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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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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回头可能会有些少量的词字修正……

------题外话------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们视为神邸的男子疯狂的追逐着马车,仰天大叫着,然后从飞奔的骏马上摔落下来,而他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码头上,荒凉,空绝,久久不散。

“阿七……你回来X来!”

“地要让我们分离,我便踏破这土地!”

“天欲灭我之情,我便灭天!”

“我偏要让星辰为我改命,要让时空为我逆转。”

“我定要拿这江山娉你,拿这九州娶你!”

“你等着我。”

他在喊,可她听不见。他也知道她听不见,但他必须要让她听见。若是没有她,他就算拥有天下,又有什么意义?他猛地抬头,像是发了狂,翻身上马追了出去。一种失去至爱的绝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扑打在他的心上。他想要抓紧她,抱住她,如同挽留溺水前的最后一根浮木,这样的执念,也成了他沉入黑暗之前的生机。

“阿七!你回来。”

“阿七!”

突地,他嘴角颤抖一下,笑了。笑得弯下了坚毅的身子,一道几近凄厉的声音,在他弯腰的动作里从唇间迸发出来,像野兽濒临死亡之前的悲鸣,也像撕破黑暗天际的利箭。

“现在就会失去我,而且是永远。”

“等我数月,考虑一下……”

“……没有缘分。”

“是命。”

黑漆的马车渐渐远去了,就着火把幽暗的光线,慢慢缩小成了一个黑点。赵樽一袭黑甲,漆如墨色,凌厉的眉眼间,满是伤痛。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力气去阻止她离开,只是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脑子里“嗡嗡”作响,阿七离开时的话,也萦绕在他的耳边。

“那么……”夏初七长长一叹,抚着小腹的手心,已经汗湿,“你现在就会失去我。而且是永远。”

“如果,我说不呢?”赵樽双目赤红,灼灼望她。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夏初七看他如此,心如刀绞,终是软下了声音,“你没有做错,我也没有做错,错在上天没有为我们安排好今生的缘分。赵十九,容我考虑几个月吧。等我考虑清楚了,便会来找你。而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承诺,拿起你的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要让数十万双看着你的眼睛失望。”

“是。”她咽下唾沫,不敢看他的眼。

“这便是你要说的?”

怔怔望着她的笑颜,赵樽许久才出声。

“赵十九,我想你是懂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道,“道常大师的话,你懂,我也懂,那不是骗世哄人的假话,而是真正的大实话。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是命。你逃不开,我也逃不开。再说……”眼风扫了一眼阿木尔,她扯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我也不愿意为了你,降低自己的标准,踩蹋自己的底线。”

她有千百个理由可以骗他,刺激他放手,但她知道,他是赵十九,睿智腹黑的赵十九,向来都只有他算计人的,哪里能够由着人算计。若没有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理由,她很难离开。

不是不爱,也不是不肯爱,而是太爱。

看着他悲怆的面色,夏初七喉咙口像塞了一团棉花。

说一千,道一万,那些话他都不相信。

“阿七!”赵樽面色冷沉,一字一句极是生硬,“我只想知晓真正的原因。”

“好了,这是做甚?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这一次偷偷往泗县劫粮,原是秘密行动,但南军也不全都是傻瓜,接粮之人在灵璧码头久候不到,自然会有所警觉,夏初七不想耽搁时间,引来了南军的围剿,看赵樽还横在那里,东方青玄也不下离开的命令,不由有些烦躁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赵樽没有动弹,大鸟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不安地刨着前蹄。夏初七怔了怔,她知道,大鸟是有灵性的动物,每次有危险的时候,它往往比他们提前知道。

码头上火把闪动,人群越围越近,却无声无息。

她一刻都不想再多待,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那个怀抱太温柔,那个肩膀太诱人,让她无时无刻不想靠过去,免她颠沛流离之苦,免她独自怀孕之累,免她夜深人静噩梦缠绕的酸……

说罢她转头催促,“青玄,我们走吧,我肚子饿了。”

