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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眶里早已溢满了泪水,却死死挺着,这些可怜的尊严与对他残留的幻想,一丝一毫地被抽走,余下无趣穷无尽的叹息,她拽紧了自己的袖子,须臾,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能给你一个圆满的结局,但也许,我根本没有你付出的感情多。昭衍,我还没有那么爱你,我错了,我想退出了。”
昭衍紧紧闭住眼,胸膛上下起伏,汗水顺着额头滑入衣领,难以言说的酸痛,使他陷入无穷尽的绝望与苦痛之中,昭衍陡然睁开利剑一般的双眸,逐字逐句,咬牙切齿:“退出的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全身而退!”
“昭衍!”她一手撑着地,身上再无力气,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呼唤无用处,可还是开了口:“请你不要……不要……”
他转身大跨步地迈出,将她的话甩到身后,走到门栏处,又顿了顿,声色具颤:“秦羽蹊,感情之间,没有亡羊补牢,若是大家都错了,就一同坠入地狱吧!”
午后的内廷,安静至落针可闻,从慈庆门吹来的风掀开袍角,飒飒拍打着双腿,灌了铅的双腿,抬起来都费力,更何况,他已放空一切地走了许久,蜿蜒而南的金水河,沐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派惬意。他呆滞地走上前,扶住白玉栏杆,稍作休息。河风舒爽,明镜似的水面映出素衣缟服,一脸倦容的他,孤孤单单,清清冷冷,人间何处能长久共婵娟?他微红了眼,湿气荡漾在眼角,他恍惚中看见水影中映出秦羽蹊的影子,芊芊弱弱,唯唯诺诺,不抬头,看不见她的神色,但应该是不好过的,他把话撂的决绝至极,女子面子薄,她心中怕是恐惧极了,再也不敢见他了……
昭衍的眉峰低垂下来,眼眸中的微光依次暗淡,他双手磨搓了面颊,颓然放落。
不知站了多久,西边的天逐渐染上一层藕荷色,他被风吹得头痛不止,只得抬腿继续往前踱步,不知不觉就逛到了珍宝阁。内侍监徐利远远瞅见了皇帝,心中狐疑,携一众人在外恭迎,他直挺挺地负手而站,面色不愉,周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让徐利无限惶恐。
昭衍抬手让地上的人起喀,魂魄似的飘进了珍宝阁,里面琳琅满目堆放着国库中最精美、最奢华的宝物,他走进里间,里面摆放着女子的饰物,还有尚衣监为新皇后制作的冠服,他一双眼盯住了窗边那只云凤纹金簪,小心拿起来,放在阳光下仔细看着,金丝做的如意云纹,精致小巧,独具匠心,凤凰雕刻的栩栩如生,徜徉其间,自由自在,他轻轻脱口而出的叹息,将侍立一旁的徐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举起红木盒子走到皇帝身旁,昭衍顺手放了进去,继续往前走。
冠服后,一条长桌上,摆放着一只飞蝶金镶玉步摇,步摇工艺复杂,十分奢华贵重,按内廷宫规,婕妤以上才可佩戴,昭衍瞧着喜欢,神色稍缓,徐利抬眼瞅了瞅,长舒一口气,小心伺候着。
他又将步摇放入盒中,抬步往前,内间逛完又去东厢房,厢房的东西多以珠玉银饰为主,清雅秀丽者居多,一只鎏金龙纹云簪吸引了昭衍的目光,没有垂坠的珠链,简简单单的一只簪子,就算随意挽个发髻,佩戴上也是妩媚华贵的。他驻足停留,脑海中想象着秦羽蹊佩戴珠玉,回眸一笑的倾城姿态,唇角一弯,神采恢复了几分。
他花了半个晚上逛国库,从这边到那边,一刻不停休,折腾出了一车的金银珠宝,徐利搞不清皇帝的心思,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要不受控制地垂到地上砸出个洞来,直到送走皇帝,徐利才得以活动僵住的脖颈。小徒弟蹦到他身侧,看着一车宝物,感叹道:“陛下对新皇后的心意,可真是深重!”
