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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吃过饭她还要将人送回学校去?林苏车速平缓地向前行驶着,一边忍不住皱眉在心中自问。
妃郢尘说要送苏老回去,师徒俩似乎还有事要谈,为了不耽误方唯同学明天上课,妃郢尘拜托林苏顺路将方唯送回J大,反正不管林苏是不是真的“顺路”,妃郢尘都会让她答应下来的。
当时林苏瞥了眼乖乖站在一旁,因喝了点酒而脸色红润的方唯,平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氲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好像走在大街上就会被人拐跑似的。
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也真的担心有人会将方唯拐走,林苏只好答应妃郢尘的请求,把迷迷糊糊的方唯同学塞上车,亲自送回去。
夜晚的街道静悄悄的,路灯昏黄,向远处看去,可以看到无数闪着的霓虹灯,五光十色,迷乱了人的视线。
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林苏缓缓停下车,夏日熏暖的夜风由打开的车窗外吹入,撩乱林苏利落的短发,舒服得让她大大的呼出一口气。
微微侧过头,看到在副驾驶座上睡得安然的方唯,圆圆的娃娃脸上没有任何防备,眼睫浓密细长,在眼睛下方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与五年前相比,时光似乎在方唯身上停住了脚步。
在见到方唯的一瞬间,林苏感到一阵心悸,因着那记忆中的面容,因着记忆中的笑脸,还有那双再清澈不过的眼眸。
面对如此清澈的眼眸,谎言和隐瞒似乎都无所遁形,这让她有一丝心虚,有些想要逃避。
可作为一个年长方唯六岁的“成年人”,林苏命令自己要理智冷静,就像面对解剖台上的受害者一般。
脑筋转到工作状态,林苏浅褐色的眼眸熠熠,顾盼有神。
不过,如果方唯知道她把自己和死人相提并论,想来会非常哭笑不得。
正要发动车子,放在驾驶座旁的包包里传来一阵轻柔的铃声,林苏将方向盘轻转,把车子停在路边停好,才接起电话。
“喂,我是林苏。”
“……”
彼端的人语速极快,林苏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在对方讲话告一段落后道:“我马上就到。”语毕,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子掉头往与J大相反的方向开去。
车速要比方才快了不少,道路两旁的路灯快速地向后退去,林苏开车时分神看了一眼睡在副驾座上的方唯,眉心蹙起。
抿了抿嘴唇,林苏专注于驾驶,现在重要的是正在等着她赶到的凶案现场,至于方唯只能委屈他呆在她车上了。
熟睡的方唯眼睫快速地眨动了下,而后极自然地在位置上转了个身,身体往座位上缩了缩,似乎在寻找舒适的姿势。
林苏见状,微不可察地喃喃道:“真像个孩子。”
林苏赶到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左右,夜色深沉,越偏离市中心,周围的光线越昏暗。
寂寞的夏日夜晚里,忙了一天的人们已经逐渐入眠,而在本市一座大桥旁聚集了四五辆警车,附近的社区值班民警已经在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线,警用灯闪着红色的光芒,在深夜时分看着格外的刺眼。
林苏关门下车,由后备箱中拿出日常放在里面的一个工具箱,边戴上手套,边拉起警戒线向大桥下走去。
还未走近,林苏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的臭味,那种尸体暴露在外太久,而慢慢腐化后的味道。
脚步不禁又大了一些,林苏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市局刑警队三组的组长第一时间带人赶到现场,林苏走过去,与三组组长点了个头示意,掀开白布开始检查尸体。
没过多久,林苏脸色铁青地站起身,对三组组长说:“死者为女性,死亡时间大约是两到三天前,死者面容被毁,手脚主动脉处都有刀痕,死前可能受到过极残忍的折磨,死因是失血过多。至于死者的年龄……”
林苏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道:“根据死者的骨骼发育情况判定,年龄大约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其他的详细情况要等具体尸检后才能知道。”
三组组长的眼神随着林苏的话慢慢变冷,平素漂亮的脸蛋也仿佛结了层冰般,“有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吗?”
