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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香味不住飘进鼻里,醉倒过去的梁歌雅悠悠醒来,一张眼,陌生的床顶却教她愣了一下,一会有人走进屋,看见她醒了,立刻笑着招呼。
“你醒得真刚好,可以准备用膳了。”
她眨眨眼,笑露编贝。“秦大娘。”她终于回来了,不是梦。
“睡得好吗?”秦大娘温柔慈祥地抚着她的发。
“嗯。”
“昨儿个你误喝了醉春秋,醉得不省人事,是我让花公子把你抱到这儿来的。”
“是喔。”她只记得那个人搂她进怀,后来就一点印象都没了。她不曾如此日夜纵马,也难怪一沾酒就睡昏头。
“这趟回来可有打算再回去?要是没有,就在这待下,虽然环境比不上护国公府,但是……”
“大娘说的什么话?我在意的可不是房子而是人,我喜欢秦大娘,也很想赖在这儿,不过我还有事得到边境楼一趟,而且……”她垂下眼睫,不知道该怎么说七月地动一事。
她回来,一则思乡,一则是希望她所爱的人都能避开灾难,但预言地动这种话未免太怪力乱神,就怕有人不信,真是有些伤脑筋。
“嗯?”秦大娘等着下文。
“没事。”她摇摇头,决定还是把这事先告诉爹的昔日部下石震石将军,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瞧你瘦得没几两,大娘可是准备了好几道家常菜,绝对把你喂胖。”秦大娘轻掐着她削瘦的颊。
“我才不瘦呢。”她扬笑起身。“不过我真的饿了。”
“那还等什么?”秦大娘笑着,打从心底怜惜她,忍不住问:“歌雅,大娘问你,那花公子到底是?”
“他是我的朋友。”真的很头痛呐,虽然她解释了很多遍,但他们肯定以为她是在害臊,宁可相信那男人也不相信她。
先离开这儿也好,否则她对他摆不出好脸色,早晚教他们看出破绽。她不想让真心待她好的人担心,不想让他们知道她曾受了多少苦,因为那都已经过去了。
“那……他说的话可信吗?”
“嗄?”她不解地问:“他说了什么?”
秦大娘面露担忧地说:“昨晚在你醉倒之后,他突然告诉村长:他是个术士,预测到映春城七月十四那日会发生地动,届时屋毁人亡损失惨重……他说他是泄露天机,要咱们避祸,可咱们又不清楚他的为人,不过他是你带来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梁歌雅诧异不已。
原以为他没将这事搁在心上的,没想到原来他和她一样,是有心想要阻止这场灾难的。
所以,他才会随她到映春城来?
“歌雅?”
她猛地回神,还未开口,花借月已经推门走进来,伴随着一股熟悉的香味,然而——
“你的脸……”会不会画得太夸张了?
“歌雅,我弄了你喜欢吃的东西。”他笑道,对脸上抹得死白、双颊夸张的红晕完全不以为意,像是把自己扮丑,更让他觉得自在。
“你?”他会弄吃的?
“他刚刚在厨房和大伙一起忙,又扮成那样……”秦大娘看着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说京城的术士都是这样,尤其在泄露天机时得要巧妆,避免老天爷认出是他道出天机……可我没听过这种说法。”
瞧着他夸张的两坨红晕,梁歌雅啼笑皆非。
这人可真是精明,什么瞎话都能说得有理,他若不当太子,当神棍倒也适合。
“歌雅,尝尝。”花借月端着木盘,往床畔一坐。
看到木盘上的食物,梁歌雅为之一怔。
“瞧歌雅都傻住了,花公子,我早跟你说了,咱们映春城的浮水千层酥饼不做甜味的,就算要做,也只有入冬时加汤圆做成甜汤,哪像你又要熬桂圆红枣汤,又要用红豆花豆做馅料,把咱们折腾了一个时辰。”
花借月这才想起,映春城的浮水千层酥饼不做甜味只有咸味,到了将日城之所以有甜味的,是为了迎合当地人口味而调整……
“呃,我倒是觉得做点变化也不错。”他轻笑道。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会亲手做这些……他又在作戏了吗?
