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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永禄五年腊月初七。
天渐冷,有雪,也有丝微阳光。
北平城的长街短巷,热闹非凡。府衙早早贴了告示出来,安排百姓观礼的秩序与防务,禁卫军天不见亮便把城池守护得密不透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俊俏的儿郎们个个持械披甲,面容肃穆。城里的百姓昨儿夜里便前来占好了观礼的位置,不舍离去,便是离京几十里地的人也有专程过来,就为了一睹这称大的皇室盛宴。
好好的皇城根儿,硬是挤了一个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的街面上,阿记压下斗篷,默默后退。
热闹、繁华、喜悦……这些都只是属于旁人。
她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在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中,身子冰冷,心也冰冷。今日是属于赵樽与夏楚的好日子,可赵绵泽却身陷陷囹圄……他在大牢里,会是怎样的落寞?
或许是与他有过身体接触,她觉得自己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痛楚。一颗心,嘶啦啦的疼痛。
那是一条很长的甬道,阿记没有走过。
但这样的气氛,却是她熟悉的。
宫闱红墙,幽冷甬道,她曾经呆了数个春秋。逃亡数年,今日终究又回到这样的地方,走向她与赵绵泽最终的归属。
当然,那戒备森严的大内宫廷,并非她可以随意进入的。若她想偷偷去见赵绵泽一面,基本没有可能。但她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见他。
她找到值守的禁卫军,只说了几个字。
“我是洪阿记。逃了几年,累了。”
长长的脚链似是很久没有接触过人的身体,链条上生了锈,拖在青石板的地上,发出“叮当哐哐”的声音。铁链很沉重,她走得有些慢,脚步却很坚毅。
她原本可以远走他乡,带上他给的那一大笔钱,置田买宅,过上舒心日子。可于她而言,没有他的地方,是繁华安乐的家宅,还是冰冷潮湿的囚室,又有何区别?她只想与他在一起,一起成为阶下囚,来日共做断头鬼。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值不值得?
她并没有考虑过答案,只因为他是赵绵泽。
洪家在魏国公案之前也算高门大阀,父亲叔伯皆在朝廷为官,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可洪阿记小时候的日子,并不那么乐观。
她的父亲,除了妻,还有妾,除了妾,还有通房,除了通房,还有侍婢,除了侍婢,还有歌女……他强大的繁衍能够,为阿记添了许多兄弟姊妹,在那所宏伟的深宅里,每日都上演着鸡飞狗跳、争宠斗艳的戏码。她那时以为,谱天之下的男子都是如此,直到见到赵绵泽,那时他对夏问秋的专一,挑动了她心向往之的情窦。后来他迷途知返,对夏楚的一往情深,也让她坚定了那份仰慕。
不管他需不需要她,她只想对他好。
他胜,她便看他君临天下。他败,她便陪他浪迹天涯。他生,她便为他鞍前马后。他死,她便与他共赴黄泉。
皇城“墨家九号”医庐里的四季,并不明显。
外面的寒冷,似乎永远也透不入这个地方。
夏初七穿了一身厚重繁复的大红喜袍,头上金凤珠玉串牡丹,肩上翟衣霞帔加蔽膝,端得是画中仙子,高远入尘,又如烈日娇花,艳丽夺目……可平白无故被打扮成这样,她满脑子疑问——过生辰,为什么搞成这副德性?
一屋子都是漂亮的女人,燕声莺语,对她评头论足,可就没有人回答她这个严肃的问题。她们只道陛下有旨,娘娘过生辰要穿得隆重。
非得隆重成这样?
夏初七默了。
今儿这些久不碰头的妇人都入了宫。梓月,菁华,李邈,乌仁,梅子……一个都没少,这些年的相夫教子,她们整日关在深宅,平常偶尔串门,却很难像今日这般集在一起玩笑。夏初七感慨着岁月,也就不反抗了,由着她们高兴,想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折腾。
“可你们也不能把老子打扮得像个发了情的狐狸精啊?”
一张脸涂得白面似的,嘴巴像喝了血,她对着镜子观察半天,终于怒了,“我说各位夫人,这不是戏台上唱曲儿的脸谱么?”
时下新娘子,脸上化妆都极为夸张。
夏初七像见了鬼,其余人却见怪不怪。
赵梓月更是笑不可止,“皇嫂,这多好看呢?就跟那东施效颦似的,涂得白璧无瑕,把你鼻子上那一粒小雀斑都遮住了……”
夏初七差点儿内伤。
对于时下之人的审美观,她不敢苟同。
对于赵梓月的即兴成语,她更为忧伤。
“娜娜……”她呻吟般转头,小声唤,“拜托你了!”
