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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史大人笑眯眯将圣旨往前一递,对伏在地上的秦羽蹊得意道:“三个月为期,宫中自会派人接应,一应事务大小,全全由陛下亲自过问,王妃不必记挂。”
环顾接到圣旨的宁王府众人,均是经了天打雷劈的惊异和满面的不可置信,长史大人转身冲着长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请宁王府大总管代接吧?”
长泾暗自握住拳头,提袍起身,伸出双手将圣旨接回,他星眸中蕴着冰冷的寒光,使人不寒而栗。
长史大人咽了口唾沫,俯身一礼,在长泾的厉眸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谕旨宣完,臣下的任务的完成了,即刻便返长安去,王妃请起。”
秦羽蹊慢慢抬起头,她戚沧的面容青白交替,眼神恍恍惚惚,她忘记自己如何木然地站起身,再送走长史的,她的整个身体都麻木不堪,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云草方才在殿中的话一时如蜜蜂,“嗡嗡”盘旋在耳边:“一看就是陛下亲自准备的,没有假手他人呢,这可是咱们小郡主独一份的荣宠……”
从长安千里迢迢赶来的玩具赏赐,陛下亲拟的“恭和郡主”封号,尊贵无比人人艳羡的盛宠,无关她与昭衍的旧情意,一切缘由皆因“质子”二字,昭衍不信她,更不信他们夫妻。身在遥远长安的昭衍,提笔一挥朱砂,轻易地拆散她得来不易的家,亏她还感念昭衍的情长,亏她……仍无法纾解对他的百般愧疚。
秦羽蹊一手抚上干涩的眼眸,往前徒然地踉跄了几步,却一脚踩在冗长的礼服裙摆角,摔倒在青苔隐隐的青石地上。
“王妃小心!”
长泾高声地焦急地一喊,生生地破了调,却为时已晚,秦羽蹊扑倒在地上,冲过去的长泾心脏骤缩,冷汗溢出。
秦羽蹊的双手均划出了红血道,只是心里更痛,故身体麻木不堪,毫无知觉,但围在她身边的一众侍从,均吓得不轻,一阵慌乱地将她扶起来,拿药的跑去尚药局,找清水地奔回髻鬟宫,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长泾双眸通红,搀她起身,边字字泣血地规劝:“王妃莫急,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秦羽蹊扬手让他停下:“让本宫好好想想……好好地静一静。”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朝着髻鬟宫走去。
秦羽蹊走到丹陛下,忽地停住,转头眼睛明亮地注视着长泾。
“本宫好像是懂得了,这一切……先是陛下设计,挑起朵甘族长与司马大人之间的争端,然后趁王爷前去平乱之时,一道圣旨下给毫无缚鸡之力的宁王府,待宁王回府后,只得欲哭无泪地接受现实……长史大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因为他是心虚,他生怕王爷得旨意后,怒极将他一刀斩杀……”
长泾蹙起了眉头:“镜花水月之中的事实,往往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事实而并非真实……王妃,请慎思!”
难道不是昭衍一手而为?这世上……对……这世上确实还有更多的人值得怀疑……
“长泾,若这不是陛下的计谋,便是朵甘族长的计谋!”
“王妃的意思是,圣旨有假?”
“不,圣旨是真的,但到来的时间不该在现在,是朵甘族长从中作梗,做了幕后推手,另找了朵甘妃相助,才会把计划进行的滴水不漏!”
“为何?”
“唯一的解释,就是朵日剌一手搅乱了这个局,她提前传信给朵甘族长,将陛下欲将卫清恭和郡主做质子的消息提前泄露给朵甘族长,族长便筹谋了与司马大人的争端,企图引开王爷,让本宫毫无反击之力。”
她思虑着,一步一步提裙上阶,脊背挺得笔直。
“朵甘族生了谋反之心,由此可见一般,待王爷回来,先将此时禀明了他,让他不必过于焦心郡主做质子一事,万事皆有源头,切灭了源头,后面再如何纠结也不会碍手碍脚。”
“王妃明智!奴才这就去门外恭迎王爷。”
“不要到门外,你现下速去司马府寻找王爷,千万千万要将本宫这一番话告诉他,若是方才传旨之事从他人口中说出,只怕王爷的心性忍不得,要闹出大事。”
长泾的脑门“突突”一跳,万分紧张起来:“奴才这就去!”
秦羽蹊默默看着长泾远远跑走,一颗心还在半空中飘悬着,朵甘族长的算盘打得响,只怕她现在顿悟,也有些晚了。
若朵甘族长在司马府前知道了宁王府的旨意宣读完毕,面色一转退步示好,再让有心之人传激奋之语影响夙恒……
夙恒会怎么样?
秦羽蹊猛地捂上胸口,她的心脏“咚咚咚”跳的飞快,不安从手心冒上脑门……
夙恒飞身追寻长安来的长史大人,长史大人未出城还好说,他若已出城,只怕夙恒孤身一人打马而去,会落入另一个圈套!
深夜之中,山野寂静,暗杀……
她脚步一停,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幸而云草跑了出来,将她搀扶住,否则她定滚落下阶梯不可。
“王妃委屈了!奴婢方才听说了府门前的旨意!”她红着眼,检查秦羽蹊的手臂:“王妃衣服这么脏,这是摔倒了吗?啊!王妃的手……”
“我没事。”她收回自己的手:“等医官来了,上药就好。”
云草垂下头,艰难地开口问道:“王妃,陛下的旨意,说的是真的?”