“晋王殿下!”夏初七像是不耐烦了,打断他的话,浅浅一笑,“还有一个忠告。男人,因为权力才会光芒万丈,也因为无上的权力才会受女人喜欢,才能得到她们的忠诚。你呀,好自为之吧。”

赵樽面色沉沉,艰难地开口,“阿七,只要你回来……”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夏初七眸子凉凉地上下扫着他,一角唇角微微翘起,像是不屑,又像是嘲弄,“还有我说你啊,身为晋军主帅,干系着数十万人的生死,这般作践自己是给谁看呢?让所有人都来恨我么?晋王殿下,你大概真的不懂女人的心思。女人的心底,男人就得像个男人。她们崇拜英雄,崇拜有力量的男人,而不是那种只会醉生梦死的懦夫,更不是为了一点小事就消沉颓废的男人。这种男人,向来只会让女人瞧不上。”

“阿七!”他心窝抽搐得痛,“在我心里,你是。”

“你错了N来一日夫妻百日恩?赵樽,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妻。”

夜风袅袅在吹,赵樽看着沉思的她,满怀希望。可最终,她不轻不重的笑着,却给了他一道极为冷漠的嘲讽。

看着他努力隐忍情绪的面容,夏初七迟疑了许久。

宝音。两个字重重敲在心上。

“阿七!”赵樽看着马车里东方青玄若隐若现的面孔,语气又冷硬了几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苦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即便你不念我的情,难道就不能念在宝音的份上,给我个机会?”

像是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夏初七愣了愣,“嗤”地笑出了声,然后指了指立在边上的杨雪舞与如风,“晋王殿下,你眼拙吗?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你劫的不是南军的军粮,而是我与青玄的。呵,若不是你半路杀出来,我们就赚大钱了。算了算了,反正财来财去,就那么回事。军粮归你便是。往后你做了皇帝,莫要与我们为难就好。”

叹口气,他问,“那我问你,你来灵璧,劫了南军官粮,不是为了我吗?”

赵樽目光仿佛生了根,定在她的脸上。看着数月不见却变得有些不敢相认的她,脑子里有一种放空的无奈。说不出为什么,此时的她,仿佛刻意在他们之间砌上一堵厚厚的墙,生生隔断了他们的过往与情感,就好像那些亲密的往事,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夏初七淡淡一笑,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冲赵樽嘲弄一笑,“晋王殿下,灵璧离京师也就几步路了,你都打不过去,你还谈什么亘古,谈什么执着?人的性子都是从事情上体现的,你对事如此,对人又如何不是?”

东方青玄看着她,目光微动,“不说了?”

夏初七微愣,却是一笑,“紧张又如何?不是紧张你,只是紧张如何才能摆脱你。”说罢她微微侧目,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东方青玄,“青玄,我乏了,我们走吧。粮草不要也罢。”

这一点,赵樽是清楚她的。

她紧张的时候,为了迫使自己镇定,便会说很多话。

“阿七,你又紧张了。你不舍得我的,对不对?”

轻“呵”一声,赵樽看着他,目光很亮。

“不好。”夏初七轻笑,瞥他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没听过?再说了,你的爱好如何,性子如何?我都已经不感兴趣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这样的倾轧纷争,太累心了。赵樽,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好不好?你有的是红颜知己,故交美人,今后你还会有三宫六院,会有无数的女人围上来捧着你,以你为天,她们不会背你之意,不会逆你之行。像我这样的女人,受不了拘束,脾气还不好,也不好伺候。你便放我离开吧,大家都能得个解脱。”

“你说的……我都改,可好?”

静静看她片刻,赵樽像是用足了力气,又上前一步。

“哪里不好?好吧,是你非要我说的。在我心里,你哪里都不好。我喜欢吃面条,你喜欢吃米饭,我喜欢吃酸的,你喜欢吃辣的,我喜欢穿得少,你却非把我捂得严,我喜欢到处游玩,你却喜欢闷在家里……太多太多的不合适了。我们两个就没有一个地方合适,你难道没有发现?”

夏初七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阿木尔,剥皮抽筋般的疼意再次入心,搅裹得她压抑、难受,却吐不出来,只能笑,一次比一次更开怀的笑。

赵樽眯了眯眸子,定定看住她,“我哪里不好?”

