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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鸿影居。
朔风凛凛。
月色照透了半城鸿影居,殿阁绮丽,月影流转在碧檐金栏,低回温婉,闲雅从容。
天色将亮未亮,明紫色天际,一袭明紫华服的他现在屋檐上,长身玉立,眉梢眼角,尽是比夜还要寒的冷。
浩淼天地间,独他一人,遗世独立。
黑发如瀑随意泻在肩头,俊逸绝尘的面容,淡若青烟,漠如寒冰。
他身后,是一场半生凉薄的梦,将他隔离在苍凉昔年与后世悲欢之间,而霜露已湿了很久很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好像破了个洞,空空的。
俊眉十分厌恶地皱起来——
又是这种感觉!
一百年前她“消失”了之后,他就有了这种感觉,这个地方总是空空的,看不见,抓不着。
更加,填不满。
哪怕是杀了那个让他怎样都找不到她的人也没用,那里总是漏了一个洞,空荡荡的,会透风,会抽痛,会泛滥成灾。
所以他才会变成鹤九。
——
从来没人知道,他的眼中其实有太多温柔缱绻,却尽数掩在了清冷之下。
一开始只是因为好玩。
谁让天虞山这么无趣,掌门人这么烦闷,他身边的人又都这么枯燥无味,就连胤轩都不让他喝酒。
可他是陌辰汀啊,有谁能管的了他?
要不是嫌胤轩知道了跟他絮絮叨叨一堆着实头疼,他也不会多了这么个假身份。
在第六峰撞见珞薇的确是一次意外,可是他那时是鹤九,听见她昏迷时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对她忽而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一种,犹如春蚕吐丝般,一点点在心口伸长,缠绕,蔓延,最后,织成了一张网。
一种,自那之后,就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他越来越想见她,越来越放不开鹤九这个身份。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直到他无论怎样也找不到她之后,他开始明白,并且承认:
那种感觉,是爱。
那一夜寒风凛冽,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珞薇似乎不曾注意到,又或是忘却了。鹤九那双凝着的始终冷漠的眉眼什么也没有,却独独留了一个她在眸中。
——
他封印了自己体内的雷霆之力,他换上了一副假皮囊,他忽而厌倦了这样没有尽头的生命。
他变成了鹤九。
他带着空落落的心,孤身一人,从此山长水阔,醉意人生。
他为的是找她,为的是惩罚自己,为的是那个透风的空洞。
而当他再一次将白衣白发的她拥入怀中时,那里,终于被填满了。
他跟自己说,永远、永远,不可以再让她离开他。
永远,也不可以!
半空中突然幽幽出现一行字:
红袖断三生,暗河起杻阴。
陌辰汀狭目微眯,不屑地哼了哼:
“羽千夜,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汜叶珞薇是我的,终其一生,也只能属于我!!!
————
地牢外。
霁昀扬起妖冶的唇。
她闻到了,血的香味。
——珞薇的血。
这对于阴魔来说可是绝佳好药,只要她把珞薇从地牢里扔出来,那些阴魔就会受到血的吸引,争先恐后地把她吃了!
汜叶珞薇,我怎么觉得,无论让你以怎样的方式去死,都是便宜你了呢?
离泾南一个囫囵滚到地牢门口。
霁昀拿眼风一瞅,鄙夷地啐一口到地上。
“没用的东西!”
离泾南以一种极尽羞辱的方式趴在那里,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我……我尽力了……”
——后背猛然传来钝痛!!!
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砸在他的背上!
他疼得额头青筋直爆!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不是你有没有尽力,而是你有没有办到!”
离泾南颤抖着愈发僵硬的身体,缓缓、僵硬地低下头。
“看来,我又高估你了呢,你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千斤重的力量愈发压下来,他全身上下都快要被压裂了!
“求……你……救救……锦……”
他愈发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这样并不能丝毫抵抗霁昀的力量,却可以让他看上去更加卑贱。
霁昀眉目轻扬,“你在求我吗?”
“求……求……”他一点一点缩起来,以跪拜地卑微至极的姿态,求她。
“可是你已经求我很多次了呢,我听腻了,怎么办?”
冷冽的力量刮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的划痛。
“求你……最后……”
“停!”霁昀不耐烦地皱眉,“我说了我不想听。”
他沾满灰尘的脏嘴唇动了动,顶着足以将他压死的力量,慢慢地,缓缓地挪动。
“你干什么?!”霁昀一脚跳开,“你别过来啊!否则惹得我心情不好,可就什么也不想做了。”
挪动的身子一僵。他就像个蛆虫,默默接受别人恶心的一切,可他只能不断吃掉这些,让自己能够存活。
他真的听话地待在那里不动了,静静等着霁昀的发落。
“啊!”