一点一点地收买她的心,如果她没有那些记忆,恐怕又要被他给骗得团团转,傻傻地把心给交出去。
她不吃,一旦吃了,可是万劫不复的。
瞧她没动作要品尝,秦大娘以为她对甜味的浮水千层酥饼没兴趣,又怕花借月觉得尴尬,便打圆场道:“歌雅,待会咱们演出戏给你秦叔瞧瞧。”
她不解的抬眼。“什么意思?”
“昨儿个他醉得早,不知道你回来,我也没跟他说,待会好好地吓吓他。”
“大娘,何必这样,况且说不定其他街坊已经跟秦叔说了。”
“不,我跟他们说好了,这事要保密,要不被他知情了,这戏还演得下去吗?”秦大娘笑眯眼道。
梁歌雅本要说什么,脑袋闪过一道灵光,脱口道:“要是知道了,就无须作戏……可要是不知道,那还用得着作戏吗?”
“歌雅,你在说什么?”
她蓦地抬眼看向花借月。她犯了一个错误,她一直以为他在作戏,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也拥有记忆,那么他特地去千花洞,甚至还道出地动,做出将日城才有的甜味浮水千层酥饼做什么?
他认为她什么都不记得,既然如此,他作这些戏给谁看?又能感动她什么?
换言之,他不是在作戏,只是履行当初的诺言,真的吗?他记得她说过的话,他是真心忏悔了,才会在以为她入睡时对她说那些话……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吗?
“歌雅。”他柔声唤道。
那讨好的神情,卑微的态度,是她未曾见过的……因为太恨、太痛,所以她不愿正眼看他,不愿细想此刻他为何不在宫中,反倒是抱着伤跟她回映春城。
原来,他是为承诺而来。
接近她,不过是要实现当初的承诺,而不是想再一次的利用她。
这份认知,教那压在心间的痛楚一点一点的消散。
他不是无可救药的……忖着,心里感到些许欣慰,恨意也跟着消弭。
“我没吃过甜的,我尝尝。”她开口道,接过木盘。
那浮水千层酥饼,外皮酥软,内馅绵密,是添加了花豆才有如此口感,而那汤除了桂圆红枣外,还加了两色汤圆,一样都包了花豆和红豆馅,比她在将日城所吃的浮水千层酥饼还要丰富,还要甜,还要暖……一口温润,一口甜,一点一点地渗进她冰封的心,教那死绝的心又回复跳动。
“好吃吗?”花借月哑声问。
看她吃着他亲手做的浮水千层酥饼,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住内心的激动。
“真的是你做的?”她眉眼未抬地问。
“嗯。”
“你怎会做这个?”
“京城有家铺子专卖杂芋饼和浮水千层酥饼,我尝了觉得好吃,便向那老板娘讨教。”他据实以告。
五月时,他路经那家铺子,进店品尝后,突然兴起跟老板娘学艺的念头,就为有朝一日,可以为她做这道甜食。
“好吃。”她语带哽咽。
浮水千层酥饼作工极为繁复,他这个天之骄子竟愿意为她洗手做羹汤,要她如何不感动。
“真的?”花借月喜出望外,旋即又掀开一个食盒。“多吃一点,我还做了杂芋饼,我们一起尝。”
闻言,她皱起眉。“你喉头痛着,怎么尝?”想起他的伤,她又是一阵疑惑。他到底为何会受伤?至今都未找大夫医治,也不知道伤势是否有再恶化?
“可以,再痛也要和你一起尝。”她担忧代表她在意,而她的在意就是治愈他的良药,痛不再是痛,而是极致的喜悦。
梁歌雅怔怔地看着他。夸张的妆容遮掩不了那双眸噙满的深情,那儿没有丝毫算计,像是朗星般灿亮,隐隐打动着她。
“吃一口。”他拿起杂芋饼,撕了一口喂进她嘴里。
她没有抗拒,乖乖的张口,含进嘴里是她思念的家乡味,还有她梦寐以求的爱情甜蜜。看他咬了口,嚼了好几下才咽下,瞬间他身子一颤,那痛楚彷佛就传到她身上,好疼。
“再嚼匀一点。”她忍不住交代。
“好。”他应着,再喂她一口,问:“好吃吗?”
“很好吃。”
“再吃一点,配点汤。”
“嗯。”
两人的互动俨然像对恩爱夫妻,教秦大娘看得好难为情,忍不住咳了声。“还说只是朋友。”
梁歌雅抬眼望去,小脸瞬间发烫。
糟,她忘了秦大娘也在这里!