赵如娜轻笑一声,“娘娘,臣妇知道了。”
夏初七“呵”一声,无奈地摇头发笑,“你能把大牛哥教得可以考状元,一定也有本事把梓月教得不乱用成语。我信你,肯定行。”
赵如娜但笑不语。
“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又瞧不上我。哼,不与你们好了。”赵梓月吐个舌头,翻个白眼,依旧没心没肺,依旧乱用词语,跟个小姑娘似的,一张童稚的小脸儿上似乎永远染不上岁月的痕迹。这让夏初七不得不感叹鬼哥的不容易,也不得不感慨大晏皇室能教养出这么一个公主,也真是碰了鬼了。
几个人玩笑几句,夏初七却见乌仁正与李邈两个一直在小声说着什么。乌仁掩口而笑,李邈却瞄一眼她,偷偷捏了捏乌仁的手,小声“嘘”道:“先别提这件事儿,莫让她听见。”
乌仁含笑点头,小声回道:“我晓得的。”
夏初七讷了闷了,朝她俩“嗳”了一声:“二位大婶,君不闻‘妇有长舌,唯厉之阶’?快!老实交代,说我什么坏话呢?”
“哪有?”李邈笑着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她身上华服,“我与乌仁在说,今日娘娘英姿飒爽,属实就跟那东施效颦似的……”
“喂喂喂……”夏初七还没有吭声,赵梓月便不服气了,她横了李邈一眼,扯着嗓子道:“太子妃,你干吗要东施效颦,学着我说话啊!这般赞美我,可不好啊。”
“噗!”夏初七笑了,“梓月这回总算用对成语了。”
“胡扯!”李邈抿抿嘴,正经道:“梓月公主这令人忧伤的本事,岂是我等粗笨之人学得会的?莫说东施,便是南施和北施来了,也只能徒惹笑话。”
赵梓月大眼珠子一愣,“我只晓得东施和西施,原来还有南施和北施?不得了啊,她们那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岂不是比我们还要热闹?”
李邈的笑容僵在脸上,看样子是内伤了。
夏初七也被赵梓月说得几欲昏迷,赵如娜却轻叹着接过话来,“太子妃说笑了,皇姑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赵梓月小脸带笑,“对呗,我家驸马说了,我优点可多呢。”
赵如娜笑着点头,“最大的优点,便是惹是生非。”
赵梓月望她一眼,尴尬了,“嘿,不就是在你家嫂子的腌萝卜窑里放了一条菜花蛇么?怎的,她找你告状了?”
赵如娜道:“告状没有,诉苦就有了。”
赵梓月嘴里哼哼,搓搓鼻子,颇为自得,“我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谁让她没事与那些深宅胡同的三姑六婆瞎咧咧,说你坏话来着?本宫素来侠义心肠,最喜路见不平,拔刀放蛇,这一回,算便宜她了……”
赵如娜叹气,“可那坛腌萝卜,是为我准备的啊。”
赵梓月愣看她一瞬,“你为何要吃腌萝卜?”
赵如娜浅笑靥靥,“我为何不能吃腌萝卜?”
赵梓月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哦”一声,瞄向她的肚皮,笑得诡秘,“菁华,你是不是怀上宝宝了?……若不然,为何要吃那酸掉牙的腌萝卜?”
赵如娜失笑,与夏初七对视一眼。
“谁说梓月皇姑傻白甜来着?”
傻白甜这词儿是夏初七说出去的,可这会儿她一脸严肃,抚了抚头上金冠,拂了拂身上喜袍,她左右扫视一眼,正色道:“往后谁说梓月是傻白甜,本宫定不饶她。”
几个人都被她逗笑了,乌仁浅眯了眼,轻笑道:“那是自然,若说公主傻,那晏家的三个小儿女哪来?”
一提这事儿,赵梓月便面红耳赤,吐着舌头,小声嘀咕她:“乌仁最不厚道,见色起意,打击报复,就晓得戳我脊梁骨……”
乌仁抿笑一声,继续逗她:“房中之事,你我妇人谈谈无妨,与脊梁骨何干?”
赵梓月小脸红得大虾似的,登时急了眼,“怎不相干?房中之事,不都得挨肩搭背么?”
“哈哈!”
一众深宅妇人,全都没形象的笑开了。
夏初七端坐的身子,也斜歪着,乐得合不拢嘴。
可看她几个斗嘴,她心底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们分明就有事儿瞒着她,却故意扯东扯西,岔开话题,到底是为了哪般?她琢磨许久未有定论,吉时便到了。
“陛下交代,要给娘娘惊喜,娘娘先委屈一下。”
一个笑容满面的嬷嬷过来,在她头顶盖上一方大红绸帕,顿时遮了夏初七的视线。
“……这赵十九到底搞什么鬼?过生辰还要蒙住头?”
