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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悱恻迷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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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看了多久,连天空开始飘雪都未发觉。

雪并不大却绵绵延延地在下,抱月两个字就更加的看不清了。只有月湖依然在冬季的雪天下看不出岁月的烙印。

他抱着琴抬头看着天,一向波澜不兴的眼中泛起了漾漾波纹。有些事情他并不曾刻意遗忘,却也不想让它太过打扰自己。

可是凡事又岂是他可以控制的?就是不知道在错误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是刻意的安排还是无心的预告。即使这样又如何?一切早就脱出了原来的轨道,就算结果再坏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他的眉间隐隐的似有笑意,那抹笑凉得连雪都盖不掉。

等到将近黄昏的时候,林滔抱着月云木回来了,远远地看着楚琴渊的背影在心里深刻地想:楚琴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到那辆藏青色的马车离开了,蝶坐在抱月斋的书房中把一张写了诗句的纸扔进了火盆里,一阵风起翻起了纸上的墨迹。

她站起来看着门口的马车直到看不见,喃喃道:“月湖抱月月云林,年年月月岂无老。但见红颜慰寂寥,谁人更得风骨绕。”

“楚琴渊啊楚琴渊,我自己都已经看不清楚自己的颜色了,你又何必来让我徒增烦恼?如果世间只有你一个明眼之人,那又何必遇见我?这样反倒衬得我益发的可悲。不如忘记的好,这样我才可以继续活下去。”

这四句诗早已经化成了灰烬,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分明。

马车里,林滔问楚琴渊:“你觉得蝶小姐她怎样?”

“你觉得呢?”楚琴渊不答反问。

“很深,”林滔道,“她是个深不见底的人,而且绝对不简单。听刚才她和那些女人的话,她似乎应该阅人无数心机颇深,和我的一番话又显得极为圆滑事故。她看似一身风尘,可是却偏偏像是出身大家。”讲到这里林滔忽然笑了,“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倒是蛮欣赏她的个性。毕竟现在像她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少了。你觉得呢?”

楚琴渊没有回答。

“但见红颜慰寂寥,谁人更得风骨绕。”林滔想起这两句诗,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实在听不懂你为什么要和她这样说。那个女人也怪,即使懂些音律却竟一下子就明白你在说什么。”

楚琴渊随意弹了四个音——“知音而已。”

“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再会会她。”林滔感慨道,显然已经和蝶单方面惺惺相惜了起来。

“应该不会再有机会了。”楚琴渊突然“说”。

“为什么?”林滔好奇地问。

“因为她不会再想见到我。”他的音调中有一种闲适的肯定。继而再肯定的是:最好也不要再见她。

没想到,那年的那个少女竟然长成了如今这般妖冶的女子。事世当真无常,她自有她自己的际遇与人生,他并无心过问。

长安,静睿王府。

静睿王淮斟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时年二十五,风华正茂。待人温驯尔雅且与世无争,朝野上下素有口碑。在当今朝野各派中虽不偏不倚却广纳人心,是个朝野上下称道的儒士。前任已故宰相曾私下感叹——如此良人,偏生皇家。

反过来想,生在皇家的人“温驯尔雅与世无争”这八个字就值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而今淮斟坐在书房中,一身月牙白的织云锦衬得他益发的尊贵和尔雅。他与楚琴渊在第一眼看来都是属于性温之人,不同的是他的温比楚琴渊要亮一些,且熠熠生辉;楚琴渊的温要比静睿王冷许多,较之“润物细无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来了吗?”淮斟一边翻书一边问身边的小厮,他的声音出奇的低沉。

小厮恭敬答道:“回王爷的话,还没。”

淮斟站起来边走边道:“要是回来了就说我在晚亭里等,你不用再跟了,下去吧。”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有一点像人走在细沙砾上的感觉。