“你们慢慢吃,吃完咱们再来聊聊那七月地动一事,还有怎么吓你秦叔。”说完,秦大娘赶紧走人,免得两人尴尬。
但她这一走才真让梁歌雅尴尬起来。
她垂着脸喝甜汤,一个不经意呛到,不住地咳着,背后随即有个力道轻柔地拍着。
“喝慢点。”
她没退开,接受了他的轻拍,停住咳后才问:“听秦大娘说,你预言七月会有地动?”
“嗯,其实我忘了跟你说,我除了是个南北货商外,也是个术士,若不是即将发生的地动会造成许多伤亡,我是不会泄露天机的。”他说得煞有其事。
梁歌雅忍不住想,要是她不记得一切,肯定会被他瞒骗,不过,他这样还真不是普通的滑稽,那妆浓得好可怕。
“所以歌雅,你得帮我,我说的话他们不见得相信,但你说的就不一样了。”
昨儿个听完他说的话之后,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分明是心存怀疑。
那是正常的,他能够理解,毕竟他是个陌生人,不过没关系,只要歌雅为他背书,一切就水到渠成。
“那你可知道确切的日期时辰和范围?”她不点破他,当务之急是将地动一事处置妥善。当初她和巳太一聊过此事,但详细情况并不清楚。
花借月微眯起眼,很像一回事地掐指算着。“如果我没算错,应该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时一刻,范围则是城中攀凉街以南。”他看过巳太一回报的书信,最严重的灾情都在攀凉街以南。
他努力回想,突然一道笑声响起,抬头就见她笑得肩头一颤一颤的。
“歌雅?”
“没事。”她忍住笑意,努力正色道:“待会先送你去医馆和旭拔他们会合,我有事要到城西郊一趟。”
“我陪你去。”
“好啊。”真有心忏悔的话,就让她看看他的表现。不过那张脸,恐怕持禄见了又要哭了。
在孤岭村用过早膳,将秦叔吓得又叫又跳后,梁歌雅确认花借月气色不错,和他一同前往边境楼。
边境楼在映春城西郊三十里开外,依虚影山而建。
虚影山是东北走向,最北端为金乌和大邹的交界,西边则和西武为界,虚影山从东北到西南设下不少哨楼,共有四座边境楼,如铜墙铁壁的边墙隐身在翠绿林间。
而她要去的是西防边境楼,那是以往梁叙雅负责镇守之地。
护国公府就在映春城北郊,但梁歌雅记得父亲几乎都待在西防边境楼,抵御那时不断进犯的西武,只有当战事稍缓时,娘才会带着她到西防边境楼找爹,在那儿过上几日。
两匹马并行进入虚影山,然才到半山腰便遇见哨兵。
“此为边境重地,寻常百姓不得擅入!”哨兵在哨楼上喊着。
“请通报石震总兵,梁叙雅之女求见!”
那哨兵闻言,再启口时,话里已经带上尊敬。“请两位稍候!”
梁歌雅松了口气,就怕石震已经离开边防军。
“石震、卜招贵、慕西钊、薛海这四位总兵各镇守一处边境楼,所以你别担心,一定可以见到他们。”花借月安抚着她。他看过回报的书信上,有提到这四位将军皆负责地动后的善后工作。
梁歌雅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他对她还真是一点防心皆无,不像她从一开始就怀疑他。
“届时,可以请石将军暂时收容城南的百姓。”他掂算着,想着如何降低伤亡,倒没想到她亦做着同样打算,真当她是回故乡省亲的。
“收得了那么多吗?”她垂着眼问。
在六年前的那场战役之后,金乌西武就签下互不侵犯的条约,为了释出善意,也开始互市,跟着与大邹也有贸易往来,映春城成了边境商城,人数倍增不少。
记得巳太一说,地动死伤约有万人,就算开放所有边境楼,要安置那么多人,恐怕也有困难,更何况边境楼是军机重地,尽管这几年未有战事,但开放让百姓进入,这就是个难题了。
而映春城虽有知府,偏偏府衙位在城中,正是在危险地带上。
“如果我没记错,七皇子镇守在映春城北,手下约有十万屯兵……如果那里可行,应该就够了。”花借月沉吟着。
话是这么说,但他无法确定巳太一愿不愿意相助。
两人表面兄友弟恭,实则并无手足情。而且就当初巳太一举兵叛变来看,毫无疑问的,他是有野心的。再加上鸟绝山下挖矿一事,倘若真如孤岭村民所猜想的那样,恐怕他是避不开和巳太一正面对决,毕竟不以皇子身分施压,根本就无计可施。
只是这么一来,就和他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了。可为了歌雅,他势必得这么做。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让歌雅避开他,免得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但照这状况是避免不了。
“他肯吗?”她对七皇子的印象不差,以往还在映春城时,也曾随着爹娘和他一道用膳,觉得他对军政别有想法,用兵布阵也不错,六年前她爹战亡时,也是他献计才将西武打退,他也因此承接皇命,代替爹镇守映春城,这些年还开放贸易交流。
但她嫁入宫中之后,总觉得他也是个野心分子,否则不必再三提醒她要防范九莲。
“如果他想在皇上面前邀功,那么他就会答应。”一如当初他为得到太子之位,揭发济仙河的水利工程弊案。
“那么也许可行。”
“一定会有办法的。”
瞧他笑得胜券在握,梁歌雅跟着有信心,彷佛灾厄即将过去。
等了好一会,哨楼上才有动静,刚才那哨兵急声喊道:“梁千金通关!”
