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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走过去蹲了下来,见地上人双目仍不甘心地睁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其实妹妹把酒与自己言欢的那一刻,她已然明白妹妹要下手了。
一壶两酒,宫中这样的把戏实在是太多了,窦涟漪身处其中多年,如何不知道呢。
第一次碰杯的时候,她故意撞洒了酒,已有警示之意,无奈妹妹执迷不悟,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先是出言激怒对方,再趁其不备交换了酒杯。
“姒儿,不是姐姐狠心,是你走得太远了。”她叹息着伸手帮妹妹合上双眼,默然一会,赫地动手脱去妹妹的衣衫……
半夜,冷宫突然传出消息,幽禁于此的俪妃饮毒自尽。
消息传来,举宫震惊,玄寂离赶到时,她的身体早已又冷又硬,他抱着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狂吼:“是谁,谁害死了你?”女人秀外慧中,外柔内钢,所以他根本不信她会自杀。
“皇上,臣妾一直觉得俪妃聪慧过人,如今看来也是个糊涂人。”皇后用丝帕抹着眼泪,将桌子上的一封信递于他:“这是俪妃绝笔,您看看。”
玄寂离一把扯过来,第一眼便可断定,信是女人亲笔,再往下一看,字字血泪:“皇上远征,亲儿离身,思之忧极痛极亦恨极,把酒言愁,只可惜酒入愁肠愁更愁……”看样子是女人借酒浇愁,一边喝一边信笔涂鸦,是以字里行间杂乱无章,更有几句被泪水模糊了字迹,已辨认不出。
“说好了等朕回来,为什么要离开朕?朕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他嘶声痛吼,头埋入她的发间,长久不动。
一身宫女打扮的窦涟漪,如今是他的贴身侍婢窦婳姒,见状,上前挨着他蹲了下来,“逝者已逝,皇上请节哀。”
“滚开,你们都给朕退下,让朕与她一个人呆着。”男人神情若疯,一声狂叫夹杂了痛苦与愤怒,令闻者无不胆寒,而他的眸子散发出噬血的光芒,可怕极了。
窦涟漪与众人一起默默退出,她知道,男人一定会招见飞雪,然后发现飞雪已被自己派去保护惺子,她只是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迁怒于自己的几位贴身宫人。
而她的担心不幸言中,玄寂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陪了她一天一夜,出来后,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然,那股气势更胜从前,下令修建冰宫,将她的遗体永久保存,而她的几位宫人陪葬于侧。
素云几人深悔未尽到主子的职责,倒是甘心追随主子于地下。
窦涟漪急了,跟着他的轿撵回到怡心殿,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皇上,奴婢知道您思念姐姐以至忧思无法排解,但人死不能复生,一望皇上保重龙体;二望皇上毋要累及无辜。”
男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盯住她,声音盛满怒气:“怎么,连你也批评起朕来了?”其实,他留她在身边,除了从她身上可以找回一丝童年的乐趣外,最大的原因是她一向不会仵逆于他,无论他作什么决定,她都会拍手赞成。
“奴婢不敢批评皇上,只是请皇上想想,姐姐生前最爱的人除了皇上还有惺子外,便是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位宫人了,若您盛怒之下杀了他们,想必九泉之下的姐姐也不会安息。”她抬起眸,清澈如溪水的眼神,忽然令他迷惑继尔迷失。
不由失声惊问:“你是谁?”这样的话,任性贪玩的窦婳姒是说不出来的,放眼整个后宫,除了……她,谁敢这么放肆地当面批驳他?