夏初七笑着,带了嘲弄,“我受够了与你在一起,行不行?”

“是。”赵樽低哑的嗓子,如同缺水,“我要理由。”

“赵樽,你非得要理由吗?”

这笑容,仿佛隔了九重天,有些飘忽,遥远。

捋了捋头发,她看着他笑了。

但是她不能,不能。

与赵樽相处七年,夏初七从来没有听他这样说过软话。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放下了尊严,放下了脸面,样子有着几近恳求的软弱。她的心脏在一声声呼痛,在疼痛的呻吟,在赵樽面前,她总是这么没有出息,只需他三言两语,便可以让她软化下来。与他深情的目光对视着,她几乎就要沉醉在他的温柔里,想要忘记一切地奔回到他的身边,投入他的怀抱,让他摸摸她的肚子,摸摸他们共同的孩子……再与他欢欢喜喜回家。

“阿七……”强压着自己不去看东方青玄的脸,他的声音,带着难受的沙哑,“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肯随我回去?”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不管多么英明神武,也无法真正的让一个人臣服于另一个人。即便占有身子,也占不了灵魂,能够让两个人紧紧结合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只能是爱与责任,包容与怜惜。

一个男人从来不能真正的占有任何女人。

这是他这些日子领悟的。

但是他不能。

冷笑一声,赵樽转开头,一句话也没有与他说,定定凝视着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心里却像钻入了一条毒蛇。那条毒蛇在他心里,在看见东方青玄缠在她发丝上的指头时,便一点一点盘紧,咬得他心脏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恨不得拔剑杀了那人,让那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回到他的怀抱。

“好久不见,晋王殿下,久违了。”东方青玄一只手搭在夏初七肩膀上,动作无比自然,就像真是老朋友见面般,他轻柔地顺了顺夏初七的头发,又望向赵樽,“她说她不想见你,你没有听见吗?”

“阿七!”赵樽顿步,他看见了她身侧的人。

“我让你不要过来。”

夏初七盯着他火把下的俊颜,身子下意识往下缩了缩,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走样的身子,一种仿佛从骨子里滋生出来的不安生,慢慢爬上心尖。她害怕他知道她怀上了孩儿,又要逼迫她拿掉孩子。孩子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存活在这个世界的见证,她不愿意失去他。看着赵樽又上前一步,她心底的不确定越发放大,声音冷厉了不少。

“阿七,你对我有气,我都知晓。我们回家再说,好吗?要打要罚,我都由着你,你千万莫要与我置气,伤了自家身子。”

他老老实实的勒马停了下来,就站在离她一丈开外,把数月寻找的忧心忡忡与焦头烂额的崩溃,都压在了心底,只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轻松地一笑。

赵樽是了解夏初七的,至少比别人了解。

“赵樽,你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了。”夏初七看着他憔悴的脸,还有脸上不知多少天没有认真刮过的胡子和一身的狼狈,狠狠蹙着眉头,身上剜心般的疼痛,好不容易才压住烦乱,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自己?我看不惯你现在的样子,你不明白吗?”

“为什么?”赵樽冷眸微眯,凝视着她,再往前走。

“我不想见你。或者说,从我离开晋军营地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决定,不再见你。你是了解我的,我下定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晋王殿下,好聚好散方显男儿本色,你带着粮食走吧,从此我们江湖……不见。”

像这样当众示好的话,换往常赵樽是不会轻易出口的。大男子主义在他的身上有着最原始最深刻的烙印,这一点夏初七比谁都清楚。眸色微微一凝,她与他对视片刻,终是一叹。

当着无数人的面,赵樽顿了一下,方才道,“为你。”

夏初七笑着看他,“那是为什么?”

他愣住,“阿七,你知道我不是为粮草来的。”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数月未见,赵樽满怀欣喜。

“不要过来!”夏初七冷声喊着,从帘子探出头,静静地看着他又惊又喜复杂莫辨的俊脸,轻轻一笑,“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晋王殿下,我辛辛苦苦搞这批粮草,累了几天几夜没合眼,你这一来,二话不说,便收入囊中了,会不会不太厚道?……算了,谁让咱们也有些交情呢?你若是需要,我让给你便是。记得回头算银子给我。”

他速度很快,不过瞬间,已到三丈之内。

“阿七!”