小厮仍是恭敬地退了下去,他一面往晚亭的方向走一面想着刚才看的东西,他走得很慢却极用心。此时见到他的无不以为他正在推敲什么诗句典籍。

一个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下人来报,却看见他正坐在晚亭里对着石桌上的棋一个人下着,便不敢打扰,只得讪讪地站在一边静候吩咐。

“有事?”淮斟落了一子,轻描淡写地问道。

“回王爷的话,小姐回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一个人下着棋。

不一会,一个女子着一身猩红色的斗篷从回廊走来,脂粉未施却难掩娇媚和那丝若有似无的清冷。

“王爷。”女子福了一福便静静地站在一旁。

淮斟也没让她等太久,落下了最后一子,且笑且抬头道:“回来了?坐。收获如何?你说予我听听罢。”

女子依言轻轻坐下,启口道:“此次回来怕是要让王爷失望了。”

“但说无妨。”丫鬟送上了,淮斟端起来品着茶,眉宇之间仍是温温的。

“两广总督、苏州知府、江南第一米商都是趋炎附势之人,且极为唯利是图。”女子声音由软哝渐渐转冷,神态却是一派的事不关己。

“依你看,如何?”润了口茶,叹了一声。

“这些人有可用之处,但用时必须小心谨慎。我怕——”

“养虎为患?”淮斟接了她的话,然后笑望着眼前的女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让我有养虎为患之忧?”他盖上了茶盖,发出清脆的一响,“说吧,这次你又抓了人家什么把柄?”

“王爷英明!”她取出三本账册放在石桌上,“这三本账册是他们三位贿赂以及洗钱的明细。我把拓写的副本留在了原处,这次带给您的是原本。”

这三本账册里牵扯了太多朝廷的官员和民间的商家,有了这三本帐就无异于踩住了朝廷和商贾大半人的死穴。淮斟轻抚过账册手就像在抚摩情人的长发,他也笑得益发温柔,“做得好。这次,你要本王赏你什么?”

女子淡然一笑,“王爷,您不觉得这样说话有些无趣吗?”

淮斟点头,“是有些无趣。我曾经允你三个条件来达成你的心愿。如今你可有想好?”

“令王爷失望了,还没有。”女子起身,“不知王爷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淮斟摇头,“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女子弯腰一福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悱恻。”

她回头无声地看着他,等待吩咐。

“这次出去可有遇到什么特殊之人?”

特殊之人?她想起了一张古琴和它如冷泉月玉一般的主人,她缓缓地扬起了笑,“没有。悱恻这次出去并没有遇见什么特别之人。王爷为何这样问?”

“没事,你下去吧。”淮斟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自己的情绪。

悱恻转身走回自己在静睿王府的住处——蝶居。

蝶小姐全名——蝶悱恻。

这个名字是淮斟收她为婢的时候取的,意为:庄周梦蝶,悱恻迷离。从她进王府的第一天,他便开始把她培养成迷惑众生风情万种却又不失清雅格调进退得宜的女人。

那一年蝶悱恻十三岁,淮斟十八。

与其说蝶悱恻是淮斟一手培养出来的美色,不如说她是淮斟手下不可或缺的帮手。因为她聪明而且理智,总能够清晰而冷静地看清大局的方向,做出最明智的判断。当朝众臣人人都以为蝶悱恻只是静睿王身边的一个女人,却不知蝶悱恻之于淮斟又岂止是一个女人而已。

淮斟——当朝最温文尔雅不问世事的六王爷,当真应了他的封号——静睿。

一个月后,苏州知府拜为太守,即刻弹劾当朝户部尚书,户部尚书获罪下狱。再六个月后他却因被弹劾收贿受贿并私下结党营私、购置兵器纠集重兵,自缢家中。

幸得静睿六王爷说情才免得灭族之劫。圣上大赞之,故命静睿王前往查办抄家一事,苏杭各官吏莫不人人自危。六王爷在苏杭总共停留二十日,办完公事立即回京。这二十日,表面上——相安无事。

今年立春,当今圣上六十大寿,特招楚门楚琴渊进京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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