医庐外面,早已停好一辆大红的辇轿。
八名锦衣郎气宇昂轩立于轿旁,身系红绸。
四十八名内侍执黄盖红伞雉扇朱团扇羽引幡等立于道边。
七十二名男童女童着盛装,手执花篮,遍洒花瓣。
一千零九十九名禁卫军身系红绸持岗道旁,一直绵延到承天门前,从医庐门口铺就的朱色地毯宛如火红艳阳,铺了喜辇走过的一路。鲜花、红毯,喜乐齐鸣,礼炮声声……这一呈后生辰,帝后大婚,令天下哗然,北平城更如沸水油锅,万人空巷。
除了夏初七自己,无人不知今日是她的大婚。
当然,夏初七不是愚蠢的人,心底有了些猜测,只不过没有定论,只能自己在喜辇中嘀咕。锦衣郎走得很快,喜辇却抬得很平稳……她身在轿中,并无半分颠簸,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只觉身处的气氛很诡异,像有无数人在旁观,但却无人敢议论,耳侧除了礼炮与喜乐,并无其他。
“宝音……?”她轻唤。
“炔儿……?”她又唤。
“囡囡……?”她再唤。
“娘老子过生日,小屁孩儿都野哪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的世界。
等了许久,轿身才停下,她松了口气,正待伸手去揭头上的绸布,却听见郑二宝尖细的嗓音,从轿外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天之命躬于社稷,安外定邦,亦遵乾坤之道……咨尔夏氏初七,魏国公夏廷赣次女,有清柔雅倩之貌,有和顺恭懿之德,济朕于贫窭,扶朕于繁难,数之七载与朕琴瑟和鸣,莫不相欢。今朕钦承大统,宜先正其位,今特遣使持节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承祀于庙,母仪天下,正位中宫……”
随着郑二宝“布告天下,咸使闻知”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夏初七总算明白了。这道圣旨是她不曾亲耳听过的,她的册后典礼,她也不曾亲自参与过,如今赵十九,是借她生辰之际,为她补了一个大典啊。
当年苦难时,他曾说,要以江山为娉,给她一个普天下最为隆重尊贵的大婚之礼,却因种种变故一再拖曳。之前想来,她虽有遗憾,却不以为意。毕竟人活着,便是最好的了。哪晓得,他竟瞒着她做了这样的事儿?
酸喜参半,她石化在轿里。
喜辇外面,万民齐声恭贺帝后大婚,贺皇后生辰,一句又一句千岁千岁千千岁,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得她整个身子都有点怪异的酥麻,如突然坠入云雾之中,似梦似真。
轿门在这里打开,一只刚毅有力的大手,伸到她的红盖头下面。夏初七认得,那是她熟悉的手。她轻轻搭上去,那手上的触感与温热,适时熨帖了她的心脏。她手一紧,他反握住她。
这一刻,双手交握,似是亘古。
她轻轻抬步,跨出轿门,低垂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身侧一名轿夫的脚上。那不是寻常锦衣郎的靴子。
锦衣郎的皂靴,虽也华丽,却远不如这双靴子。
且那双靴上辍有金丝花纹,质地精致,颇有漠北风情。
她激灵下,身子顿住,想到了一个若干年前的赌约。
“若本王赢,大都督必为本王抬喜轿。”
那一次她“嫁”与赵绵泽,东方青玄曾为她抬过喜轿,顺利把她抬入了晋王府,嫁给了赵樽。这一回,难道又是他?多年不见,她知晓一些东方青玄的事情,也知道他从兀良汗来了北平,但隔着一顶红盖头,她却不敢肯定。
察觉到她的僵硬,赵樽轻声一笑,道,“大汗言出必行,果然君子风范,朕心甚慰。”
果实是东方青玄?夏初七肩膀微动,刚想转过身去瞧瞧,身子便被赵樽的手掌扼住,半分都动弹不得。
这个男人……她心里有点好笑。
东方青玄的声音适时传来,“承君一诺,必守一生,本汗向来如此,南晏皇帝陛下不必太在意。”
清越柔媚的声音一如既往,并不见人,只听其声也能知道此人必是锦衣鸾带玉袍飘飘的名门公子。夏初七紧揪的心脏,落了下来。身为医者,察言观色,可知其病。由东方青玄的声音,她可以听得出来,他中气十足,身子好处很。看来这些年的调养,他余毒已清,没有性命之忧了。如此,她便安心了。
她轻盈的脚步,跟上了赵樽。
喜帕下,她看着地面,由赵樽牵引着,一步一步走上承天门的城楼。
这里很高,可远眺长安街。
此时正腊月,天气渐寒,她也有点冷。赵樽半搂着她,侧过高大的身躯挡在风口上,她的身子便刹那暖和了许多。一个小小的动作,令场上众人心里低叹。
这皇帝对皇后,简直宠得上了天了。
执令官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按照规矩说了一长串“喜国喜民”的吉利话,等乐礼响过,一柄喜秤便落在赵樽的手上。他专重地伸过去,挑开了夏初七的红盖头。
夏初七一愕,有些诧异。
盖头不应该是在洞房里揭的么?赵十九这货是越来不走寻常路了,竟然在光明化日之下,在众人围观的城楼上挑了她的盖头。
“陛下……?”
她错愕的小脸儿,生动俏丽,满是疑问。
赵樽盯视着她,深邃的眸底有一抹柔光划过。
“阿七,今日在承天门城楼上,于百官和万民之前,我与你大婚,向你承诺,也向天下人承诺,从今日起,我赵樽必护你一生,怜你一生,爱你一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定与你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誓词是她当初在回光返照楼说过的。
事过多年,她没有想到赵十九还记得。
脸儿红红,眸子娇娇,她在万众瞩目中,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老脸儿都臊了起来,一双眸子也刹那蒙上水气。
“赵十九,我愿意。”
赵樽轻笑,“朕没问你愿不愿意。”
夏初七:“……”
这么大煞风景的话,赵十九说来真是坦诚啊。
“好,那本宫便成全了你。赵十九,谢恩吧?”