杨雪舞与阿七的交情他知,若不是阿七愿意的,便是杀了她,也未必会告之她的所在。一颗恐惧了许久的心脏,突地一松,像是瞬间被人灌注了力气,他提剑策马,大步往高处的马车而去。

赵樽冷眸睨着她,心里一喜。

“要杀要剐,找楚七去啊。她在哪儿!”

长得这么好看,要是不这么凶就好了。还是东方青玄好接近一点,那么温柔,那么妩媚,那么随和……乱七八糟的想着,杨雪舞收回花痴的表情,咽了咽唾沫,低头小心抹开抵住脖子的剑,指了指停靠在高处那一辆黑漆的马车。

“说,她在哪?”

只听得“唰”一声,赵樽的长剑,已经指向了她的脖子。

她的心思飘得有些远,有些不靠谱,于是报应来了。

这么男人的男人,楚七为什么不要啊?

杨雪舞确实见过赵樽无数次,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赵樽,他也从来都没有认真的打量过她一眼。可以说,认识数年来,这是第一次,赵樽拿这么专注、这么期待、这么富含感情的眼神看她。愣了愣,杨雪舞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同久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见到了火光,赵樽马不停蹄的疾驰过去,厉声喊住她,“小舞!阿七呢?阿七在哪?”

“阿七!我知道你在……阿七。”赵樽大喊着,突地目光一凝,他看见了身穿南军将校甲胄的杨雪舞。他是见过她的,李邈身边的人,多次随着李邈来晋王府。

东方阿木尔看着他慌乱的面色,抿紧唇,面有凄意。

赵樽没有说话,看着混乱一片的码头,茫然四顾着,不停调转马头,疯了般大吼,“阿七!阿七你在哪儿?你出来!”

“我只知道她会在这里……”

阿木尔手心握紧缰绳,静静走上去,站在他的身侧。

“人呢?她在哪儿?”

在他的心里,依她的习惯,定会是“南军”的小兵,身着甲胄在人群里浑水摸鱼。可把那些假冒的南军都看了个遍,他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不由焦躁了。

从到达码头开始,他便四顾张望,寻找夏初七的影子。

赵樽从头到尾也没有参与晋军与南军的厮杀。

前后不过一刻钟,基本就该收拾战场了。

很明显从灵璧到达泗县,赵樽是做好了准备的。与他同来的大多是红刺的精兵,人虽然不比辎重营的人多,但军事素质却完全不一样,加之锦宫的“南军”原本就是假冒,看见晋军来了,杨雪舞一挥手,便蜂拥而散,直接把南军辎重营的人马暴露在了晋军面前。红刺的人大多与夏初七很熟,这番来此,听说是接王妃,个个都是雀跃的,所以杀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还眉飞色舞,士气高昂。如此一来,晋军胜得毫无悬念。辎重营的兵士原本就不上战场,被赵樽的样子一吓,胆子小的索性跳河逃生,胆子大点的冲上来没了命,剩下的人只能跪地求饶,丢盔弃甲地投降。

夏初七感慨着,眸色明灭,似是在笑,却又未笑。

男的俊,女的美,这两个蛮般配。

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也骑在马上,长发绾成个少女髻,一袭烟霞色的裙裾迤逦在枣红色的马匹上,身上丝绦随风飘动,在夜色下显得格外俏丽多姿。

他的身后,紧紧跟着阿木尔。

如同一副夜晚灯火下的清明上河图,只不过是战斗版的。码头上厮杀不止,嘈杂不停。夏初七微眯着眼,视线终于捕捉到了赵樽的身影。他骑马过来,面色冷魅,左手紧攥缰绳,五官在火光下看不清楚,但那桀骜冷漠的姿态,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杀戮。他往她的方向来了,越来越近。脸上似乎还有鲜血的痕迹,身上的甲胄也好几处破损,样子不若平常光鲜,隐隐带着狼狈。可他目光一如往常,烁烁有力,伫立在千军万马中间,如松鹤立于鸡群,威风八面,王者之尊。

这是一群虎狼之师,他们大声嘶吼着,摇旗呐喊,杀将上去,而这个时候,南军辎重的将士正与如风侃侃而谈这一路的辛苦,收着他的“辛苦钱”,半点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家注意,不要错杀——”

晋军萎靡许久,精神振奋。

“杀啊!”

