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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水经年因私藏枪火一事被发配西北,无诏不得回京。
已经开春,但由湛京通往西北的路还一路白雪。
水经年坐在马上,一张妖艳倾城的脸毫无表情,垂着眼,神色落寞。
“爷,百里公主来了!”平兴突然道。
水经年微微仰头,墨黑的发滑过,映得他修长的脖子一片素白。只见不远处,一袭红衣华裳的女子骑着马飞快地奔过来。
“小年子!”伴随着马蹄声,还有她张扬的大笑声。
水经年厌恶地转过头,不理她。
百里海棠已经打马上前,与水经年并驱走着:“料峭春寒,你怎能穿得如此单薄?”
正说着,已经有丫鬟拿了绒毛披风过来,她正要给水经年披上。
水经年猛地一把将披风甩开,冷冷地盯着她:“百里海棠,我说过,我不喜欢你!”
“宁卿已经跟宸王世子走了!”百里海棠道。
水经年一张艳绝的脸沉如寒冰:“她跟谁走干我什么事?又干你什么事?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娶你!我不娶你,并不是因为她!而我跟本就不爱你!滚!”
“你这人怎么这样!”百里海棠的丫鬟桃花气道:“要不是我家公主,你说不定已经受杖刑和鞭刑而死,哪里还有命去西北!”
“难不成是我水经年求着她救我的?”水经年冷声道。
“你——”桃花脸一阵青一阵白。
“桃花!”百里海棠冷喝一声,桃花有些不忿地闭了嘴。百里海棠看着水经年,笑眯眯地道:“好吧,你既然不喜欢我,那咱们就做朋友好了。咱们一起去西北!”
说着,百里海棠拿出一个玉佩来,塞到水经年手里:“这是蓝田暖玉,戴着它可暖了。哦,对了,你放心吧,这不是我的东西,这原本就是你的。既然你说不喜欢我,那我把它还给你。”
水经年冷冰冰的手,躺着一块海棠花状的玉佩,暖融融地躺在他的手心。他的手这么冷,玉佩却如火一般热,好像再冷它也不会冷歇一般。
水经年心里一扯,抓起玉佩,猛然扔了出去,前面正是一条河,扑通一声就摔了进去。
“你!”百里海棠大惊,想也不想,足尖一点就飞身扑过去,最后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公主!”桃花大惊失色,猛地冲上前。
河水冰冷彻骨,但最后玉佩还是被她找到了。
她从河里爬起来,浑身*的,脸色青白,冷得浑身直哆嗦,她一身红衣沁着冰冷的水迹,乌黑墨发滴着冰水,一张素白的小脸微抬,眉眼凄清,宛如冬日里提前早开的华艳海棠花,被隆冬寒风刮得破败零碎。
水经年心微微一抽,但那双艳丽的眼更加冷冽:“百里海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当所谓的朋友。我不是以前那个水经年!我其实是假的!以前那个你喜欢的水经年已经死了,我是冒充的假货!”
百里海棠摇了摇头:“你不是假的。你是真的!你后脑勺有个小坑,那是你八岁时跟我玩磕着的。你害怕我被责罚,一直没说出去。虽然伤得不重,但却留下了一个小坑,只有我知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你头上有!”
水经年脸沉了沉,已经不顾一切了,冷笑道:“身体是同一个身体!但灵魂早就换了!以前那个水经年已死,我是借尸还魂的鬼!你既然说相爱,难道连自己喜欢的人也分不清吗?”