这句话她说得极为小声,只有他听得声。
哦不,还有立在边上登时变了脸,一阵红一阵青的喜婆。她心里话儿:娘娘这么凶,她知道这么多,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果然,皇帝竟是点头,小声回应。
“谢过娘娘!”
“免礼!”
这颠倒的阴阳与伦常,吓得喜婆恨不得戳瞎双眼。
可夏初七浑然不知她的窘迫与紧张,只轻靠在赵樽的身侧,端正了身姿,挺胸抬头站在城楼,迎着冽冽冷风,俯瞰他的江山,听他的臣民伏地跪拜,齐声贺礼。
这一日新京的流水席摆满了长安街,京中百姓可同吃同贺,不必花钱,这于普通人来说,不仅是大喜事儿,还是来自天家的恩赐。一时间,人人称讼,魏国公府的显赫也极于一时。夏廷赣仅有一女,侄子夏常便成了唯一的后裔,也成了整个夏氏的支柱。
夏初七看到人群之中意气风发的长兄,大抵是登高望远,她不由想到了许多许多的往事……甚至想到已经故去的顾阿娇。
当初她若没那些小心思,许以夏常,以夏常待她的爱重,何愁不可得她盼望的富贵荣华?
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果不其然。
掠过夏常,她看见了甲一。
这个原本该叫着夏弈……或者姓赵的皇室男子。从开始到如今,她与他一直很近,又一直很远。她从来不理解他,也从来没有瞧明白过他。
只是这一刻,隔着人群,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
她想:若他肯认回身份,又当如何?也许是人的一生变数太多,他目前似乎很享受锦衣卫大都督这个身份,总是不听她的劝。
他却想:她终是得了幸福,如此便好。
人群中,她看见了许多人。百官前方的元佑、陈大牛、晏二鬼,将士里的老孟、小二、小六……来宾里的哈萨尔,还有内外命妇群里的赵梓月、赵如娜、乌仁潇潇,皇族子弟中的炔儿、赵楷、赵构……还有悲喜交加的傻子,慢慢地,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冲他们笑,这些人都是她的熟识。
可她的笑容却僵在看见东方青玄与宝音那一瞬。
五年光景过去,阿木古郎仍是倾国之姿,数不尽的风流倜傥,让男人女人见了都免不了动点歪心思……尤其是她幼不知事的女儿。
“阿木古郎……”
一个小身子挤在东方青玄的身侧。
相隔甚远,夏初七其实听不见宝音的声音。
但她的唇语炉火纯青,便是一个唇形也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又入了魔,瞧得她头皮生痛了起来。
东方青玄侧过身,宝音拉着他的衣袖,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宝音脸上一脸的笑,东方青玄却凝重了脸。夏初七的角度瞧不清楚了,微微眯了眯眼,刚想皱眉头,便听见赵樽的声音,“阿七,女儿大了,由着她去吧。”
夏初七猛地侧脸,盯着赵樽,“那怎么可以,宝音还这么小。”
赵樽挑眉,“不小了,可以找婆家了。”
夏初七低声道,“不行,至少十八岁,我才准她嫁人。”
赵樽脸色微微一沉,手指状似随意地挑向她凤冠的珠串,轻轻一拨,声音也随着那叮呤声幽冷,“朕的皇后莫不是连女儿的醋都要吃?见不得他欢喜旁的女子?”
这话说得,夏初七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赵十九,你的脑洞开大了。在我们那个时代,姑娘得满二十岁才准婚配呢。我不管东方青玄要娶谁,只觉得咱们宝音还小,这个年纪的姑娘,哪里懂得什么情情爱爱?她对东方青玄的喜爱,只缘于长久以来的自我催眠与心理暗示,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情绪,根本就没有与他相处过,等她再长大一点,想法会发生变化的,莫不是到时候再后悔?”
赵樽微微眯眸,“所以我说由着她去,没说定要嫁他。”
夏初七噎住。
赵樽又笑,“今日是阿七生辰,又是你我大婚,旁的事,你不必再花心思。只需要关注我便好了。”
夏初七懂了,这货真是吃味儿了。
是因为东方青玄抬轿时,她那瞬间的迟疑?
咧了咧嘴,她笑了一半,想想这专重的诚,又正经了脸。
按理来说,能让一个帝王为自己吃醋,且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妇人,夏初七应该双手合十,学着道常和尚一般,长叹三声“感谢上苍垂爱”,但也不晓得为什么,看到赵樽严肃的外表下,那一颗蠢蠢欲动的醋溜心脏,她就很想笑。
干咳一下,她微微侧身,低声道:“爷,为了你自己,难道你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
这一回,换赵樽噎住。
这一点小心思若说他没有,还真不是。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东方青玄惦记他的妇人十几年了,而且至今仍然以养病为由未立大妃不沾妇人,对他来说,这威胁便永远存在,就像面前有一块鲜美的肉,原本是属于他的,他也天天吃着,但旁边总有一双饥渴的眼盯着他的肉,让他无时无刻不提高警惕,心神不安。
若东方青玄真娶了宝音,他便是他的岳丈,不仅与兀良汗的国事再无忧虑,也家和万事兴了。至少,在他们有生之年,不会再有战火干戈。当然,这考虑里,最重要的是,如此也成全了女儿的心思。
宝音的性子很犟,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赵樽明里暗里说过她几次,她无动于衷,他也就放弃了。
即便躲不开,何不化忧为喜?
