“哥哥上次送的颜料确实极好使。”
白翎笙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卖那么大的关子,原来只是颜料,不由笑了,说:“你喜欢就行,下次再给你带些回来!”又吩咐立在一旁的素锦说:“去端早饭来!”转而又对白衍笙说:“今日陪哥哥一起吃吧,时辰不早了!”
自白武清故世,除了逢年过节,一家人极少聚在一起吃饭。几位太太少爷小姐,口味极为不同,厨房里便依着主子的喜好准备了多样饭食。
白衍笙见端上来的是咸甜浓香的奶茶和小巧的油卷并上几样红红绿绿的荤菜,就要起身,她很少食用这样厚重口味的早餐,白翎笙一把拉住她,说:“不准偏食,还不快坐下,吃得这样瘦,哪里像个衣食不愁的小姐!”
她不禁好笑,看他一身薄绸,更显伶质,说:“哥哥,你先把自己养胖了,再来教训我吧!”但终究不忍拂他好意,坐下一起吃起来。
夏日白昼长,吃过早饭,已日上三竿,白衍笙又交代了他一句:记得去二娘那里请安,方才走了,他已多少有数,想必是叶青萍借题发挥,又闹了一场,心想这么大个宅子,不过寥寥数人,却依然人心浮定不得安宁,实在无趣得很。
不由懒意洋洋,唤来素锦换衣,由着素锦将衫子套在身上,又微举双手让她帮着系上长衫的扣子,他眼光无意瞥见那丫头粉嫩无暇的小脸,精致微尖的下巴,红润的薄唇,天下美丽的女子真是多姿多样,却无不赏心悦目,只是有人如富贵牡丹,生在华厅,有人却如山野雏菊,荏弱微渺。
简云自外头进来,见两人一个轻柔小心满面霞色,一个怜惜不已目光流连,只当别人不存在,不由巧笑,轻哼两声,两人果然惊觉,素锦迅速收了手,白翎笙只好自己系扣。
简云私下好笑,走去里面,边整理床铺,边说:“少爷金躯贵体,以后可得注意点,常日奔波,别再熬夜晚归了!”白翎笙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往日她也没这么多话,笑着说:“你转性子了?竟也学那些老妈子,婆婆妈妈?”
简云将手里叠好的薄单信手一扔,说:“我是宁肯让你当成老妈子讨厌,”看一眼静立一旁的素锦,又接着说:“也不像旁人缄默不语只做好人,我是该说就说的直心肠,你若听进去,是你的好,听不进去,是我的错!”
边说边一把抓起滚圆的枕头,使力拍两下,又啪地放回原位,白翎笙看她举止不快,不由生疑,走上前嬉笑着问:“谁惹着你了?”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双眼睛已微见泪意,看着他说:“向来只有下人的错,主子怎么都是对的,若少爷见怜,就多爱惜您自己的身子,我们日子才好过!以前也是疏忽了,没勤提醒着您!”
他不觉会心微笑,这些丫头也大不了他多少,偶尔会与她们笑闹一处,牙齿碰着舌头的时候常有,只是没像这次这样郑重其事,便说:“你一片心意,我若无视,也太昏昧不察了。放心,这意见我接纳,”又对素锦说:“我衣兜里有些好东西,快去拿来!”
素锦见简云误解自己,本来又急又气,脸上平添一层赧色,听到吩咐,倒像为她解了围,转身去衣架上取下衣物,果然翻查到两个精致的粉盒子,她玉色纤指,拂过爽滑的枫红锦盖,有隐隐的香气透出来,不禁面带喜色,回转身,说:“是两盒七宝斋的胭脂!”
白翎笙看她两颊绯红,难抑欢悦,更加心喜,说:“送给你和简云,可别再说我不惦记你们!竟跟我怄气!”
简云接过去,脸上才见笑意,又调侃说:“我不过是跟着沾点光而已,”又正对着素锦说:“不像某些人让人惦记!”
素锦听她意有所指,又察觉到白翎笙凝目盯视,不由扭转了身子低下头去,抿嘴浅笑。
那样的楚楚动人,映入双眸,在心里四溢,化成难以言喻的渴慕心仪,白翎笙跨出门槛时,是含笑的,直至进了听雨阁,依然是含笑的。
听雨阁内,绿漪丫头正为叶青萍修指甲,若水色似的指甲,莹洁与肤同色,又有玉样的良润。绿涟则在一旁为她扇扇。
已近午时,阳光正毒,绿纱窗外蝉鸣充耳。穿的虽是凉绸宽襟,也觉微有燥意。用闲着的一手端起冰梨水饮一口,才稍觉舒畅些,微皱的眉心舒展了。
白翎笙边跨过门槛,边笑,拖了戏腔说:“二娘,翎笙这厢有礼了!”叶青萍抬眼,看他虽已执掌家业,仍是副风流轻少的模样,不由亦笑亦嗔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娘吗!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白翎笙笑而不答,只说:“二娘忒得狠心,我一回来就急着来看你,连杯茶水也不让喝就盘问啊?”又端起叶青萍近旁的瓷碗,问:“这是什么好东西,我尝尝!”
边说,边作势去就那瓷碗,叶青萍夺过去,笑道:“胡闹!你们兄妹都一个脾性,就爱来我这里混玩,若我有你们的娘那样的端肃,怕你们也就没这个胆儿了!”
又对一旁的绿漪说:“算了,算了,是剪不成了,快给你们的大少爷另盛些凉饮来!”
眉间一凛,又问:“你做事越来越没规矩,银钱一把一把的往外花,却不留个底,算是怎么回事,老爷虽将家交给我管,但这也不是我一人的家,若真的有什么纰漏,也是上下一块担着。我不过是弱质女流,即便有个闪失,外人也只道是思虑不周见识短浅,你是长房长子,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这家若败了,你是族里头一个罪人。”
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我是处处灭火,你偏偏隔三差五的点次火。”
白翎笙见她真动了气,垂耳听了会儿,并不反驳,等她说完,方不紧不慢地说:“二娘,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娘是从不肯承认的,难道你会不明白?”
他将一些票据递上去,又说:“那笔钱的去处在这里,今年收成一般,我又买了些粮食,酒坊的储备不够!”
叶青萍接过去,看了一看,才放下心,又语重心长地说:“翎笙,咱们白家现在只能靠你,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话虽重了些,若觉有理的话,你就听着,为着一家上下,你也暂且忍上一时。我忙里忙外,自问没有一点私心,只希望你们兄弟能同心协力,提振产业,别辱了家声。你一向识大体,总不忍心看着白家数代的心血毁于一旦吧。”
这番情理说教,让白翎笙有了几分感动,说:“二娘的辛苦,我明白,且看我以后的表现罢!”
一边接过绿漪递过来的冷饮,咂一口,说:“呀,这么好喝,以后我要勤来,多蹭几碗!”
叶青萍笑着说:“你若爱喝,我让人给许妈说一声,让她每次多备点,给你送到阁里去!再给莲儿送一份,省的你们兄妹总说我偏心!”
他本含着蜜汁,却绷着嘴吭吭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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