秦羽蹊怔怔地站在原地,咬紧了唇瓣,隐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冰冷发抖。
昭衍,你为什么要惦记着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是她的孩子,你凭什么说抢走就抢走?
“王妃……”云草闭佐吸,却始终不可置信。
“那圣旨上写着,朕与皇太后爱之……”她仰头干笑了两声,嘲讽道:“难道你们爱她……就可以把她从生身父母面前夺走吗?”
淇璋这一生,不求闻达于天下,做一个倾世的女子,至少是开心无忧的,不需打小因为扣在身上的地位而飘荡颠簸,不需隐忍宫廷内斗,不需看笑里藏刀的宫人……她秦羽蹊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如何当得“母妃”二字?
“王妃……陛下不应该让郡主小小年纪经历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可以,王爷上表朝廷,请求陛下收回圣旨可好?实在不行……狸猫换太子,我们找别的孩子来换,穷人家有的是想让儿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孩子!”
“然后,让淇璋一辈子无名无份地活在宁王府中吗?”
秦羽蹊一语中的。
“不……不能……难道真的没有对抗陛下的办法了吗?!”
“不然你以为帝王是什么,天下皆为他所有,区区一个婴孩,何足放在眼中。”
“郡主是宁王府的嫡长女,纵使朝廷要质子入长安,也该……也该是庶子庶女……”
“庶子庶女……朵甘族长的嫡子,如今的学府博士,不也无法避免入长安做质子的结局吗?”
云草如遭雷劈,瘫软地跪坐在地上,似是天塌了。
秦羽蹊找了一处软榻坐上,一手捏住案上的瓷杯,眼眸冰冷地盯着桌角……
昭衍,你若是利用淇璋,引她秦羽蹊踏足长安,那你就打错算盘了,她发过誓此生非夙恒不可,就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有二心。这小半生情情切切已折磨的她心烦意乱,难道还要将他们之间的恩怨算在孩子或是不相干之人的头上吗?
“王妃!王妃!不好了!”
髻鬟宫大门一响,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跪倒在秦羽蹊面前:“禀告王妃,王爷得知了陛下的旨意,一怒之下追出城外,直言要斩杀满口胡言的长史大人,大总管也跟着追了出去!”
秦羽蹊睁大了眸子,一拍桌子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就在刚刚!”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来人……云草,给本宫备马,还有你!”她紧紧盯住地上的侍卫:“你速速集府兵赶出卫清城寻找王爷,务必保证王爷的安全!”
“是!”
云草跟着侍卫一同跑出髻鬟宫,秦羽蹊一手摁住疼痛无比的太阳穴,冲到夙恒的衣柜前,将礼服脱下扔到一旁,换上夙恒平日常穿的武士服,临出门,还将案上摆放的一把长剑别再腰间。
云草将马匹牵到髻鬟宫台阶下,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秦羽蹊。
“王妃,路途遥远,危险丛生……”
秦羽蹊翻身上马,牵住缰绳:“你只需将郡主照顾好就可以了。”
云草看秦羽蹊担忧焦急的面容,自知无法劝解,只得应道:“是……王妃多保重……”
“驾!”她蹙眉,一打马,马儿嘶鸣一声冲出去好远,她稍稍正坐,将身子伏低,待出了府门,她一拉住缰绳,根据天上的星子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卫清城门飞奔而去。
走上树林枯枝茂密的小路,阴风阵阵刮在脸侧,道路两旁除了晚归的采药人和夜间进城的百姓,再无他人。她身影如梭,很快抄小路进到无人的密林中,秦羽蹊有些害怕,但好在马儿身上温热,跑的四平八稳,给她些许安慰。
“夙恒……你到底在哪里……”
秦羽蹊仔细地听着四周,哪怕是马蹄踏水、虫飞草动、夜莺鸣唱的声音……
她不知走了多久,恍惚中身体不会像之前一样在马上东晃西晃,仰首看看天际的冷月,心中的焦急就多添几分。
直到前方的道路分出两条,秦羽蹊方勒住马停下,她跳下去,蹲在路前,在重重月影下分辨哪里马蹄印记更重些,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突然传来“咚咚”的声音,仿佛是在遥远的一处,一队人马正在往回赶,秦羽蹊马上站起身回到马上,撑起身子往前方看去……
人影憧憧,却是甲胄的摩擦之声听得尤为确切,秦羽蹊连忙驾马前去,与宁王府派出去的伏兵汇合……
“夙恒!”
熟悉的身影在队伍的最前方,听见秦羽蹊的呼唤,夙恒拉住缰绳,放慢了马速,离她越来越近。
“驾……”她激动地赶马前去,待到夙恒队伍前勒住缰绳:“夙恒……对不起!我来晚了!”
夙恒单坐在马上,隐隐的月光映着秦羽蹊忧虑不安的眸色,他心里一紧,不忍看她,遂别过头去:“羽蹊,该是我说对不起,无论这厮是跑了还是躲起来了,无论……咳……无论旨意是真假,我们的璋儿,都不会轻易受人摆布!”
“这些话,我们回府再说。”
她跳下马,快步走到夙恒马前,夙恒欲下马,却难掩疼痛,蹙眉倒吸一口冷气……
夙恒的衣襟上染着一片黑重的血色,秦羽蹊顿时一惊:“你受伤了!?”
夙恒朝她歉然一笑:“不甚遇到伏击,好在长泾与府兵及时赶来,至于伤口……无妨的,长泾简单处理过了。”
秦羽蹊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我让长泾传给你的话,你也没有听到吧……”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听到了。”
“听到了为何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