“问题不大,不过需要时间。”重塑被害人面部最耗费的就是时间,毕竟国内的技术还不能与国外相比,这方面林苏也很无奈。
紧绷着俏脸,三组的沅组长眼睛都没眨一下,向林苏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脱下手套,林苏拍拍沅组长的肩,提起工具箱离开现场。
沅组长招来两名警员,负责把女受害者的尸体打包运回警局去。
单手叉腰,沅组长对正在周围勘察现场的众警员高声喊道:“阿莫,你去交通局调出最近三天内大桥周围来往车辆的视频记录;小吴,天一亮你去打听周围有没有什么人看到最近有什么可疑人物或车辆在大桥附近出现过;小张,你去查查最近的失踪人口里有没有人与受害者年龄条件相符的,其他人继续排查现场,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接到命令,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
“在没有任何消息、线索前,请假的人取消休假,全体加班。”沅组长冰冷的声调,掷地有声。
“是。”已经习以为常的警员们认命地呼出一口气,埋头工作。
林苏站在河旁的灯柱下,缓慢地呼出胸中的那口气,今夜对他们这些人来讲,又是一个不眠夜。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唇抿起,使下颌的线条也向上紧绷着,眼神冷静无波,仔细看去似乎还闪动着什么情绪,却藏得很深、很深。
侧身躺在副驾驶座上,头枕在椅子上的方唯轻轻睁开眼,干净得如十月天空般澄澈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车外想着心事的林苏。
眼神再清醒不过,再清明不过。
方唯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而叫醒他的人正是连夜解剖尸体,刚刚写完尸检报告,眼中充满血丝,一脸疲倦的林苏。
其实方唯的酒量并不差,但昨晚他的导师有心为他搭了个桥,给他一个和林苏单独相处的空间,他自然不会推拒。
但事事总有意外,还没等他在车上“幽幽转醒”,林苏便接到工作上的电话,之后便没有悬念地忙了一整夜。
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将他送回学校去,最后林苏不得不迫于无奈地将方唯一起带回了警局,让一名警员帮忙把他扶到办公室里,她便不见了踪影。
林苏做完尸检回来时,方唯是知道的,可是既然已经演了戏,自然就要做个全套,不然实在破坏他的形象。这自然也是他导师教他的,做事就要贯彻始终,不可半途而废,那样太没毅力了。
所以直到林苏叫醒方唯前,方唯都背对着林苏,窝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睁着眼睛数绵羊,共计数了七万八千五百七十二只。
“方唯,醒醒。”林苏推了推方唯。
“嗯,林苏?”方唯眨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眼中有着刚睡醒的迷蒙,是他刚刚小小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功劳。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昨晚我有工作,没能将你送回去,你要是有课现在赶快回去吧。”林苏道。
轻揉了两下眼睛,方唯坐起身明知故问:“你一夜没睡?”
“案子比较急。”用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向方唯解释了下,林苏回身拿起桌上打用的尸检报告,再确定一遍没有什么问题,才好交到沅组长手上。
“充分的休息是良好工作的基础。”方唯看着满脸疲惫的她,认真地道。
林苏闻言看了方唯一眼,脸色端正严肃,“多谢关心,我会注意。”
哎!方唯同学伤心了,这个人还是这样,只要有人稍微对她表示下关心,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样很不可爱啊!方唯同学心里哀怨地想。
孰不知,他现在那副轻蹙眉头,实则痛心疾首,外人看来却很想上前摸摸的表情,才是真正的可爱。
林苏挑眉,心想方唯在想什么呢?
“警局外有早餐店,你可以买些东西在路上吃,慢走不送。”这次林法医头也不抬地道,直接下了逐客令,她现在实在没有时间来应付方唯。
方唯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忍不住在心里泪流满面。
不过,方唯的心理素质非同一般,三秒钟后已经恢复精神,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对林苏露出抹微笑道:“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工作,先回去了。”
方唯一边说着,却没有向外走去,而是向林苏走去。
林苏诧异地再次抬起头,眼中有着疑惑。
拿过林苏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方唯按下一组号码,拨通,而后办公室内响起一阵西洋风笛的音乐,方唯掐断信号,将她的手机放回原位。
“我的手机号,没事常联系。”语毕,方唯也不待林苏由诧异中回过神,转身潇洒地走了。
林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已经跳出屏保的手机,在心底否定了自己昨晚的想法,五年的时间方唯不是没有变化的,至少在行动力这一点上,似乎更加积极了。
拿起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方唯刚刚拨出的那组号码,陌生得像属于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静静地握着手机呆站了半晌,林苏将号码存入通讯录,将手机放回桌上,拿起尸检报告也离开了办公室。
那种瞬间悸动的感觉,在存下方唯手机号码时,再一次由心口扩散开来。
其实今天方唯很空闲,上午自己没课,也不必给本科院的学生上课,是个可以放心在宿舍里睡到大中午的日子;下午只有两节课,结束后这一天便算过去了。
踏出警局大门,方唯看了下表上的时间,六点十分,只怕早起的鸟儿也还在某个树枝上站着打瞌睡呢!
于是方唯面向东南露出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张嘴喝了一口东南风,为那些大约没睡醒就要早起的鸟儿们掬一把同情的泪。
同时也为自己此刻的处境流一滴伤心的泪。
林苏真是太无情了,重工作轻色相的家伙,方唯在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了句。
自他们认识不久后,方唯便发现林苏有个很坏的毛病,那就是不管什么事,在她眼中摆在最末位的事永远是感情。
她在自己身前设了一堵墙,拒绝所谓爱情的东西靠近,相对也拒绝了很多人的示好,关心与爱慕,体贴与倾恋,林苏基本上选择将这些视而不见,对她来讲爱情好像是多余的东西。
就如林苏会将方唯带回警局,不是出于关心,而是出于责任;就如她赶他走,不是出于体贴,而是出于个人原则,还有她现在有工作要忙,无暇分心去照顾别人。
所以,就算方唯倔强地不肯走,赖在林苏的办公室里,希望与她多相处一会儿,那也是徒劳的,林苏只会继续有条不紊地忙自己的事,将他丢在一边种蘑菇。
唉,方唯十分郁闷地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而且还因为这个人而选择了学医,五年的时间更没有冲淡他对林苏的感情。
方唯站在人行道上,默默地对自己说:“方唯,原来你和你师兄一样,骨子里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啊!哈。”
对自己说完,方唯觉得这个笑话好冷,自己忍不住抱着手臂摩擦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