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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客车在盘旋的山路上行驶着,因为地方偏僻,此时车上不过八九个人,显得很空,车里空,车外的山道更空,天空大地,因为少了人烟,都变得空旷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候,客车终于到达终点,车上的人也三三两两地下了,不多时就都分散着走开消失了。
罗盘看着不远处的米黄色建筑,大楼上有几个显眼的烫金大字——“圣祥疗养院。”
一旁的黎舞对他微笑,“走吧!”
因为黎舞早有预约,长年穿着白大卦的王医师出来接他们,“男朋友?”
黎舞笑笑,“好朋友。”
罗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并没有出声,只是心里有一种不安,从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起就慢慢地泛滥。
两人坐在满是藤蔓的走廊内,因为现在是工作时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经过。
夏莲在不远处的小园子里挖着土,听王医师说她是在种土豆。
几个月没见到夏莲,她早已经忘记了她的女儿,只在偶尔抬头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人在看她会露出甜美的笑容,然后继续低头种着土豆。
“上次真是对不起了。”黎舞十分诚恳地说。
罗盘大约早就忘了那件事,“什么?”
黎舞不好意思地微笑,“上次不分青红皂白就在学校里打了你,让你很难堪吧!”
“啊,那个。”罗盘笑笑,“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要介意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谢谢你。”
风吹动叶子轻轻作响,树林里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这里像一个世外桃源。
可是这种世外桃源里却只收留那些神志不清的人们,不知是喜是悲。
“我妈妈以前很温柔的,虽然性子弱,时常被欺负,但是她从来不放在心上,总是笑得一脸单纯,近三十岁的女人却总像个孩子一样,她不知道我小时候多想快点长大,那样就可以保护她和小凉了,可是她没有等到我长大,就已经不认识我了。”黎舞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阳光仿佛可穿透,零碎的,让人心疼的笑容。
罗盘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指,然后慢慢地轻握在掌心,此时他该说什么去安慰她呢?
没关系的,不要难过……
这样的话他怎样也说不出口,因为明白语言的苍白无力,只能一点一点地疼着,似乎他多心疼一点,她就能少承受一点,于是一颗心擅自疼得厉害。
“我每次看到她都对她笑,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她了,可是即使是我的讨厌,我的恨意,她也都感觉不到,她甚至根本就不认识我,”黎舞苦笑,“所以愈加地讨厌那个男人,那个明明不值得她这样的男人,将对她的恼恨全部加在那个男人身上,这样我才会好过一点,否则怎么甘心?
“她真是个傻瓜白痴笨蛋弱智!”黎舞忽然恨恨地说,说完后脸上渐渐暗淡,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那个男人,那个她让我叫做爸爸的男人,连幼小的我都能看破那拙劣的谎言,可是她每一次都信了,她做着快乐的小女人,每天等待着她的男人,你说她笨不笨傻不傻呆不呆?”
罗盘的喉结动了动,黎舞却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后来那男人的老婆闹来了,她也只知道哭。”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右边的脸颊,似乎十年前的那一巴掌还在痛,“看见我被打了,她还是只知道哭。”她忽然有些激动,“她除了哭到底还会什么?再到后来,邻里左右都知道她是那男人的小老婆,流言蜚语不断,出门都有人指指点点,可是这些又有什么?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可是偏偏她不能忍受,渐渐地连门都不敢出,连人都不敢见,我说妈妈,我们走吧,一起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是她只知道害怕,我知道她还在等,她这一生都像菟丝草一样依附着那个男人,她在等那个男人回来,”黎舞冷笑一声,“傻到没救了,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是我和小凉的母亲?后来她渐渐连话都不敢说了,即使是面对我,都一脸害怕的表情,再后来,她就连我也不认识了。”
“小舞——”罗盘紧了紧握住她手指的手,眼中满是怜惜担忧。
黎舞对他淡淡一笑,如春风拂柳,她问:“你说,我的血液里会不会有她的懦弱胆小?啊,再加上那个男人的无耻?”
罗盘皱了皱眉头,“小舞,你不是她。”
黎舞微怔,然后惨淡笑着,“我当然不是她。”她抽回自己的手指,“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吗?”
罗盘摇摇头。
黎舞微笑地看着他,“因为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十年之后,我是不是就是她那副样子。”
“不要说了。”罗盘打断她,“小舞,我会保护你。”
黎舞再一次怔住了,也许她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男孩子曾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用一颗最真诚的心对她许下最甜蜜的诺言。
不知过了多久,她狼狈地别过头,“我们回去吧!”