百里海棠身子晃了晃,脸色越发的白。
“你的那个水经年跟我性格一样吗?你的那个水经年会做弹药吗?他会做枪支吗?你连眼前之人是谁也分不清,凭什么说爱!”说到最后,水经年几乎怒吼出声,猛地一甩马鞭,就飞奔而去。
百里海棠已经泪流满脸,哭得不成人样,最后身子一晃,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公主!公主!”桃花哭着尖叫,又对着水经年的马队大喊:“水经年,你就是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百里海棠出行只带了桃花一个丫鬟。她还浑身湿透了。
水经年远远地看着雪地上那一坐一躺的主仆两人,最后还是狠不下心,让他的侍从带上他们两个。
前往西北路途荒凉,有时走上几天几夜也碰不到城镇。水经年一行人只得露宿。
百里海棠躺在温暖的帐篷里,正在发烧。睡到半夜,她爬了起来,披着衣服走出去。
乌天黑地的夜,天上没有星星。众人都睡了,远远的一堆篝火,水经年正坐在火堆前摆弄着什么。
百里海棠微微走近,才见他摆弄的,正是文宣帝最渴望的所谓神兵。
他低着头,手指灵活地组合,橘黄的火光在他眼里跳跃,映得他艳丽的脸庄严肃穆。
百里海棠怔怔地看着,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就泪流满脸,直到他收拾完灭了火才离开。
天气越来越暖,很快就四月了。各人早就弃了裘衣和大氅,穿上了轻便的春装。路上一片春天光景,前往西北已经赶了大半的路程,百里海棠已经好了,但她依然没有走。
她总爱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红艳衣裙,脚蹬小马靴,骑着快马而来,如瀑的墨发飞扬,浓丽的容貌,微敛的眉,英姿飒飒。
“喂,水经年,咱们赛马吧?”她娇笑而来。
“你怎么还不滚?”
“我数一、二、三……开始喽!”说着一甩马鞭就飞驰而去。但没跑出几丈又折返,“喂,你怎么不跑!来呀!”
水经年只冷冷地扫视着她。
百里海棠墨眉一扬,咯咯笑着,手中的马鞭突然一把甩到水经年的马上。水经年的马猛地嘶叫一声就奔了出去。
水经年一点准备也没有,被巅得差点就摔下马了,远远的大吼:“百里海棠,你神经病!”
“走走,赛马!咯咯咯!”百里海棠赶着马,已经追了上来。
“百里海棠!”水经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坐骑,怒吼:“都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水经年,你还缠着我干什么?有病!”
百里海棠脸上的笑僵了僵,一甩马鞭:“驾!”
“喂,百里海棠,你聋了!”水经年大怒,甩着马鞭追着她。
“又说不跟我赛马,现在不是又跟我玩了!哈哈哈!”百里海棠高举着马鞭,笑得艳阳似火。
百里海棠只带了一个丫鬟,想甩开她,很容易,但不知为何,水经年没有这样做。也许是路途太寂寞。
他的心似被挖走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时时感到失意和寂寥,百里海棠的存在,即使很多时候都让他感到气愤,但气愤总比静下来时的孤寂而寥落强。
百里海棠伴了他一路,还真的只伴了他一路!水经年原本琢磨着,到了西北,该用什么方法赶走她。
但她死在距西北王府一百里的武阳关上!
武阳关上,他被节度史埋伏。一路上因为材料缺乏,他只造出了一把枪。他是西北的王,但西北长期没有王,一直被节度使把持着,做惯土皇帝的节度使自然受不了突然多出一个顶头上司,就在武阳关暗中设伏。
那时百里海棠为救他被战马铁蹄踏穿腹腔而死。
水经年整个人都懵了。这种只有在狗血电视剧才出现的画面居然发生在他身上!
而且没有那么凄美,因为她的腹部被铁蹄踏穿,连肠子都带出来了,血淋淋,只有凄惨,没有凄美。
“喂,百里海棠,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爱的那个水经年,你傻啊!”他一边掉泪一边怒吼。
“你说得对,我分不清……性格明明差这么远,为何我……”到最后,她连自己也理不清,“我只想你活着……玄阳山……去玄阳山……”
她拼尽最后一口气说了玄阳山。
水经年不知她让他去那里干什么。他只知道,玄阳山是百里海棠曾经拜师的师门。
水经年遵照她的遗愿去了玄阳山。
百里海棠的师父接见了他,最后带他去了后院,指了指一个房间,就转身而去。
水经年推开房门,只见那是一间普通而素净的房间。一张大大的书案前,坐着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眉目浓丽,艳丽非常。与水经年有八分相似。
水经年只觉得心一疼,眼眶一热,流出泪水来。
这是他与百里海棠的孩子!