看着乱入的一群人,夏初七眉头微微蹙了蹙,没有慌乱,也没有动弹,脑袋像慢镜头般,一点一点侧开,寻找着画面里的主角。

不过片刻工夫,码头上的形势就变了,燃烧的火炬数量也增加了许多。运粮的南军四处乱马着,嘴里在疯狂的嘶吼着什么。在她无声的世界里,这是一个昏暗而糟乱的画面,因为画面里,出现了大量策马而来的晋军,他们躲开南军的眼线,从灵璧到达泗县,远距离行军,却精神奕奕。

夏初七敛着眉目,从帘子望了出去。

一个个胡乱的奔跑着,嘴里,似是在吼着什么。

这时,外面的人脚步杂乱起来。

码头上在紧张的忙碌,夏初七目光渐渐迷离,呼吸也越来越紧,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心脏一阵怦怦乱跳。这确实是一次大买卖,五艘船的粮食,得值多少钱?给了赵樽也能暂时缓解晋军危机了。

“往哪儿搬呢,这边,先放在码头。”

“快点快点!”

若非心知肚明,估计连他们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南军了。

这一切,干得有条不紊。

当初赵樽北伐时,她便在辎重营里呆了两个多月,对他们的粮运交接、武器交接、军队纪律、行事步骤等等都了若指掌。不过与南军交接的工作,普通的锦宫兄弟做不好。所以是如风亲自去干这件事的。他身着南军将领军服,样子不威而福,径直走到码头上,半点都没有引起南军的怀疑。等着官船下了帆,在火炬的燃烧声里,他主动上去与辎重营的运粮指挥官核对了堪合,并在文书上签上了字儿。接着便吩咐将士们卸货。

所幸夏初七早已安排妥当,不需要他们面对。

星星点灯,渔火寂寂,半夜时分,汴河上终于有了动静儿。运粮的几艘官船吨位很大,夤夜疾行,划水声很响。官船没有停留,直往码头驶来。近了岸了,船头上灯火大亮,打了旗语,风帆呼啦啦的吹着,辎重将士在甲船上走来走去,似乎在吆喝着什么……到底做贼心虚,岸上假冒南军的锦宫兄弟心里都略略有些紧张。

地上的渔火,在河风中忽闪勿闪,四周的“南军”安静得如老僧入定。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安定。可夏初七却知道,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很快,这一切都将被打破。

连日天晴,月光皎洁,天上繁星点点。

两个人,从坐在这里开始,便没有说话,他默默凝神,像是沉入了半睡,夏初七侧撩开帘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码头上的灯火,等着米入锅。

她的身边,坐着东方青玄。

她坐在离码头约摸十来丈远的马车上。这个地方地势较高,是个小平台,直通官道,平常拉粮运货的马车,都会屯在这儿。

夏初七挺着大肚子,自然不能冒充官差。

在官船抵达之前,夏初七的“南军”接粮将士,给泗县的县太老爷发了公函,派兵戒严了码头,这会子码头两侧站着威风凛凛的军队,过往的老百姓偶尔瞧上一眼,便是把脑袋摘下来,也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的南军全是假的。

泗县码头上,这个点儿并不繁忙。

做这种事情,与骗吃骗喝不同,不仅要胆大,心细,还需要对南军辎重工作有相当的了解,方才知晓他们的接洽方式。而这些,夏初七都很擅长。不过,即便南军能想到晋军会抢粮,也不会想到,会有江湖骗子敢骗到朝廷的头上——毕竟泗县如今还在南军的管辖内,晋军的手指还没有伸到这里来。

