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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落座,宁玥道:“正丽当年是茂东高考的前十名,考到了北京的大学,是又聪明又能干的董事长。”侯正丽道:“高考有运气的成分,事实证明有许多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现在发展得比我们要好。”
郝建总觉得侯正丽有眼缘,仔细想了一会,发现侯正丽居然与二姐侯小英有几分相似,道:“上次与侯海洋见面,回家问了辈份,我是正字辈。父亲没有依着辈份取名,若按辈份,他是国字辈。”
侯正丽道:“那我们的辈份就能完全排得上,说不定就是一个家族分出来的。东首侯家这一脉的发源地在茂东,如果郝省长有空可以到茂东巴山县二道拐去看看,那里是侯氏家族的祖坟地。”
郝建道:“巴山和成津交界,我去过多次。今年抽时间,我把父亲带到茂东寻根。”
宁玥笑道:“东首人都是竹根亲啊,我和正丽的婆家是亲戚,如果郝建和正丽是一个家族,那么我和郝建就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虽说这个弯拐得比较大,总算是亲戚。”
随后交谈中,郝建很快摸清了正强道桥董事长和总经理的意图,他们这次过来是为了南江的新区道路改造工程,南江城区道路以前是水泥路面,现在破损得不成样子。新的改造方案是对混凝土路面实施沥青改造,混凝土路面是灰白色,沥青路面是黑色,改造工程被俗称为白改黑工程。
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期近20余年间,水泥混凝土路面作为城市道路主要结构形式,在国内许多城市广泛应用。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道路有了更高层次的需求,水泥混凝土路面存在一些本质缺陷,如行车产生较大震动与噪音,路表易产生裂缝、平整度差,出现裂缝和坑洞后难以维修,吸热性能差、光折射力强易产生视觉疲劳等。这种路面与城市发展的水平已不协调,许多大城市率先对水泥混凝土路面进行改造。
改造成沥青路面平整性好又有柔性,车辆行驶噪音小、平稳舒适,且产生的灰尘相比水泥路面减少很多,此外沥青路面维护容易,不像混凝土路面,维修后需要28天的混凝土保养期,可以做到沥青摊铺碾压即可通车使用。
改造方案刚刚在省政府办公会讨论通过,正强路桥就通过强有力的关系找了过来,郝建不禁佩服商人嗅觉。以前为了抵制易中岭,他拒绝了黄子堤的要求,结果惹来无数后患。宁玥介绍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暗自琢磨如何操作此事。喝过茶,事情谈得差不多,郝建不愿意久坐,于是大家各自散去。
郝建开着车,在夜色中回小区。
灯光通明的街道被车窗分隔成另外一个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匆匆行走的行人,有在昏暗小灯下等着生意上门的小商店,还有一些花钱如流水的声色犬马的场所。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用一生的时间寻找自己的位置,少年时总是认为最好的位置会为自己留着,努力挣扎到了中年,很多人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是一个小人物,那些美好的位置并非为自己准备,自己还得为了生计不停地奔波。
东首社会是一张由人情织成的网,对于官场人物来说,这张网更加严密,触角更加四通八达。宁玥与侯正丽岳父家里世交,她为了世交之情出面帮着侯正丽要工程。而郝建为了还宁玥的人情,就同意了让侯正丽到茂东做白改黑工程。同样,郝建答应了宁玥的请求,他以后如果有事情找到宁玥,宁玥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推脱。每一件事情都如一根蛛网,事情多了,所有人都成为这一张大网的一部分。
《.夜晚的东首并不睹车,小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郝建打开车载音响,那首从金属盒子里钻了出来,很快就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
歌声具有感染力,影响着郝建的情绪。他来到自己居住的小区门口却没有停下。掉转车头朝着城郊开去,经过了东首美院、东首工业学院,最后来到东首大学的新校区。新校区住了不少学生。虽然接近十一点,仍然有不少年轻人在街道上闲逛。他们有无数精力需要发泄,在图书馆读书是一种方式,谈恋爱是一种方式,深夜无聊地闲逛同样是发泄精力的一种方式。
小车来到郭兰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郝建听着音乐,拿了一枝香烟放在鼻尖,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郭师母得了尿毒症。这是郭兰想着要做生意的主要原因。曾经的堂堂县委组织部长居然在这里开一家小店,这实在让郝建觉得憋气。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是多年来摆在明面上的理论。可是理论和现实始终是脱节的,不同的工作带给人的幸福感和利益完全不一样。
郝建当了多年执掌一方的领导,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实在不愿意自己深爱的女人受苦。他如今是一市之长。全年要花出去上百个亿。上百个亿花出去。必然会产生制造出不少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比如他打个招呼,能让侯正丽做全城区的白改黑工程,五六千万的工程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来算,就有近一千万的利润。
而自己深爱的女人还在这里开这种利润微薄的小店。这种对比和反应让他感到有点难过。
他从政以来,从来没有主动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亲人谋取利益。包括姐夫何勇数次谈到在管辖范围内做工程,都被他以“做专业的事”为由劝阻了。今天看到这个小店,突然涌起了利用职权帮助郭兰的念头。
要帮助郭兰谋利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这一次南江准备实施的下水道改造工程。这些政府工程必须招标。招标招的是整个工程,中标者还得购买很多材料。比如管道等大宗物品都得外购。作为甲方只要打个招呼,中标者自然会在同等条件下采购甲方打过招呼的供应商的材料。这就是比较典型的擦边球,如果郭兰愿意,她就能成为供应商,轻轻松松赚钱。
郝建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郭兰的电话。
“你好。我在东首大学新校区外面。”
“你在哪里做什么?”