“李良娣?”徐利摸着胡子,心里打着小算盘:“看着番荣宠,应是李良娣为后了……”
新年前夕,皇帝正式登基于太极殿,皇后未立,昭衍大封后宫时,只把李良娣抬做了贵妃,余下的薛良媛晋位德妃,朵日剌被冷落许久,却因身后的势力晋位贤妃,一时风光无限,剩下的冯昭训晋位冯嫔。
晋位礼匆匆忙忙,并不奢华尊贵,李贵妃心中不快,却也无从发作。
登基大典前格外忙乱,秦羽蹊足足忙了三天脚不着地,她身子越发不利落,自从那日回到下处,她就高烧不止,期间夙恒寻人探望了几次,都被挡在了门外。身体还没好全,加之冬日寒凉,疾病难愈,她来不及仔细身子,就被登基大典闹得迫不得已爬起来主持大局。
这次登基大典,她还有另一目的,跟常海来个了断。
经她筹划,似乎从尚衣监挖出个由头比较安全可靠,常海作为大总管,最后给礼官送皇帝冠服的差事肯定要交给他,她若仔细着点,在上面做个小小手脚,到时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快哉。
正隆十四年农历十一月,新帝奉先帝谥号为玖昭成祖武皇帝,改国号永宁,永宁元年腊月,皇帝命礼部准备礼仪择日登基,礼部拟定于农历十一月十九,举行盛大的登基大典。
农历十一月十六日,大典前夕。
傍晚时分,甬道上几乎无人行走,避开了巡视内廷的侍卫队,秦羽蹊沿着墙角,左顾右盼向二十四衙门的尚衣监走去,她的脚步轻轻慢慢,身姿飘飘渺渺,大病未愈,面上苍白如纸,一双眸子浸了墨汁似的深暗。
尚衣监紧挨尚宝监,要从御酒坊旁边的西华门走,她自从被昭衍调拨到养心殿做掌事,几乎更加绝断了远行的机会,如今光华门外就是护城河,离慈庆宫远了十万八千里,她心里惴惴不安,一路上恐被人察觉,她以前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无非是贿赂总管,如今私自跑到皇宫的尚衣监,难免惶恐不安。
光华门前的门户看了她的腰牌,行礼后未发一言,远远看着她走到尚衣监门口。秦羽蹊站在门匾前,双手遮在袖子下,紧紧地握住了。
尚服姑姑站在门廊下清点衣物,眼风一扫看见门口站了个陌生的女子,放下纸笔,脚步如风地走了出来,见秦羽蹊垂着头自同寒蝉,她眼眉一挑,高声问道:“打哪儿来的宫女?”
她怔了怔,快速抬头看了眼尚服姑姑,按说以自己身份地位,整个内廷的奴才都没有给她摆脸色、拿大的道理,偏偏她今日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遂恭恭敬敬地一福身,自报家门:“奴婢养心殿的御寝司习秦羽蹊,给姑姑请安了。”
养心殿的人?尚服姑姑眼珠一转,立时清明了,这位秦姑娘,是东宫李良娣身边出来的大拿,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太子即位后,仍给提到了御前,现下是内廷顶顶尊贵无双的掌事,她一个尚服姑姑,哪里敢受掌事的一拜?
“哟,原是秦姑娘来串门子了,让您生生给我拜了一拜,我真该打嘴了!”她堆起笑容往阶下走,顺带示意身边的小宫女端茶倒水地伺候起来。
秦羽蹊摆了摆手,冬日夏云般的一笑:“姑姑客气了,秦羽蹊刚调至养心殿,陛下面前的事儿尚无经验,今日特意来讨教,姑姑莫要介怀。”
新来的大拿格外客气有礼,尚服姑姑笑容更甚,心下十分畅快:“秦姑娘莫要见外,这两日忙于赶制陛下的登基蟒袍,脚不着地,没去给姑娘问个好,我这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无妨!姑姑一切以大局为重,羽蹊得空来拜访一二,讨教一二就是了。”她跟着尚服姑姑走进尚衣监,三进三出的大门内,宫人行色匆匆,却丝毫不觉慌乱无序,秦羽蹊随意问道:“陛下的蟒袍放置在何处?”
“奉在东暖阁内的红木匣子里了,姑娘要看?”
她稍点了点头:“我前日路过李贵妃的景仁宫,被贵主儿拦下了,要我问问陛下的蟒袍准备的如何了,我心想着许是担心自个儿的朝服,才旁敲侧击地问到陛下,这不,紧赶忙赶才得空来一趟,晚上也好去回个话。”
这秦姑娘不仅在陛下面前如鱼得水,在李贵妃面前更是得宠之至,当真不可小觑,尚服姑姑更加谨慎小心地回话:“陛下的蟒袍有四大护卫看得仔细,主子娘娘的朝服尚在赶制,姑娘您也知道,朝服上几朵儿牡丹花几只凤凰戏珠,都是绣娘一点一点刺出来的,说句越矩的话,真真的比蟒袍难做许多!”
四大护卫?秦羽蹊愁得皱了眉头,看来不能从长远下手,要就要赶在昭衍换上衣物前稍做手脚,这可难上加难了。
她这边回道:“陛下的蟒袍是绛州税监督造的,转手到尚衣监,自是省了许多麻烦功夫,但姑姑也心知我们贵主儿的脾气,朝服上一定要仔细再仔细。”这话儿一出,御前掌事的架势就出来了,尚服姑姑忙着哈药点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姑娘嘱咐的,我一条都不敢忘。”
说着话走到东暖阁前,秦羽蹊为了避嫌并未走近,只站在台阶前,仔细琢磨了一圈道:“陛下登基不同以往,我瞧着尚衣监上下谨慎,是件好事儿,但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姑娘的话顶上半个金口玉言了,当然当讲。”尚服姑姑急急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