从东方青玄那里,她知道今夜有五艘粮运的官船从京师过来,经过泗县,进入灵璧。为了阻止粮运物资到达南军手上,她利用假冒的堪合文书,让南军接粮的队伍在灵璧县的码头等着,然后又以“灵璧县晋逆横行,粮运不安”为由,指使辎重营把官船等在泗县。如今一来,便与南军拉开了几十里地的距离。然后,她带上锦宫的“假南军”堂而皇之地去了泗县码头接粮。

早年间的锦衣卫谍报网络的习惯,被东方青玄很好的保留了下来,所以在晋军与南军的战争中,很多外界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能很早得到消息。而且,他的消息来源比夏初七通过锦宫来得准确。

她及不上东方青玄的地方,便是消息的来源。

在这些事情里,东方青玄对她的帮忙不小。

为了今晚上的行动,他们做的工作不少。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迎着夜风,往汴河码头而去。

一群大老爷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人领了一套南军军服,也没有入那破庙,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就着火把的光线,脱了外套换了上去。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别看这些人平素流里流气,看上去不怎么正经,但身着甲胄,提上大刀,在夏初七简明扼要的稍稍讲解了坐立行走的姿势之后,再骑上大马,那样子已经与朝廷的官兵无异。

“威风你个卵!”

“哈哈哈,三黑子,看老子穿这身儿,威不威风?”

“大爷就是馋了,馋娘们儿了,如何?”

“哈哈,德行,没见过小娘怎的……”

“兄弟们,今儿也做一回军爷,耀武扬威一把。不知道走到街上,有没有小娘看上咱,弄几个回去暖被窝。”

锦宫的汉子们,眼睛一瞪,哈哈大笑起来。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军服,而且是南军的军服。

夏初七点点头,知道杨雪舞找来的兄弟都是信得过的,眼看也没人露出要离开的意思,她也不再矫情啰嗦,招手让众人过来,就在破庙前的大院围坐一团,然后把今晚的计划给大家伙儿交代清楚了,坐等天黑,外头又有人骑马而来,是东方青玄的侍卫拉古拉,他招呼人过去,从马鞍上搬出好几个大麻袋。

杨雪舞摇头,声音极小,“只说是大当家的姐妹。”

“你告诉过他们我是谁?”

看着他们的回答,夏初七微微蹙眉,瞥向杨雪舞。

“是的,娘子发话吧,到底要我们做甚?”

“打从入锦宫那一日,老子便没有怕过死。”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众人听罢,纷纷高喊应合。

这些都是江湖草寇,但也是血性汉子,几千年传统教育下来的男子,除了忠孝,最讲究“义”字。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常年在军中,随赵樽日久,那份从容自信与淡然学了十之**,也极有巾帼英姿。

“各位兄弟!”夏初七挺着个大肚子,扫着这群人,极有江湖气概地抱拳一揖,然后严肃着脸,定定望向众人道,“今天晚上的行动,我虽然想好了万全之策,但与朝廷争食,与官兵交道,难免会有意外,或者伤亡。人贵惜命,我不会强迫大家随我一同冒险。临走之前,兄弟们先想好,要去要留,随你们便,要走的,我绝无二话。留下来的,今后喝酒吃肉,少不得大家。”

得了她的吩咐之后,杨雪舞动作很快,而锦宫经了这些年的发展,组织网络也不可同日而语,严密和迅捷了许多。即便这边不是锦宫的大本营,但帮众也不少。加上有银子好办事,就在夏初七跪在破庙里头拜菩萨的时候,人已经集齐在这里了。

东方青玄说得不错,快面确实已经等了数百人,清一色的年轻力壮的酗子,个个精神抖擞,看到她出来,纷纷侧目而视。

“东方青玄,谢谢你。”

“这才对嘛,不要把你东方大都督的风情给弄没了,要知道,那个时候的你,可比现在迷人。”她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性子,抱着小腹跨过门槛,嘴角微弯,眸底皎月,像是心情不错。

东方青玄妖冶的眉目微闪,似是平复了一下,方才对她笑了笑,“好。走吧。”

“好了。”夏初七看着他的眼,“先做正事,可好?”