“看你的商店。”
郝建斟酌一下,道:“商店生意怎么样?”
郭兰道:“比想象中要难得多。费心,但是赚不到多少钱。”
郝建道:“郭师母手术什么时候做?”
郭兰声音低沉起来,道:“还在等待。”
郝建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道:“你其实不必开这种小商店,竞争激烈,利润微薄。”
郭兰道:“我想来想去,除了做这种技术含量低的事,我似乎不会做事情生意。”
郝建道:“你现在不是政府官员了,可以做生意,不要自我禁锢。我建议你做一家公司,与有经验的人合股,具体来说就是市政材料。”
郭兰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道:“我不想这样做,如果能这样做,我早就这样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郝建劝道:“其实这样做的人很多,算不上违法违纪,甚至连擦边球都算不上。你记得将门面转给你的曾宪刚吗?他是益杨上青林尖山村的人,和我是老关系。他以前在省级家装材料的批发,最近想做石材,主要是人行道用的石材,这也是他的老本行。除了在本地做,还到云南去买石材来加工,生意肯定很好。你和他合股,成立一家新公司。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一些,免得做这种小生意费心思,耽误时间。”
郭兰沉默良久,道:“我不想让你为我破戒。”
郝建道:“我早就破了无数的戒了,今天晚上才答应一个类似的事情。你放心,这样做还谈不上违法乱纪,最多算是灰色地带。”
通过无线信号,郭兰仿佛能够感受到郝建的心跳。郭兰道:“你的好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马上答应你。”
郝建道:“不用马上回答,你想一想再答复我。你不要有太多顾忌,我既然提出来这个方案,肯定就是万无一失。”
郭兰道:“我心里很乱,一时无法决断。”
郝建听到郭兰的话语中没有以前那么坚决,温柔地道:“你不能苦熬,有啥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否则我心里更不好受。”
郭兰道:“谢谢你。让我再想一想。”
郭兰家里没有做生意的传统,能够出来开商店,她已经走出了一道坎。
接受郝建好意,对于郭兰来说还有两道坎不。一个是自己心里的坎,她从小生活在书香家庭,读的书也比一般人多,家庭环境总体来说是比较好的,内心里比较清高的,做事总愿意独立自主;另一个坎是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影响郝建。她与郝建是两度同事,知道郝建律己甚严,很反感将公事和私事掺!.在一起。这一次郝建主动提出此事,其实将公事和私事拉在了一起,有违其原则。
她由郝建联想到了外逃的沙州原省长黄子堤,同样都是省长,黄子堤的想法是那么地让人恶心。她赶紧打开音响,用钢琴声来冲淡心中的恶心感。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郭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脸色灰暗的郭师母站在门前,问道:“小兰。谁来的电话,这么晚?”郭兰道:“妈,是以前同事打来的电话。你快睡吧。”
丈夫早逝,自己又得了尿毒症,这让郭师母很大的打击,她感觉自己变得迟钝起来,对外物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有在女儿面前才说说话的兴趣,她站在门口。披着衣服,道:“小兰,我这病就不要治了。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晓得。真要治下去,就得卖房子。我把房子卖了,你拿什么来结婚,总不能挤到单身教师宿舍吧。”
郭兰道:“妈。你安心治病。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郭师母道:“你在这里读书,靠着点工资,又没有奖金,能够想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把益杨的房子卖掉。”
郭兰坚定地道:“那是我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卖。”
沙州的新房子虽然宽敞,可是没有留下父亲多少印迹。在益杨大学西区的房子。才有一家三口人生活过的浓重印迹。在郭兰心中,莫说要出卖。就是改变一下布置、更换一点家俱都不行。
郭师母眼睛里噙着点泪水,道:“小兰,是我耽误了你。让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我成了你的拖累,还不如早一点死了好。”
郭兰打断母亲的话,道:“妈,你怎么这样说。你是我妈,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外面冷,到里屋去。”她送母亲进寝室之时,觉得里屋温度又低了下来,道:“妈,你怕冷,就把空调开上,不要关。”
尿毒症病人身体比较虚,怕冷是很容易感冒的,感冒会造成肌肝的快速增加,对尿毒症病人不利。郭师母觉得长期开空调会花费很多钱,总是在寻到机会以后就关掉空调。
母亲趟在床上,身体疲乏得很,闭着眼睛不想说法。郭兰也就不离开,坐在黑暗的房子里想着心事。母亲得病以后变得嗜睡,睡着以后在睡梦中又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身,又时还要抽搐。
郭兰感觉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是三口之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从自己出生到父亲去世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三人沿着玄散步,散步时还能听到西区音乐系琴房传出来的琴声。偶尔遇到有钓鱼者钓上湖鱼,父亲就象个开心的顽童,与钓鱼者讨价还价,用比菜市彻要高一些的价格将新鲜湖鱼买回家,第二天中午的餐桌上就会有滋味鲜美的鱼汤或者红烧湖鱼。
有一年湖里涨蟹潮,三人就提着桶,沿着湖边去抓螃蟹,半天时间就抓了一桶螃蟹,将小个的螃蟹扔回湖里,大个的螃蟹用来或炒或蒸,味道美极了。
有一年放风筝,自己大约只有七八岁吧。将一个大风筝放得很高,只在天空中留了一个汹点。随知风筝线断了,飘到一颗高高的树上。自己急得直哭,父亲和母亲找了一根长竹竿,最终还是没有将风筝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