至于夏初七说的宝音年纪还小,甚至她与东方青玄之间的年龄差距,却是赵樽完全没有考虑过的。
古往今来,十几岁的小公主和亲,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都比比皆是,更何况东方青玄如此风华正茂?于时下男子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事儿。更何况,宝音若嫁东方青玄,依赵樽对东方青玄为人的了解,自家女儿必定不会吃亏,这分明就可一举多得。
一日的盛典,热闹非凡。
入夜时,赵樽从宴请群臣的大殿出来,领了几个宫人,揉着额头大步进入了靠近东华门的端敬殿。永禄帝不仅后宫空设,皇子目前也只得赵炔一个。所以诺大的一片皇城里,便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殿中也显得有些孤清。
夜空中,微雪片片。
端敬殿里幽黑一片,廊下的宫灯忽闪忽闪。
昏黄的火光中,闪出一个人影,朝他拱手示意。
“微臣参见陛下。”
赵樽负手而立,静静看住他身后的殿宇,好久才道:“丙一,他今晚上如何了?”
丙一微微垂手,“还是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咳嗽得尤其厉害,微臣找了太医问了诊,熬好了药,但他却不肯吃,人也不挪地儿,就坐在那里,只托微臣要了一副棋,一个人下着。”
丙一说完,见赵樽默然不语,又嗫嚅着唇。
“陛下可要见他?看他的表情,是想见您的。”
“不必了。”赵樽声音很淡,“今日朕大婚,不想见到烦心之人。”
“是,陛下。”丙一垂首。
赵樽一拂袖袍,转过身,低沉的嗓音却伴着夜空传来。
“把那洪氏妇人提到端敬殿,伺候他。”
丙一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自古成王败寇,赵樽与赵绵泽之间,不论谁输谁赢,结果都不会好过。所以,丙一并不同情赵绵泽。但在建章年间,他曾把赵绵泽当成敌对头,恨不得宰了他,如今赵绵泽沦为了阶下之囚,他却已恨不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赵樽什么心思,也不知他要怎么对待这位“逊帝”,但如今他并没有把赵绵泽押入大牢,更没有刑讯虐待,且好吃好喝的供在端敬殿,兴许会留他一命也未可知。
九五之尊的心思,实在难测。
九五之尊的位置,无数人肖想。
可九五之尊的烦躁,未必人人都能理解。
赵樽离开端敬殿的步子是沉重的。
这天下之人,大多于他其实并不相干。
可端敬殿中软禁的那个人,却是他的血脉至亲。兴许是早已退去了硝烟,也兴许是过去了几个年头,再一次想到赵绵泽,他的脑子里,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温润少年,腼腆的站在他身前,目露崇敬的轻唤一声“十九叔”。
若无前因,可无恶果。
人生之事,最是推敲不得。
“陛下,你来了?”
帝后寝殿的门口,郑二宝躬着身子腻笑。
赵樽回过神儿,点点头,迈过门槛,被殿内的一片大红喜色迷了眼睛。从高高的横梁上垂下的大红帷帐换去了那日复一日死气沉沉的明黄色,一排排大红喜烛把寝殿照得明媚生辉,那一张赤金打造的九龙榻上,铺着喜被,喜被上斜倚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
她已经睡着了。唇角紧抿着,眉头紧皱着,似乎并未因为大婚之喜而生出欢娱之意。榻头上的一株绿植长长的藤曼垂落在她朱红的绣鞋上,绿红相间,却不显俗气,更衬他的妇人肤白身娇,年岁不增。
这情态让他想起了那漫长的五年,在冰棺中看她的日子。
沉静、寂寥、漫长、遥远……
赵樽出神的望了许久,见她未醒,吃了一口郑二宝端上来的解酒茶,慢吞吞坐到了御案之前,拿过上面用白玉砚台压着的一张纸条。
字迹有些凌乱,想来是匆匆而就。
时间应当没有多久,上面的墨汁还没有干透。
“恭请皇后娘娘千岁顿目,吾乃建章帝座下侍卫洪阿记,今陪帝入京,只为一睹娘娘凤颜,为娘娘贺千秋之寿,然帝被掳入宫,阿记孤身一人,实不得法,惟请娘娘垂怜。沦落至今,阿记已不敢苟求一命,只望娘娘看在当日在魏国公府中,阿记曾多方予以娘娘方便的分上,见帝一面,了他夙愿。
洪阿记顿首,恭拜。贺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琴瑟和鸣,鸳鸯并蒂,身康体健,万事无忧。另,望娘娘赐阿记与帝一同赴死,此生便已无怨。九泉之下,必为娘娘祈福添寿。”
一个妇人死前所求,是最爱的人最爱的人来见最爱的人一面。
赵樽专注地看着纸条上字迹,出神。
“主子,上面都写什么了?娘娘先前也看了许久,与主子一样,看得很是出神呢。”郑二宝白胖的脸上,腻着千年不变的笑。
他不识得字,事情所知不多,赵樽也没有问他这张纸条洪阿记是怎样传到阿七手里的。当然,这件事也勿庸考虑,洪阿记当年在禁宫中经营多年,身为建章帝近侍却与人为善,结下不少善缘,虽然如今沦落,但那些当年投诚的禁军内侍乃至宫娥里面,有不少人得过她的恩惠。他们大忙帮不上,也不敢帮,但偷偷摸摸递个小纸条,确实不算难事。
赵樽没有回答郑二宝,放下纸条,借着红烛的光芒,走到龙榻的边上,望着面色不匀的妇人,迟疑许久,才轻唤一声,“阿七。”
夏初七睁开眼,打个哈欠,一脸的笑。
“你回来了?吃了多少酒,好大的酒味。”
她巧笑而言,看他没有动静,又伸脖子看他身后的郑二宝,“还不快去给爷备浴,愣着做甚?”