半晌,霁昀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手。
“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呢!”
离泾南卑微地抬头,仰望着她。
“汜叶珞薇,你知道吧,她被我关起来了。可是她身子太弱了,怎么才受一点儿刑罚就快撑不住了呢?这可怎么办?她要是死了,可就不好玩了呢。”
离泾南微微一怔,继而,十分顺从地埋下头,埋到地底下,埋到深渊的黑暗中。
“请、您、吩、咐。”
霁昀冷冷地从他身上走过,魔化的头发密密麻麻,拖在地上。
“你让她活过来吧?她现在还不能死的,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好好活着,怎么说也会替你、替我姑姑报仇不是?”
寒风刮在他卑微如尘埃的身子上,他仿佛一只蛆虫在地上蠕动。
“把你的灵力输给珞薇,全部。”
清冷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的宣判。
离泾南怔了怔,又眨了下眼。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蓝锦。
盛装而来,灿若朝霞的女子。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她。
她简直比他们初见之时,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她唤他,南。
这一次,她终于不是再叫他弟弟的名字了。他没有给她吃药,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就回来找他了,她是来找他的。
他完起唇瓣,他对她笑。
我们走吧?
她朝他伸出手。
好。
他也颤巍巍伸出自己黑黝黝如枯骨的手。
“好……”
他淡淡一笑。
霁昀有瞬间的恍神。
但也只是瞬间罢了,短暂到她都忘了,这应该是离泾南第一次笑吧。
她见过的,第一次。
……
玄司雨双手交叠着,坐在廊下。
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她真的美的恍若从画中走来的女子。
鹅黄色衣衫,像是一朵开在悬崖上的百合花,清淡得一点儿也不食人间烟火。
“来啦!”
浓密的睫毛盈盈向上一跃,看见来人,她眼底立即窜上礼貌的笑意,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自然而流畅。
霁昀老神在在坐在她身边,她面上还是一贯的温和,仿佛根本也不在意一般。
“还差最后一步。”
玄司雨浅笑盈盈,对她说了句,“恭喜!”
恭喜大仇得报!
霁昀却没有看她,也没有收下她的这句恭喜,而是冷冷看着前方,反问:“这不是你的真身吧?一直以来和我相处的,包括幔帐里的那个魔尊,都不是真身,对不对?”
女子的脸上除了温和的笑什么也没有。
“知道太多,会惹祸的。”
霁昀却是噗嗤一笑,“还好吧,反正生或死,对于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女子也跟着笑。
缥缈如云烟。
霁昀起身,饶有兴趣地整整自己的衣摆。
临走前,抬步,又顿了顿,道:“你学的不像。”
女子脸上笑容一僵,要笑不笑,看着倒像一副精美的画陡然被添了一处败笔。
“听闻天佑玄女生得裴云姣好,自小柔荑幽香。只可惜,你学到了她的淡雅却学不到她的柔韧。”
女子的五官端端地有些扭曲!
“你见过她么!”冷冷的声音,蕴藏着*裸恨意!
“没有。”霁昀勾勾嘴角,“不过柔如潋滟云光,酷爱一袭鹅黄色的女子,我倒是听过,唯有天佑玄女罢了。只有她能把这样寻常到随意的颜色,穿成凤凰的羽衣。你学她又何必呢?自己就这么比不过她?”
玄司雨听她闲话家常般娓娓道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片刻之后又立即恢复如初。
“你没见识我不怪你。”
霁昀不置可否,“这应该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吧?”
转身,离开。
“所以我才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应该有自己的傲气,当然我并不否认你很有傲骨,可是,既然是敌人,你为什么不让她屈服在你的脚下呢?而不是邯郸学步。”
冷不丁的,幽冷萦绕。
她回过神来,霁昀早已离开了。
长长的廊下,还是她一人独坐,双手交叠,淡雅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臭丫头!”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还没有人敢这样呢!”
在杻阴宫,还没有人敢在她旁边,跟她平起平坐呢!
还没有敢说她,学得不像。
那个人已经死了,完完全全地死了!
这个世上只有她,现在,他的身边只有她而已!
既然是敌人,为什么不让她屈服在你的脚下呢?而不是邯郸学步。
哼!臭丫头!
她何曾不恨透了那个女人?何尝不想跟她同归于尽?
可是,臭丫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爱到不顾一切,恨到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