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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草咬住唇瓣,半晌才开口道:“小姐对陛下的情谊是真,才会觉得愧对王爷吗?王爷不是小气的人,却是这世上最心疼小姐的人,相伴总比孤单好,奴婢说句不恭不敬的话,若是不走这一招,小姐与陛下之间,长长久久的,未必是坏事。”
秦羽蹊垂下头:“可你未想过,我不出此下策,何时能盼到舒科齐得到应有的报应,何时……才能替秦府翻案,有失必有得,陛下没有我,在朝堂上便少了许多麻烦,我不能为了情情爱爱,就拖累了他。”
“唉……小姐说来说去,都是对的,可小姐未想,您是假死了,陛下成了未亡人,这份痛苦,多少年才能平复的了呢,朝堂是顺风顺水了,敢情陛下这一辈子是为了朝廷而活的,心里多苦都不算数,谁让他是皇帝呢,忍一辈子的孤单,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等到百年后奈何桥上相见,咦,怎么小姐也一副白发苍苍的模样,合着当年你未死,我白白地受了这么多折磨,那时的陛下,心里不知该有多恨呢!”
妤儿看愣了云草的一张巧嘴,她惊骇地又瞥向秦羽蹊,姑姑脾气好是出了名的,可这番哭笑不得的话,姑姑又会作何想法呢?
“他会恨我吗?”
“您说呢!”
秦羽蹊眼眶渐渐湿润,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可见我与他是无缘的。”
云草遗憾地长叹一声,既然小姐心里已经归于沉寂,水米不进,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情情爱爱这种东西,悟性高的早早托生,悟性不高的……小姐这般的,全依托天命。
“奴婢也是多嘴,习惯了的,小姐还是不要往心里去了,等明日咱们离开长安,这些前尘往事,不愿意搁置的,也没办法了。”
前尘往事,一个愿意遗忘却不得,一个不愿意忘却,却不得不为。
妤儿轻轻笑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沉沉地垂下头,一手绕着垂在肩侧的发丝,绕在指尖的冰凉青丝,恍若与君结发相思,永永远远同心。妤儿想到了俞清,心中愈发苦涩难耐。
“……真是痛,天人一方,永远都不能再相见的了,就像是刀剑砍过的手臂,即便不疼了,还是要留疤。”
“明日……”妤儿望向秦羽蹊,“明日绍王回卫清,我们也一同出发吧……但在这之前,姑姑能否允了妤儿,让妤儿远远的,去拜一拜绍王?”
两个人同病相怜,愈发怜惜对方,秦羽蹊瞅着她,温柔地点点头应允:“我是可以的,何况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
妤儿放下心来:“那请姑姑好生休息吧,明日我们一早就走。”
妤儿起身,顺道把云草拉过,“我带着云草先出去。”
秦羽蹊抿着唇,点了点头,应了一个“好”字。
待出了门,妤儿拉着云草一路走到另一侧的窗口,开口问道:“云草在计较何事?”
云草笑盈盈地看向妤儿:“妤儿小姐怎么忽然想到要拜见绍王了呢?可见妤儿小姐跟奴婢是一心的。”
妤儿松开她的手,偏过头去,倚靠在栏杆前,远目望去窗外:“姑姑是我的恩人,我什么都听她的,自然也不愿意让她以为……我……我出卖了她……”
云草摇摇头:“何谈出卖,妤儿小姐言重了,你我皆知,这一离开长安,再回来就难上加难了,谁愿意眼看着这一代一双人相背而驰呢,谁不乐得看见美满的结局,王妃假死后,我听着长泾的话,将一切规制的妥妥当当,可终究还是后悔了,离开对于小姐来说并不是解脱,她心中的愧疚,可能一辈子都散不去。”
“你说得对,明日……一切都会有结果的,有缘或者无份,让老天决定。”
第二日,云草推门而进的时候,秦羽蹊便像一尊瓷像般,坐在窗口,她竹青色的裙裾垂在青石板上,一席珠色披风,半扇展开,伏在裙摆上,冗长的水袖垂着一半,随风簌簌摇摆,披风上的珍珠流苏,发出“叮铃”的碰撞之音,她长发绾做髻鬟,缀有两根玉钗,一缕青丝垂在精致的侧脸上,她抬手轻轻拨开,回头望向云草,“时间到了?”
云草怔怔地点头,又叹道:“小姐今日真是美。”
她弯唇一笑,一手抚上发髻:“今日没有等到你来帮我绾发,自己随意挽的,看来我手艺精进了许多。”
云草点点头,将收拾好的包袱挎在臂弯里,“小姐,妤儿小姐的马车就在楼下,咱们走吧。”
“好。”秦羽蹊起身,从一侧拿过一顶白纱斗笠,戴在头上,白纱将她的半身遮盖住,那副如花似水的面容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云草看着那顶遮住她面容的斗笠,欲言又止,惋惜地摇了摇头。
妤儿早早等候在车里,她单手抬着帘子,伸出手将秦羽蹊拉上马车,“姑姑小心脚下。”
“多谢。”
妤儿莞尔,“从这里到绍王停置的长亭有十里路,姑姑先休息吧。”
秦羽蹊点点头,顺带抬了帘子,看了看外面,“这里陌生得紧。”
“是,还在长安郊外,鲜少人来。”
秦羽蹊放下帘子,觉得此生与繁华长安再也无缘,嘴上不说,心里却遗憾难过起来,在遇到昭衍以前,长安的繁华只是书中、嘴里的词,自从他相伴在左右之后,长安不仅是繁华的,更是无与伦比的,可惜她辜负了他,也得到了最落寞的结局。
秦羽蹊闭目养神,很快就到了长亭附近,妤儿与她作别,“姑姑先请稍等。”
“好。”
秦羽蹊在马车中与云草足足坐了一个上午,都不见妤儿带着她的婢子回来,不过一会,秦羽蹊的肚子就饿起来了。
“奴婢记得……曾把点心放在食盒中了,怎么只剩下了干粮……”
“干粮也可以,待出城之后,再采买一些吧。”
云草只得将干粮分了一半,递给秦羽蹊,秦羽蹊咬了一口,便口干舌燥,云草掀开帘子,探了一眼外面:“方才妤儿小姐还说附近有泉眼,不如奴婢陪小姐四处走走,打一些泉水来吧。”
秦羽蹊看外面安静如斯,便点点头:“扶我下去。”
云草开心地应了个“是”,便翻下去接她的手,秦羽蹊慢慢从马车上蹭下去,便远远看见一众人马朝长亭的方向来,她经历病痛,眼前总是模糊不清,隔着纱幔,更加分辨不清楚,便忧虑地指过去问云草,“是什么人?”