郑二宝感觉俩主子气氛不对,赶紧脚底抹油,喏喏地应着退下去了。赵樽顿片刻,低头凑到她的耳边,“阿七把东西放在案上,不就是让爷看的么?”
“呃……”
他笑,“你到底怎么个想法,说与爷听听?”
夏初七两排睫毛狠狠一眨,想到白日里这货的醋劲儿,唇角上扬着瞄他一眼,懒洋洋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寝衣,笑眯眯道:“男主外,女主内,关乎建章帝,自然属于国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插得上嘴?得了,我懒得管,由着爷决定好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拖着长长的裙裾入了里间沐浴,赵樽知晓这个妇人惯常以退为进,口是心非的,也不多言语,只随她身后入了净房,把左右侍候屏退,亲自立于她浴桶之侧,为她除去衣裳,抱她入桶。
皇帝亲自伺浴,自是享受的。
夏初七眼儿半阖着,心里却敲着鼓。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招能不能保住阿记与赵绵泽一命。
当然,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大好人,有菩萨心肠。但“以德报德”还是必须的,当年阿记确实帮过她不少,也有些交情。
再且,从她来自后世的角度看,人命大过天,如今的赵绵泽,便是借他九个胆儿也翻不了身,再怎么他也与赵樽是亲叔侄,在时隔五年之后,平心而论,她不想他就此殒命,为赵樽留下一个千古骂名。
然而,自古以来,君王之道便奉行斩草除根,只要赵绵泽还活着一天,对赵樽而言便是一个祸根,聪明的人都懂得怎么去做,赵十九要怎么对付赵绵泽,她还真没定论。
但她不能正面求情。
赵樽这货醋劲大,她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故而她虽然不知赵绵泽和阿记如今怎样了,却也不能问,不能管,只能从侧面用阿记对赵绵泽的痴情,用来感动赵樽,希望他看在阿记痴心一片的分上,饶他两个一命。
“阿七今日可是累着了?”看她懒洋洋靠在浴桶上,一动也不动,只字都未提,赵樽双手揉着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问着,“爷欠你的大婚,总算补上了,爷这心里也痛快。若阿七今日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爷定当满足。”
夏初七强压着激动,淡淡斜眼,“自然是累的,要求也是有的?”
赵樽眉梢一扬,俯首睨她,“哦?”
感受到他眸底冷意,夏初七轻轻抿唇。
一个人做皇帝做久了,其实很难再听入旁人的谏言。
这也是自古以来为什么帝王大多刚愎自用的原因。
赵十九对她或许宠爱,或许依从,但关键的事情上,他是极为固执的。有时候想到他的身份,夏初七常会有一种没谱儿的感觉。略略思虑一瞬,她侧过身子,轻轻抬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笑眯了眼。
“今儿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人撺掇着走这走那,宫中的烂规矩也恁的那样多,害得我腰痛,脚也酸……陛下若是肯帮我捏捏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赵樽怔了怔,“这便是阿七的请求?”
夏初七抿嘴一乐,“不然呢?”
赵樽搂紧她腰,再次附到她耳边。那细语声里,便生出了几分情潮,“为卿卿捏足,朕之幸也。”
夏初七叽叽发笑。
可事实证明,在她与赵十九的较量中,她胜出的机会实在太少。就在她以为可以享受到浴足房里的帝王似待遇时,现实再次无情地给了她当头一记。
夏初七的脚白润干净,脚身娇小,却也敏感。但往常赵樽为她捏脚,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痒,今儿他与往常手法相同,也是一本正经,严肃着脸,一双刚劲修长的手指在她足上游动时,那优雅的动作与他批阅奏疏一般令人观之动容,可她就是痒,非常痒,痒得钻心,痒得笑过不停。
“不来了,赵十九,太痒了。”
她想喊停,他却不允。
“是爷捏的不对?”
“不,不是你捏得不对,是我怕痒。”
“阿七以前可不怕痒的?今日哪里痒了?”赵樽微皱眉头,样子不解。夏初七受不住的笑着,去推他的手,可他却不容她推托,一把抓她的手压下,正经道:“累了一日,为你按捏一下,舒筋活络,有益健康,不许乱动。”
夏初七偏着头,看他的样子不像玩笑。
“好吧。”
吸一口气,她忍了。
有时候人觉得痒只是一种心态,只要熬一熬就过去了。她这般想着,赶紧收敛笑神经,正儿八经把赵樽当成一个足底按摩师,绷住了脸。可不待片刻,她又受不住了,也不晓得是赵樽故意,还是她的心理有问题,笑得弯着身子在榻上挣扎。
“不捏了……赵十九,我不捏了。哈哈!”