“奴婢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所为决非姐姐所愿,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她迎上他的目光,不惧,倔强,还有爱恋。
多么熟悉的眼神,他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目光热切而期待:“四儿,你没死是不是?快告诉寂离,说你就是四儿。”
她将脸埋入他的掌中,顺势收去了汹涌而出的泪意,复抬起头,学着妹妹的模样狂热地看向他:“您就当奴婢是您的四儿吧,奴婢爱您之心日月可鉴。”
“不是,终究不是。”他失望地抽回手,他的四儿从来不会这么说话,有时候,他用尽心思,才得以半哄半骗得她一句半句情话,还惹得她羞窘半天
窦涟漪心疼地用目光含着他的脸庞,寂离,从今往后,四儿将爱你知你疼你,并坚定地支持你。
“你的提醒没错,四儿她一向维护身边人,必希望朕加以善待,也罢,免了三人死罪,等冰宫建好后,让他们好好侍奉她的遗灵。”
她大喜过望,只是不好表现得太过,当即山呼一声:“圣上英明。”
原定于三日后启程的玄寂离推迟了行程,直到冰宫建好,将她的遗体移入其中,又独自在灵前守了三天三夜方出来。
次日,皇帝带着大队人马赶往阴山,同行的还有窦涟漪,她苦求同行,玄寂离实在拗不过,终是答应了。
当皇上亲临战场的那一刻,玄月兵士士气大振,在他的亲自指挥下,捷报频传,敌军节节败退到了阴山脚下。
十月初五,阴山一带寒冷至极,惨白的月光下,山岚静默如一座巨大的坟茔,玄月兵营主帅帐内灯火通明,不过,正中燃烧的一旺炉火仍无法烘暧整个空间。
“皇上,夜深了。”窦涟漪轻轻地走至男人身后,再次提醒道。
玄寂离终于将视线自巨幅地图上移开,目光陡然投射到女人的身上时,又一次差点脱口而呼一声“四儿”。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总是给他这种错觉。
他沉了沉心绪,低醇的声线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你先去睡吧。”近两个月来,女人衣不解带陪伴在侧,不仅照顾他的起居生活,也给了他极力的慰籍。
“不累,皇上,明天这一仗是不是很关键?”窦涟漪亲眼目睹了他在战场上的风姿,那不可一世的气概,那摄人心魄的王者霸气,无一不令她心醉神迷。
玄寂离费了好大的力气将目光从她绝美的容颜上挪开,眼前浮现出躺在冰宫里的伊人,眸光里有思念涌现。
“明天一仗,若胜,朕不日便可直取江津。”江津是西凉的都城,也是国家的政治行政文化中心,一旦拿下,西凉便宣告灭亡。
他的眼神忽地黯然失神,曾经,他立下誓言“若败,与她不复相见”,如今胜利在望,她却永远看不到了。
四儿,你何其残忍。
“皇上,姐姐地下有知,一定会为您骄傲的。”她垫起脚,抬手抹去他眉间的哀思。
熟悉的动作,让玄寂离下意识的捉住她的手,置于自己的掌间揉搓着:“四儿,你的手好凉。”
“嘻嘻,寂离,你手上的茧好扎手,让四儿看看。”双手相握的触感令她忘了形,反手捉住男人的手,摊开来,一边触摸一边数他终日握剑磨出的新茧。
玄寂离惊异地看向她:“你,叫朕什么?”
窦涟漪蓦然醒悟,幸好低着头,而低垂的眸也将真情掩藏在浓密的睫毛后,她娇笑着瞄了他一眼:“皇上,奴婢失言了,求皇上别罚。”
娇憨、率真、顽皮、热烈,既像窦涟漪,又似窦婳姒,而她到底是谁,他都有些糊涂了。
“皇上,奴婢的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他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她好怕被他看破身份,故意娇嗔一声。
他淡淡地,却是极认真地答:“嗯,是有东西。”
轮到她吃惊了,天哪,莫非自己脸上真有什么污物,太难为情了,“哪里,是这里吗?”她一边一问一边抬手在脸上毫无目标地乱摸一气。
“左边一点。”他一脸认真地指点位置,“回一点,再往右,嗯,下一点……”
她则在他的指挥下在脸上画着地图,蓦地发现他不知从何时起收了一本正经,唇边笑意很有一股贼兮兮的意味。
“皇上,您好坏,不理您了。”窦涟漪忽然省悟他在捉弄自己,不由嘟了红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含羞带嗔,如娇似魅,这样子像极了心爱的那个人。
“四儿。”
他猛然将她拥近怀中,头埋入女人的颈间,那熟悉的体香沁入鼻端,“你真的是四儿?”他惊愕至极地爬出她的香颈,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他,忽然不敢面对她。
怕她轻轻摇着头,对自己说不是。
“皇上,打完了这一仗,我会告诉你自己是谁,现在,好好睡一觉,好不好?”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牵着他的手一直送到行军床前坐下。
窦涟漪轻轻地替他摘去金冠,散开发髻,以指为梳温柔地梳理着他的乌丝,虽然她极尽温柔,却仍会时不时地扯下一根头发,以前每每此时,李莲成都会在一边摇头,叹主子的头发又要遭泱了。
熟悉的动作,还有她呼出的如兰气息,他认定,她就是四儿。
狂喜弥漫心间,玄寂离忍了又忍,一直静静地坐在那,任由她轻柔地在自己头上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