回到A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站牌等公车的时候,黎舞说:“罗盘,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罗盘的眼睛明亮而镇定,“是,我喜欢你。”
黎舞转过头对他笑,“那么,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一颗心在慢慢下沉,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叫嚣着——“不能答应不能答应死也不能答应。”
罗盘咧开嘴笑着,像平时一样,仿佛满世界的阳光都聚集在他的眼睛里,“好——”
“从现在起,不要主动靠近我,不要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不要主动对我微笑,不要主动和我说话,知道吗?”
罗盘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他说:“好——”
黎舞看着他转过身背向她,眼睛里笑得落泪。一辆公车停在她面前,她想也没想就跳了上去。
公车呼啸一声消失了。
公车站牌旁边的人满脸奇怪地看着那个男孩子,那个一转过身,满脸的笑容都垮下,落了满地眼泪的男孩子。
黎舞以为自己会哭得很伤心,可是公车里人很多,她感觉自己像沙鱼罐头,也许她本来就是罐头里早已没有生命的沙鱼,她的眼泪掉了两滴就没有再掉了,再掉下去的话自己都会觉得很奇怪了,像石头落泪,像六月飞雪那般的奇怪。
前面开车的司机已经是第四遍叫从后门上的人投币了,可是那个女孩子一直没有动静,敢情又是一个坐霸王车的?他狠狠地拍上方向盘,大声吼:“后门上的人投币!”
黎舞被吓了一跳,才恍然记起这辆车是自动投币的空调车,是没有售票员的,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有些手足无措地从包里搜出两块钱,往车头挤去,车子里人满为患,她嘴里麻木地低喃:“抱歉,不好意思。”
在推了好几个人后,终于有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满脸嫌恶,“把钱传到前面去不就行了?”
黎舞才反应过来,手扶上一张椅背,向前面的一个女孩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帮我传一下好吗?”
两块钱行走的速度比黎舞往前挤的速度果然要快多了,黎舞看着窗外一家家明亮的店子从眼前一晃而过,那样绚烂的景色,她却又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周围的路灯光散发着暗淡的光,黎舞忽然不可抑制地蹲下身子,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黎舞高三的时候,锦华又来了两个超级贵族子弟,一个是江家的江凌,一个是林家的林墨阳,这江凌更是刚入校就依靠家族势力直接坐上锦华学生会的主席之位,一时褒贬不一,锦华好长一段时间都陷入紧绷期,后来被江凌雷厉风行的手段给处理了,江凌也成为一段神话啊神话。
后来有好事者燕归来(咱客串一下)将江凌,林墨阳,罗盘,龙泉这四个据说是好友的人统称锦华四大校草,锦华新一代的偶像正式出炉。
而这些,黎舞从未真正上心过,每天顶着300度的黑框眼镜来去匆匆,渐渐被人遗忘。只是偶尔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抬起头来,神经恍惚个三五秒钟,然后继续埋头学习。
“罗盘到喜马拉雅登山去了。”
“罗盘在外面打架了,以一敌七,看不出来啊!”
“罗盘染了红色的头发,看起来像太阳神的儿子。”
“罗盘组乐队了,叫小盘盘乐队。”
……
那人的消息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被无意识地记在脑海里,偶尔拿出来翻翻晒晒太阳,虽然分不出真假,但总能给黎舞无数想象的空间,然后忍不住微笑起来。
高考完后,黎舞顺利考取B市的Z大,一年多以来付出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但她却更加空虚了,于是她利用空余时间做家教打工,多下的时间全部砸在小凉身上,“小凉你冷不冷?”、“小凉你饿不饿?”、“小凉你不要学习太晚!”、“小凉要不要我帮你写作业?”、“小凉我向你老师请假我们一起去玩吧!”……
这种神经质一径让小凉哭笑不得,他不得不缠缠绵绵地拖着音,“姐——”
黎舞无辜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凉,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到B市?”
夏凉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这里。”
黎舞泫然欲泣,“你是不是嫌姐姐烦?你们孝子到了青春叛逆期就嫌弃大人,我是知道的。”
夏凉无语地看了看屋顶,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姐,我想留在这里。”
黎舞纠结,“可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担心。”她咬咬牙,“古有孟母三迁,我、我也不去B市了。”
夏凉满脸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摸小狗一样。
黎舞半天才反应过来,叉着腰欲吼,又发现夏凉似乎又长了身高,都比她高了半个头了,当下惊喜非常,扯了卷尺给夏凉量身高做记录。
夏凉十分无奈,看着一边总像少根筋的黎舞,眼中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伤痛怜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