赵樽无视她的反对,将她脚扯过来,抱在怀里。
“不许动。”
凭良心说,他按得很好,不轻也不重,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诡的举动”,可夏初七就觉得今天邪门儿,他就是挠得她受不了的痒,这感觉让她想反对又觉得矫情,无奈之下,只得换个法子,一直腻着嗓子叫唤,故意暖昧的哼哼唧唧,分散他的注意力。
“啊……爷……捏边点……痒……唔……好……他奶奶的痒……”
她带了些故意,那声音便更为柔媚。
换平常这般,赵樽必定会有反应。可今日皇帝似乎格外正经,任由她“咿呀咿呀”的鬼叫着,云淡风轻地按着她的脚底,穴位掌握得当,直到她自己受不了,求了饶。
“好了好了,赵十九,我们不闹了。你直接说吧,你到底与我何仇何怨,这般折腾我?”
赵樽撩她一眼,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摁住她脚底涌泉穴,掌心却把她小巧的脚板覆盖住,声音浅淡,“这不是娘子要求的?”
是啊?是她要求捏脚的?
可她到底为啥要求捏脚,她忘了。
“呵呵呵……呵呵呵……你赢了,赵十九你说吧,你要怎的?”
她耐受不住的小样子,看在赵樽眼里,除了狼狈,其实有点儿没心没肺。坊间众人传闻皇后善妒骄悍,为人辛辣毒戾,她这个样子,也只有他能得见了。
他神色松缓了不少,不温不火地道:“阿七不必思虑过甚。新婚之夜,为夫只想为娘子尽一份心,哪里有旁的想法?”
……这分明就不是尽心,是他自己玩得尽性好吧?夏初七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珠子转着,嬉皮笑脸地道:“难道爷有受虐症,想要本宫虐你一番?”
赵十九眼梢扬起,斜她一眼,笑了。
“阿七好好享受,眯上眼,不要说话。”
夏初七呆住了。
赵樽这个人很少笑。
若是他哪天对人笑了,那人一定会觉得碰上了大运。便是夏初七,也很难得见他这般笑得松快,那笑容镶嵌在他坚毅俊朗的脸上,格外迷人。可悲剧的是,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但凡他对她这么笑,绝对没有好事,她肯定要倒霉了。
“赵十九……啊……”
脚底的猛地酸麻令她叫了一声,横眼看他。
“你在做什么?谋杀啊!”
“好了。到此为止。”赵樽并不看她愤怒的眼,只轻轻把她的两只脚爪子用软棉巾子裹起来,把她抱放榻上,然后拍拍她的脸,低低道:“爷收费很贵的,阿七想好多少积分适合了吗?”
夏初七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厮原来没安好心啊?
他的积分没了,换着花样的赚她。
结果她根本就没有享受到,还得倒贴?
“赵十九!你太黑了,我要与你绝交。”
咬牙切齿地说完,她翻了个身扑入喜被里,蒙住脑袋,嘴里“呜呜”有声的做哭状,像是伤心到了极点。可她一个人表演了半天,背后半点动静都没有,她闭了声音,慢慢地侧过头,却见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哭够了?”
夏初七一噎,咽下的气导致心里阴影面积到达了极限。
“靠!赵、十、九!”
一字一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赵樽低头,专注看着她,一只手挑高她下巴,另一只手轻轻伸向她的脖间,慢慢解开领口的盘扣,声音喑哑,“阿七可知爷为何要惩罚你么?”
“……”夏初七恨恨瞪他。
赵樽在她粉泽的唇上轻轻一啄,似笑非笑。
“今日是你与爷的大婚,先有东方青玄,后有赵绵泽,他们占据了你太多心神,爷不快活。”见她愕然一瞬,唇角微微启开,像要说话,他低头趁势深入,吻着她,不容她反驳,含糊道:“你只属于我,不容旁人分去半分。”
霸道帝王攻啊!
夏初七反对的声音淹没在他的吻里,辗转。
“阿七,又不专心。”他突地抬头,深邃的眼盯住她,暗沉的声音在帝后寝殿的空旷空间里,好听得如同一首小提琴协奏曲,随微风流泻,不冷漠,却刺得人骨头发酸。
夏初七身子微微一抖,想要翻身坐起再与他理论。可半个身子刚起,肩膀便被他狠狠一压倒在榻上,他冷硬强势的气息便硬生生逼在她上方。
“娘子当真不乖?”
“老子……”夏初七许久没有爆过粗,这一刻很想骂人。
可未待她第三个字出口,她的唇便被他占领。
这货像是吃了火药来的,压上来便狠狠地吻,不容她抗拒的霸道与热情,那样子强势得如同他们在锡林郭勒草原上见过的雪狼,幽幽的眼神,低低的喘,随时都像要把她拆了吃入腹中……
“赵十九……”
夏初七无奈的声音,含糊的,低得像鸟儿。
他感觉到她的挣扎,大抵怕伤了她,力道轻了几分,身子却与她挤压更紧,一双狼隼似的眸子定在她脸上,却没有回答她,而是侧过头,在她粉色的耳珠上裹了裹,方才就着温热的呼吸轻问,“阿七想要爷了?”