“我……”他想说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夏初七有点奇怪他今日的絮叨,但提到阿木尔,她情绪并不怎么好,“东方青玄,我不想听这些陈年旧事,你要说什么直接说便是。阿木尔为了避免圆房,害得益德太子得了梅毒,还有赵樽那数任赐婚的王妃,可怜还没过门就死了……这些难道不是你们的功劳?莫说了,我不想听。”

默默看着她的脸,东方青玄喉结微微一滑,语气似是有些为难,却还是在试图为阿木尔的行为解释,“当年张皇后把她与天禄活生生分开,她不得不嫁入东宫,你可知那种痛苦?为了避免与益德太子圆房,她甚至……”

“不对,是她做了什么?”

东方青玄抿唇,夏初七又笑了。

“你做了什么?”

看他莫名提起阿木尔,夏初七微微奇怪。

“阿木尔她其实很可怜,很小就没有了父亲和母亲,养父养母待她虽好,到底不是亲生。她的性子,其实有些像我,倔强,任性,若是认准了的事,便很难回头,阿楚,我……”

东方青玄接过,眉目间,似有惭色。

夏初七给了她一个眼神,杨雪舞恍然大悟般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几张写好的方子来,夏初七接过来递到东方青玄的手上,声音很轻,“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也没什么谢你的,这是我重新开的方子,你记得按时抓药吃,后面有什么不对,我也会随时调整。”

杨雪舞走过来,“楚七。”

说罢她侧头,“小舞。”

“嗯”一声,夏初七点头,“解释得合情合理。可是……我不信。”一眨不眨地看着东方青玄的面色,她轻轻一笑,“不过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力,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她在蒲团上跪了多久,东方青玄就等了多久。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先前想要告诉她的话,说不出口,想说的事儿,也都咽了下去。勉强地笑了笑,他道,“能有什么事说?外面几百号人等着你,你却在这里拜菩萨,也不晓得你是哪里不对了,突然就转了性子,相信起这些神神佛佛的东西来,可不是让人吃惊吗?”

夏初七扯了扯身上素净宽松的绸服,臃肿的身子慢慢靠近他,目光眯了眯,“怎么了?你有事要对我说?”

夏初七点点头,就着案前早已燃尽的香烛光线,静静地看着东方青玄的脸。也不知为何,今儿的东方青玄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紧绷的五官看上去严肃复杂,充满了不确定。

“都妥当了,得亏了三公子帮忙。”

杨雪舞点点头,又脸蛋红红地看了看东方青玄。

夏初七看她,浅浅一笑,经过与菩萨的一番“交流”,她情绪似是平静了许多,舒缓的声音如同寺庙里千年不变的木鱼,有点沉闷,却从容不迫,“小舞,都准备好了吗?”

“楚七,仔细些,摔倒就不好了。”

杨雪舞在后面等她许久,见状赶紧搀着她。

她似是腿脚也跪软了,慢慢撑着腰身起来,却一个踉跄。

夕阳收了红霞,天空已经暗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庙中的光线越来越暗。

安静。很安静。

倒不是因为她入了空灵的四大皆空状态,而是根本就没有听见。是的,她在祷告,也很虔诚。这次跪在菩萨面前,是她两世以来,最虔诚的一次。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有信仰之人,比起没信仰来,其实更容易平和心境。人信的也许不是神,而是为了得到一种平静的解脱。

他说着,可夏初七并未回答。

“我记得你不信神佛,如今倒是虔诚了?”

她的背后,东方青玄静静站着,似笑非笑。

“你在祷告什么?”

夏初七跪在破旧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静默不语。她穿了一身简单素净的衣裳,除了左手腕上的锁爱,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品,看上去像一朵干净无诟的清凉楔,隆起的肚子和孕气,为她添了几分柔和。

破败的寺庙里,屋檐和门方上,处处都是刮痕与破损,这个寺庙空了许久,但今儿菩萨的供桌前,果子小吃和燃着的香烛,却比平常过年时还要多。

泗水县。

春旱不算旱,夏旱才真旱。入了伏的天,许久没有下雨,连菩萨庙里都充斥着大量的浮尘,天空热辣辣的,衣裳穿在身上湿得像淋了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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