云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正是陛下相送绍王的人马来了,云草忐忑不安道:“奴婢也看不清楚,要不小姐在此稍候,奴婢前去打听一下?”
“好。”
距秦羽蹊所立不远处,栽种着两株合抱的碧桃树,春日中,满枝桠尽是红粉繁花,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团多彩的云雾,不时地随风起舞。青幕马车在树旁很显眼,却都不及她蹁跹的一抹淡漠身影来的窈窕多姿,夺人眼球,她仿佛刻在玉璧上的美人,静静地侍立,等待故人的归来。
斗笠随风而起,白纱覆面,有些痒痒的,她目之所及,已经看不清云草所在何处了,倒是那队人马往长亭的方向去了,但余了一个人,从马背上翻下,朝她静静地走来。
秦羽蹊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拿在双手间,但任她如何眯着眼,都瞧不清来者的面容。
云草又去哪里了?
来者走到一半,便停下了,秦羽蹊看着那熟悉的轮廓,心中一震,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遁走,但她四肢僵硬,甚至连头脑都是呆滞的,现下虚弱的她,能逃到哪里去……既然死生都已让他看破,还有何处可以藏身?
秦羽蹊手中的斗笠坠地,她终是暴露在他面前,无处遁形,愧疚无比,她的眼泪簌簌而下,而隔着浓浓的水雾,她终于看清了昭衍的面容……
那是她不曾认出来的,消瘦的昭衍,青色的胡茬与浓黑的眼底,苍白的面容与痛楚万分的神色,她一手按住胸口,双腿一软,竟是跪倒在他的面前。
“对不起”三个字,她都没有颜面说出口了。
昭衍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像是走了一个百年那么久。
“羽蹊,有生之年,你我竟还有相见之日,你是在等我吗?”
她哭得呜呜咽咽,垂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昭衍一把将她搂住,紧紧地扣在怀中,勒的她就要断气,“璋儿说你离开了,并没有死,我先前还不信……现在你在我怀里,就是实实在在的人,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死去的那个噩梦,我再也没有勇气经历第二回,我的整条命都要随你去了,你可知晓我的绝望?”
“我配不上你……死而又生,不是上天的恩赐,一切都是我的计谋,你不恨我……我自己都恨自己……昭衍,你走吧,也放我走吧,若有来生,你我相遇,我定要做那个被你相负的男子,弥补今生的罪过……”
可他并不打算再给她逃脱的机会。
“只要我找到了你,不管你是人是鬼,是魂魄还是……还是一个梦境……你都没有机会逃脱了,来生的事情,交给来生,我只知道今生今世,你恨我也好,恨自己也好,你都不能离开我一步了!”
在昭衍怀中的人,虚弱的仿佛袖兜中的蚕丝帕子,昭衍再三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境,她完完好好,是活生生的人。
“这世上再也没有旧案,也没有阻碍我们的一切一切,你若不回来,未来的日日夜夜,我该如何是好……”
“我如此负你,你到底爱我哪一点?”
他爱她多年前精明地那一笑,从容的那一抹身姿,夜里喃喃细语的温柔,执手不离的倔强,还有……为了成全他的天下,一步一步退向无底深渊的她。
他爱她太多太多了,这一辈子,都爱不完。
“我要用这一生,来回答你的疑问。”
多少句话,都倾述不完昭衍此刻的心情。
秦羽蹊缓缓抬起手臂,拥住他的腰,眼泪落着落着,便破涕而笑,仿佛她的天空一瞬放晴了,想得到的答案也近在眼前,昨夜那个说着有缘无分的人,现下才真的打脸了,她埋头在他的胸膛上,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他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昭衍……昭衍……昭衍……”
“我在,我在,我……在。”
她用半生的谎言欺骗自己不爱他,却用了须臾就溃不成军。
要是走了,就是无缘无份,那现在呢?她可不可以认真地面对自己的心呢?
“羽蹊,跟我走。”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昭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秦羽蹊,不归长安,哪里是你安身之地!”
她怔怔地看着他露出笑颜的温柔侧脸,赌气嗔怪道:“昭衍,这么些年了,你总替我决定我的人生!”
他却清风朗月地一笑,大声地回答:“因为你不是你的,你是我的。”
她是他的人,一辈子都是!
“羽蹊,我的天下……”他垂下头,在她的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分你一半。”
“谁说我要了!?”
“不要也得要!”