明明青梅竹马,玩得这么要好,为何突然就把他踢下水了,还几年不来往?
因为那一晚喝醉了,在假山里出了事,她又羞又气,把他给踢下水了。
后来她怀孕了,在玄阳山生下了孩子,并一直养在这里。
为何非要一直纠缠着他不放,非君不嫁,因为孩子都有了。
至于她为何不在怀孕时就提亲,为何事隔三年才再次找上他,明知他已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还纠缠不休。这些都没有答案,因为她已经死了。
水经年把这个孩子接回了西北炎王府,起名水棠烨。
后半生,水经年一生未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教他三字经,教他学外语,教他做枪枝炮弹。
时间一年年的过,西北与湛京的关系越发紧张。
二十年后,水棠烨起兵造反,所向披靡,一举拿下湛京,称,永烨帝。
水经年看着水棠烨结婚生子,称帝治国,最后在六十八岁那年病逝。
等水经年再睁开眼时,入目的是刷白的墙,正在安静工作中的空调。
“你醒了?”一名八十多岁的老人走过来,含泪看着他。
“爷爷……”水经年看着他,也是眼圈一红。“我怎么了?”
“你呀!”水爷爷气道:“走路都不经心,突然人有跳楼,差点就砸死了!幸好你命大!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水经年摸了摸被包了一层纱布的额头,苦笑:“作了一个好长的梦。”
水爷爷看着他。
“怎么了?”水经年道。
“没什么,突然觉得你小子好像正常了不少。”水爷爷呵呵笑着。
不一会儿,水经年的父母和哥哥妹妹都来了,水经年看着他们突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一定是梦境太真实了!
水经年去了卫生间,看到镜子里那清俊爽朗的脸,裂嘴笑了笑,这才是他。但梦境里那张不男不女的艳丽面孔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还有宁卿、宋濯、百里海棠,天水的皇宫,天盛的小白镇,那名提着花灯回眸一笑的少女,艳绝清华。
有时,他分不出究竟是梦,还是他真的经历过。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那些事会一直留在他的心底,永不磨灭。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
他可以开着自己最爱的车跑在大街上,回到研究所摆弄自己最爱的枪支弹炮。也可以到军营里跟那群哥们吹牛装逼,晚上到街边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撸串。
一日,她的妹妹坐在电视前说:“那件案子判下来了。”
“什么案子?”妈妈道。
“就是宁家那个案子。”水爷爷放下雪茄,摇了摇头:“宁森这后生做事太不厚道,养小三就养小三吧,居然逼着女儿把学位让给小四,也算活久见了!”
“可不是,活活把妻子逼疯,宁森死了,小三小四也死了。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女儿,十六岁还不到吧,也死了。最想死的宁太太倒是活了下来,真悲惨啊!”妹妹说:“可精神鉴定她有严重抑郁症,却判了死刑。有病,怎么可能判这么重,定是有人整她。”
“爷爷。”水经年道:“你能不能帮一下宁太太?”
“嗯?”水爷爷提了提老花眼镜:“你又犯二了。可知道就是她弄出来的事情,才把你差点砸死的。”
“哈,就是因为这么有缘,所以才要救啊!”水经年道:“当是求你了,至少给她请一个好点的律师。”
说到最后,他不像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水爷爷眯了眯眼,朗笑:“可以,你给我去相亲!”
“好!”水经年裂嘴一笑!
下午水经年买了一束花去了公墓,墓碑上那清艳绝色的少女浅浅地笑着。他也微微一笑:“宁儿,一定要幸福哦!”
晚上,他去相亲,迎面走来一名干练而浓丽的女子,只见她把墨镜一脱,朝着他微仰下巴:“我叫,百里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