夏初七耳珠落入狼腹,脸颊烧得通红,觉得像靠近了火山源头,热得恨不得扒了衣裳跳入冰水里滚上两圈,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可他并不收手,仍是得寸进尺地裹紧她,紧贴她,被情浴撩过的声音,魅惑得催她心肝儿。
“阿七说话!”
“……”
“若不肯说,爷不妨再吻一次。”
“……”
夏初七喘气,一个字也吐不出。
因为他要她说的话,不是简单的话。
他是想听她说,她想要他。
可平常两个人说说也罢,这会子她别扭着,说不出。
绷住脸,她侧开头,怨气冲天地瞪他:“赵十九,本宫久不发威,你反了是吧?欠修理你就直说,你有病,我就一定有药。”
“呵!”赵樽突地轻笑,“洞房花烛夜,这番光景,亏得阿七还在走神……看来有人属实欠修理了。爷非得把你治治。”
“……”夏初七呜呼哀哉地翻个白眼,“爷,你这七老八十的了,还洞房花烛呢?也不怕儿子和闺女笑话,当爹都多少年了?好意思么你?”
“嗯?”赵樽像是没听清,在她唇上轻啃一下,“普天之下都知朕与皇后大婚,今夜自当是洞房之夜,莫不是皇后还不知情?”
夏初七身子被他压着,呼吸不畅,打不过,说不过,扑腾几下,便像猫儿似的,软在他怀里,由着他把她挤得跟夹心饼似的,半丝缝隙都无。
“不说这事儿我还不生气,赵十九,你就单单瞒我一个人,把我当傻的是吧?”
赵樽搂得更紧,“不是为了给你惊喜?”
夏初七呼吸很重,“狗屁!”
他双手烙铁似的,贴在她身上,“爷给你的生辰之礼,阿七不满意?”
夏初七迎上他幽深中却蕴了欲念的眼,终于知道赵十九到底存了什么恶趣味儿了。他就喜欢逼她承认自己想那什么他,这是大男子主义作祟呢?
好吧,都说以柔克刚,看来与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她思量着,松开了紧紧拽住他的手指,改为挽他脖子,头也迎了上去,微嘟的唇印上他的,一吻即滑下,落在他凸显的喉结。一圈,又一圈,啃咬。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要怎的就怎的吧,我从了你便是……”
“……”
从被动到主动,这姑娘转变极快,赵樽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在她故意的细声软语里,神经受了撕扯,再也不想顾及其他,只一笑,反手搂紧她,手指便挑向她大红的小衣,衣帛撕裂的声响惊了夏初七一下,她回过神儿来,唤了一声“爷”,可这细微的声音,却被他灼急的呼吸淹没,转瞬她便成了一只白生生的玉藕,横陈在他面前。
“……太忧伤了!”
好端端一件大婚喜服,花了多少绣娘的工夫,竟然就穿了这么一回?夏初七睨一眼挂在臂弯的一抹喜色,看那货开始拽他自个身上的龙袍,不由着急的摁住了他的手。
“爷,别撕啊……”
赵樽一愣,低头看她。
她润了润唇,笑道:“一件龙袍得值不少银子呢,撕坏了,怪可惜的。你老手下留情吧。”
“……”赵樽脸一黑,对她这时还有心情计算银子,有些无力,“你这妇人,真是讨打。东方青玄、赵绵泽……甚至银子在你眼里,都比爷重要是不是?”他压住她,低下的唇在她耳边流连,发出的怨念声儿,像是不耐,又像蛊惑。
“说话!”
“不不不,臣妾哪敢?!”夏初七哄着他,赶紧峰回路转,掌心轻轻抵住他的肩膀,利索地反唇一啃,低着声儿道:“爷,其实是我,是我……想看你……穿着龙袍的样子……”
他穿龙袍的样子,夏初七自然不止见过一回。
……但在这般景况下穿着却是没有的。
赵樽看她羞红的脸,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的本意,唇上舒缓,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手滑到她腰上,轻轻一抚,“阿七竟有如此爱好……无妨,只要你要,朕无不应允。”
夏初七本是玩笑,可被他这一挑,呼吸不由吃紧,迎上他灼灼的双眼里,喉咙也越发干涩。
“……赵十九。”
“悬狸!”他哼笑着,不再去脱那象征帝业王者与庄重的帝王龙袍,而是搂紧她,唇从她鼻尖上掠过,一双沸腾的眼,专注在她的脸上,于烛火中烁烁闪动,“今夜除了爷,谁也不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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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锦爬上来了,小媳妇儿们久等,来,挨只嘴一嘴,么么哒。
预告:下一更应该在10月13日。
再预告:番外应该没几章的了,姑娘们勿怪更得慢,嘿嘿。
再再预告:新文应该会在光棍节,也就是11月11日开坑,希望大家那天会出现,收藏新书,给俺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