梁歌雅抬眼笑道:“多谢!”
“石总兵正在广场上候着!”
“我知道了,驾!”她策马疾驰,花借月紧跟在后。
沿着山道往上,行约莫十里路,便瞧见边境楼立在面前,而楼门早已开启,石震就站在外头。
“石叔!”她开心喊着。
“歌雅!”石震晒得黝黑像根炭火,火爆脾气在边境是出了名的,但一瞧见昔日长官之女,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立刻柔和似水。
梁歌雅跃下马,石震一个箭步上前,不住地打量她。“长大了,在京城待得可习惯,过得可好,崔南莹有无善待你?”
她呵呵笑着。“有!石叔呢?过得好不好?”
“坏透了,边防无战事,我闷坏了。”石震哈哈笑着,那大嗓门教人听得耳朵都痛了。
“无战事才是好事。”
“是啊,可怜我这将军竟成边境守官,专门在盘查商旅放行。”石震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无用武之地,直想告老还乡。
“这有什么不好?太平盛世,两国商旅互市,这是好事。”
石震正想再说什么,却瞥见有个男人下马走来,不由得微眯起眼。“他是?”那张脸是怎么回事,戏班子的吗?
“石叔,他是我朋友叫花借月。”
“花借月?”石震皱起眉。
“巧合而已,不用想太多。”梁歌雅摆摆手,就怕他联想到她娘做的那首曲子,有诸多猜想。“石叔,我今日特地前来其实是有事请求。”
“请求?”石震微扬起斜飞的浓眉。“先到里头再说。”
“好。”
一行人来到一楼的主议厅,里头早已备上茶水,三人坐下,梁歌雅提起七月十四日地动一事,请求帮忙暂时安置城南百姓。
闻言,石震上下打量着花借月。“你说的话能信?”他不是没见过术士,但从没听过有哪个术士胆敢出口断言天灾,而且日期时辰甚至是范围都能一并道清。
“我愿以项上人头做担保。”花借月表示。
“本将要你项上人头何用?要是你心怀不轨,而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本将信了你,岂不是要成为罪人?”石震打从心底防备。
如今大邹和西武都开放互市,虽然一直风平浪静,但谁能保证这些商旅里没有敌国官员甚至是武将?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藉此作乱,他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石叔,那么我呢?”梁歌雅忍不住出声了。
“嗄?”
“用我的命担保,石叔总可以相信吧。”
石震眉眼扬得老高,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边低问:“歌雅,你该不是被这浓妆艳抹的怪家伙给骗了吧?”他当然相信歌雅,问题是,他不相信花借月。
“石叔,你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是因为要泄露天机,才不得不浓妆艳抹遮掩真面目。”看着他的浓妆,她好几次都差点笑出声。“真的,他很厉害的,好比之前下雨,济仙河泛滥,他也断得精准无比。”
她记得五月时济仙河泛滥,从西向东,除了映春,沿岸的城镇都无一幸免,最严重的就是位在就月城北边的班朝镇。
把这事拿来当成他的功绩,应该就可以说服石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