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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婷缓步走进家门,脸上现出少有的疲惫神态,原来闪亮的光洁的脸呈现出灰暗,象是大病了一场。邵援朝很少见她这么萎靡不振,连忙上前接过手提皮包,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关切问道:“阿婷,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看到邵援朝那紧张的样子,伊婷有些感动,强笑回答:“没事。”她一反常态,手也没去洗就瘫靠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问道:“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在学校打球,晚点才回,我们先吃吧。”
“什么?打球去了?”伊婷忽地坐起,声音带着不满:“不是说他明天要考试吗?怎么不让他抓紧复习?你这当爸爸的也是,尽宠着儿子。”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儿子的学习啊!”丈夫笑道:“儿子早复习好了。是我让他去放松一下,弦绷得太紧会断的。”
伊婷知道自己被工作上的事搞坏了心态,有点浮躁了,便住了嘴。说话间邵援朝已把饭菜摆上了桌,她这才去洗了手,伸手接过丈夫递过来的饭碗。
看着妻子那失落的神情,邵援朝关心地问道:“我看你这两天的精神很不好,是不是你们支行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集资款的事。”伊婷懊恼地把筷子往桌上使劲一放,嚷道:“我们派人去了几趟信用社,却一分钱也收不回。我昨天亲自去要,姚主任说,别说钱还没到期,就算到期了也没钱退给我们,简直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为这事我和她吵了一架。这笔钱是以支行公司名义违规发放的,收不回来麻烦就大了。我分管信贷,到时肯定脱不了干系。”
“分行还不知道吧?”邵援朝问道。
“唉,这是迟早的事。”伊婷觉得委屈极了:“我们本想搞点利息做奖金,提高员工的福利待遇,谁知好心办坏事,到头来还得我背黑锅。”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把这事作为教训,以后办什么事都要通盘考虑。”
“能作为教训就好了。这事牵涉面太广,好些问题说不清道不明,包括资金用途、去向。我真的不该冒这个险。”伊婷十分后悔,又道:“区政府办公室的周主任说,海通公司可能会出大事,王副区长有行贿政府要员及收受贿赂的嫌疑。省里已经派员下来调查。要是追究起海通公司的集资款,我们还不知道怎样跟分行交代。”
邵援朝一听,也替妻子紧张起来:“那么你们有解决的办法吗?”
伊婷点点头道:“我准备再贷一笔款给支行的公司,先把缺口填上,到时再以新还旧,直到收回全部集资款为止。瞿行长也同意我这么做。”
邵援朝依旧很担心:“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们支行的领导究竟有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比如说私分公款之类?”
伊婷摇头道:“直接的没有,你也知道瞿行的为人,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只是我们行长和科长的奖金要比职工的高好几倍,还有以前的分红也提取部分送给区领导,包括那个王副区长,要是查到他,我们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邵援朝放下饭碗,看着伊婷,神情很凝重:“阿婷,这段时间我总为你担心。自从当上副行长,你好象变了。家里的变化虽然不算大,但你现在是出手阔绰,衣着讲究,还喜欢与区里的女领导攀比。这些款项的支出是否与你们的奖金分配有关?最好是我多虑了。”
“你担心我会因此从行长座上掉下来吗?”伊婷故作轻松。
邵援朝正色答道:“你最清楚我了,我对当官从来都不感兴趣,也不怕你丢了官,反正我的收入肯定养得起你。我担心的是,万一你把持不住自己,不小心犯了错误,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我还想说的是:这个家很需要你,明白吗?”
伊婷不以为然地笑着:“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你说的这些事算什么!怎么可能会犯错误?你与外界接触太少了,看不到形势的变化。现在是开放改革一日千里,领导的收入也是一日千里。你没见陈区长、曾局长、梁处长她们,买别墅、开宝马,一套套的进口名牌套装。与她们相比,我简直是相形见绌。她们都不会犯事,啥时候才轮到我啊?”
邵援朝听了,更为担心,他语重心长不厌其烦地对伊婷道:“阿婷,你千万不要与那些女领导攀比,一定要懂得把握住自己,懂得知足。你现在的生活、待遇都要比好多同龄人尤其是你们那些老知青强多了。虚荣心太强,很容易迷失方向的!”
伊婷最烦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有虚荣心。她把碗放下,嗔了邵援朝一眼:“谁虚荣心强了?!别说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在单位都被那些事情烦死了,回来还要听你讲课。”
邵援朝不接她的茬,继续道:“俗话说的好:拔出萝卜带出泥。那王副区长若真被查出问题,肯定还有人会受到牵连的。你仔细回忆回忆,你们支行会不会有什么被牵连的地方。”
“没事的!”伊婷最怕提到王副区长,但为了让丈夫住嘴,还是硬着头皮顶了他一句。
邵援朝只好住声。
饭后,伊婷坐到粉黄色真皮沙发上看电视,随手按了个频道。电视剧中豪华的住房和家居忽地把她吸引住了,她好像已忘却了刚才的烦恼。
“援朝快来,你瞧瞧!”伊婷对正收拾饭桌的丈夫喊道:“你看人家当领导的,住这样的房子才够豪华气派。叶行说,那四川刘文彩的庄园与现在市长书记局长们的家相比,逊色多了。而我们家和他们的相比,简直就成了贫民窟。”
“你就知足吧。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邵援朝拿过扫把边扫边正色道:“前几天有个朋友说,他的头头受贿100多万,已经被双规,受贿的钱要吐出来,还要罚款,老婆又要离婚,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还不如不贪。”
伊婷的心颤颤然,却道:“或许他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
邵援朝感叹道:“多少贪官存的就是这种侥幸的心理,到头来只能自食其果,前车之鉴数不胜数啊。”
伊婷道:“可接任的也没几个人能以前任为前车之鉴,还不照样能拿就拿吗。”
“可也是。就如那个朋友的头头:他下来了,上级部门提了两个少壮派接替他。可这两个少壮派更加胆大妄为,反正都是国家的钱,不拿白不拿。”说道这里,邵援朝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这是制度问题。制度不改变,这些现象就不会从根本上改变。靠个人的自我约束是不可能的。就如那个朋友说的:一个贪官倒下了,更多的贪官站起来。那俩少壮派要是倒下,到时就会是四个‘公仆’扑上去。如此恶性循环,倒霉的始终是最下层的‘主人’。”
伊婷反驳道:“你这不是一竹竿打沉一船人吗?其实,当领导也不容易啊,很难把握什么东西可以收,什么东西不该拿。拿了人家说你贪,不拿人家说你摆‘清高’。”
“当领导最要紧的是不能贪,也不该贪。咱不去说‘公生明,廉生威’这个冠冕堂皇的道理,只说一个最简单的:哪个当领导的生活质量不比自己的手下甚至周围的人要好得多?尤其是局处级以上的干部,坐公车、吃公饭、用公物,家里够吃够住够用,就凭这一点就不该贪,你说对吗?”
邵援朝很清楚伊婷的脾气,他只能用最简单的道理因势利导:“当然了,人心都不容易满足,钱再多也不会嫌多。可是再多的钱还不都是存进银行,只不过在存折上增加一些数字而已。可是万一被逮住了,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所以还不如不贪。俗话虽有‘常在河边站,那有不湿鞋’之说,但真的湿了鞋,就会后悔一辈子。”
“瞧你,又是一套一套的说教!”伊婷不服气地嘟哝着,但听了丈夫的话,她还是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